《一個鋼镚兒》第9章

晏航吃飯不太規律,特別是賦閑在家老爸又不知所蹤的日子里,想吃來了就吃點兒,了就吃點兒。

今天躺沙發上能睡著非常人,所以兩次快醒的時候他都在心里唱著搖籃曲,哄著自己繼續睡。

最后醒過來的時候快九點了,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沒有初一的消息,應該是沒有錯過夜跑之約。

給自己做了個三明治準備吃的時候,他聽到門外有腳步聲,湊到貓眼那兒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了正低頭在臺階沿兒上蹭著鞋底兒的初一。

不過晏航差點兒沒認出來這是初一,居然不是萬年不變的校服,穿了套運服。

晏航沒直接開門,一邊吃三明治一邊很有興趣地從貓眼里瞅著初一。

初一不知道是不是踩著屎了,在臺階上蹭鞋底兒蹭了能有一分鐘,最后還靠著墻把自己的腳給扳了起來,往鞋底兒上看著。

看完鞋底他愣了一會兒,直起拉了拉外套袖子,又彎腰扯了扯兒,然后手過來敲了敲門。

“誰。”晏航咬了一口三明治。

“初一。”初一回答。

“初一是誰?”晏航問。

“來帶你,去看,看病的人。”初一說。

“滾,”晏航樂了,初一很多時候反應都快得驚人,“我要看什麼病。”

“失,失憶,”初一一本正經地回答,“開,門吧,不要諱,諱疾忌醫。”

晏航笑著打開了門:“你是不是一直沒機會耍貧,逮著個我就貧個沒完了。”

“是啊,”初一點點頭,看了看他手里的三明治,“要跑,跑步了還,吃?”

“誰知道你幾點來,”晏航說,“我還沒吃晚飯。”

“那……”初一有些猶豫,“要不先散,散個步?”

“沒事兒,”晏航喝了口水,“就一個小三明治,拿去喂貓都要被貓嫌棄太小了。”

初一站在門口笑了笑。

“你先進來吧,我換服。”晏航說。

“哦。”初一應了一聲卻沒

“你是不是踩屎了。”晏航看著他。

“沒有。”初一說。

“那你怎麼了,”晏航說,“我剛看你在門口蹭個沒完。”

“你看,我?”初一有些吃驚。

“嗯,怎麼著,”晏航點頭,“還看了好半天呢。”

初一愣了愣,嘆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鞋:“我把鞋,底兒蹭,蹭,蹭,了個。”

“你那不是蹭了個,”晏航說,“你那就是有個了……我那雙鞋在那兒呢,你試試吧,你這破鞋子別一會兒把底兒再給跑掉了。”

“嗯。”初一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鞋給了,拿過放在旁邊的那雙鞋,穿上了一只。

“大嗎?”晏航問,“我這兒有鞋墊。”

“一點兒。”初一說。

晏航沒說話,回屋里翻了翻,找了雙鞋墊給了初一:“這個厚的,不行就再墊一雙。”

“差,不多了。”初一有些不好意思。

晏航看著他換下來的鞋,這鞋雖然舊了,但鞋底還算厚,居然就磨出了?

“你不說你有新鞋麼?”他過去拿起了初一之前扳起來看過鞋底兒的那只鞋。

“放了半,半年,”初一輕聲說,“好像小,小了。”

“你腳半年就能長這麼多?”晏航把鞋放下了,這鞋子的底兒磨得厲害,但會穿的原因應該還是踩到了什麼東西,或者是急停。

這個廢估計又被人攆了。

初一又嘆了口氣:“買,的時候就有,有點兒小,小了。”

晏航看著他。

“打折,”初一解釋,“沒有,碼了。”

“你媽是存錢準備買航母吧?”晏航說。

“大概買,房。”初一說。

“哦,”晏航有些無言以對,“我換服。”

換好運服出來的時候,初一已經把鞋穿好了,看上去還行,就是……晏航看著他往上了一截兒的兒。

“你這子是不是……”晏航說了一半,又看到了他的袖子,“你這套服是不是也打折買的沒碼了啊?”

“我,太,太長。”初一把往他面前

晏航笑了:“再長有什麼用,你這個人統共才多長。”

初一沒說話,往他頭頂上看了看。

“怎麼,”晏航走過去,初一大概到他口,“我183,要跟我比嗎?”

“你生,下來就,就183哦?”初一說,“厲害。”

“信不信我你。”晏航指了指他。

“謝謝。”初一笑了笑。

“謝什麼?”晏航愣了愣。

初一低頭看了看腳上的鞋,又彎腰把兒往下扽了扽。

“你這還不如就扯上來呢,現在又不冷,”晏航蹲下把他的兒往上拉到了小附近,“你這袖子也是。”

“嗯?”初一沒明白。

晏航拉過他的手,把他兩只手的袖子都往上推了推:“這樣就看不出小了。”

“哦。”初一一臉恍然大悟。

“走吧,跑步去。”晏航說。

初一手上有傷,但他沒有多問,反正來去也就那些事兒,被人追,跑掉了或者沒跑掉。

這是初一的生活,他一個過路的,能管得了多

要沒有連續幾天看到初一被人欺負,只是偶爾一次,他過半小時可能都不會再記得看到過這樣的場面。

初一帶著他,沒往平時他進進出出總走的那個方向跑,而且是相反的一條岔路。

晏航跟他并排跑著,這邊他只走在剛來的時候溜達過一圈,跑過兩個路口之后路上的人變了,人行道上開始能看到跑步的人。

“你……”晏航轉過頭發現初一離他能有三步遠,挨著墻,之前人行道窄,還不明顯,這段的人行道很寬,還有一半是自行車道了,他居然還挨著邊。

“嗯?”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過去手抓著他肩膀上的服把他拽了出來:“你平時就跑這條路嗎?”

“是,”初一指了指前面,“在前,面轉,轉圈跑。”

晏航聽樂了:“不知道的以為你跑五分鐘就不上氣兒了。”

“我還,還能蹦呢。”初一看上去心不錯,邊說邊蹦著往前跑著。

“這鞋穿著怎麼樣?”晏航問。

“舒服,”初一說,“真,太舒服了。”

晏航笑了笑。

初一看得出是經常跑步的,再加上平時逃命或者趕時間回家也總跑,跟晏航一塊兒跑了三圈,呼吸調整得很好,都沒太

晏航第一次跟人一塊兒跑步,平時跑步如果有人靠近他都會覺得別扭,今天居然覺還行。

初一大部分時間里都是沉默而愉快地跑著,偶爾說一兩句話。

沒那麼寂寞了。

快快慢慢地跑了半個小時,他倆停了下來,順著路走著。

“我請,請你喝,水。”初一說。

“我請你得了,”晏航說,“你連頓面條都請不起兩碗的。”

“今天可,以,”初一笑了,“零用錢發,發了。”

“多?”晏航問。

“夠你喝,水了。”初一拍了拍兜。

“我不喝白水的,”晏航揚了揚眉,“我要喝甜的,冰紅茶。”

“沒問,題。”初一也一揚眉,“有的,是錢。”

初一到旁邊的小超市買了兩瓶冰紅茶,帶著他到綠化帶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大款。”晏航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非,非常大,的款。”初一說。

晏航笑了半天,又喝了兩口冰紅茶之后他突然發現前面的欄桿那邊似乎有水

“不是吧?這是那條河嗎?”他站了起來,走到欄桿旁邊,還真是有條河,但明顯比樹那里的要干凈,水量也大一些。

“嗯,”初一走了過來,到欄桿上坐著,“這是上,上游。”

“那你怎麼不上這兒來找個樹念叨。”晏航靠著欄桿。

“人多。”初一說。

“不是所有人……”晏航看了他一眼,“都會欺負你的。”

“習慣了。”初一笑笑。

“其實我也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晏航說,“除了打工的時候。”

“你,為什麼不,不上學了?”初一問。

“基本就沒上過,”晏航說,“反正我在每個地方都待不長。”

初一看著他,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晏航從兜里煙出來叼著,再打火機的時候到了一個鋼镚兒,拿出來看了一眼笑了笑:“初一。”

“嗯?”初一看著他。

“我給你變個魔吧,”晏航說,“我爸教我的,泡妞神技。”

“泡,到了嗎?”初一問。

晏航看著他。

“沒啊?”初一說。

晏航嘖了一聲。

“那我也,也不是,妞啊。”初一說。

“我說給你變個魔,我他媽說要泡你了嗎?”晏航說。

“那,”初一笑著說,“你泡,泡妞的時候,是說,我要泡,你嗎?”

“你知道你為什麼結麼?”晏航說。

“知道,”初一點頭,“太,欠兒。”

“知道就閉!”晏航把手出來,把小指上的戒指摘了,手背向上輕輕握拳,把鋼镚兒放到了指里,“睜眼兒看。”

“好。”初一很專心地盯著那個鋼镚兒。

晏航輕輕手指,鋼镚兒從食指和中指之間翻到了中指和無名指中間,再輕輕一,鋼镚兒又翻到了無名指和小指之間。

“我,也會,”初一說,“還不,不是慢,作。”

晏航瞅了瞅他,沒說話,加快了速度,鋼镚兒又連續地一路翻了回去,看初一張要說話,他指了指初一。

初一閉上了,繼續盯著。

鋼镚兒在指中來回翻滾得越來越快,接著晏航手一抖,鋼镚兒從小指旁邊消失了。

初一反應快到晏航都有些吃驚,他一把抓住了晏航的手腕,手指到他袖口里

“有麼?”晏航勾起角。

“沒,”初一看著他,“我是,不是應該問,去,去哪兒了?”

“嗯。”晏航點點頭。

“去,哪兒了?”初一問。

晏航把手猛地往他眼前一探,手指一錯,鋼镚兒夾在了他食指和中指之間:“這兒呢。”

“哇!”初一喊了一聲,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不,不是演。”

“再來一次?”晏航看他。

初一點了點頭。

晏航把袖子撈了起來,出了胳膊,把鋼镚兒放到了指里。

初一剛凝神聚氣地準備盯著看的時候,他手一晃,鋼镚兒消失了。

“哎?”初一愣了。

“快問。”晏航雙手拍了拍,把掌心對著他。

“哪兒去了?”初一都顧不上結了。

晏航手在他口上輕輕點了一下,一翻手掌,鋼镚兒已經躺在他手心里了:“這兒呢。”

“你這,這麼泡,妞,”初一看著鋼镚兒,自己口,“會挨,打吧?”

晏航沒說話,在兜里出了個創可,飛快地撕開了到了他上。

初一,笑了起來。

“這回看清怎麼變的了嗎?”晏航問。

初一搖頭。

“這就對了,看不清的,”晏航拋了拋手里的鋼镚兒,“知道為什麼嗎?”

初一繼續搖頭。

“因為它不是一個普通的鋼镚兒,它是一個……”晏航說,“鋼镚兒。”

初一先是一愣,接著就把上的創可撕了下來,一通狂笑,樂得聲音都開岔了。

“笑屁,”晏航看著他笑了笑,“給。”

初一邊樂邊看著他:“啊?”

“這個送你,”晏航說,“我爸總跟我說,鋼镚兒是護符,因為它哪里都有,哪里都在。”

初一氣兒還沒勻,接過鋼镚兒之后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抬起眼:“真的嗎?”

“真的。”晏航點點頭。

“你是,不是,”初一輕聲說,“在這兒也,待,待不了,多久。”

晏航沒出聲,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初一也沒再說話,把鋼镚兒放進了兜里,又隔著

慢慢溜達著往回走的時候,初一把鋼镚兒從兜里拿了出來:“鋼,镚兒啊。”

“嗯,镚兒。”晏航說。

初一轉過頭:“晏航。”

“作甚。”晏航問。

“你從,從哪兒來?”初一問。

“從很多地方來。”晏航笑笑。

“那你是,是哪兒的人?”初一又問。

晏航看著他,這個問題不是特別好回答,他腦子里甚至沒有像很多人那樣條件反就會出現一個地名。

“故鄉,是,哪兒?”初一大概以為他沒聽明白。

“故鄉啊,”晏航吸了口氣,仰頭看著夜空,慢慢吐了出來,“我就是故鄉啊。”

到路口分手的時候,初一又把鋼镚兒拿了出來:“你還,有嗎??”

“文明點兒。”晏航說。

“鋼镚兒。”初一說。

“有,”晏航點頭,“所以說它是護符啊,哪里都有。”

“嗯,”初一把鋼镚兒放回去,“晚安。”

“晚安。”晏航說。

晏航回到家,老爸沒在,但是他一開門就看到了桌上放著一個信封。

老爸回來過,又走了。

這個信封他非常悉,紙邊都磨起了,四個角都打卷兒了,每次看到這個信封,他心里就會一陣發慌。

“我半個月沒回來,你就打開。”老爸說。

這麼些年,這個信封他看見過好幾次,雖然每次都沒到半個月老爸就回來了,他也從來沒有打開的機會。

但他并不想打開,甚至不想看到它。

晏航拿了本最近暫時不會看的英語書,翻開把信封夾了進去,然后塞到了茶幾下面。

藏得越覺不到越好。

初一回到家的時候,客廳里只有老媽和叼著煙的姥姥。

“哪兒來的鞋?”老媽一眼就看到了他腳上的鞋。

“同學的。”初一把鞋了下來。

“新的還是舊的?”老媽走了過來,拿起鞋看了看,“喲還是雙NB。”

“嗯,”初一應了一聲,“舊的。”

“原來那雙呢?”老媽看著他。

“鞋底兒掉,掉了,”初一輕聲說,“賣了。”

那雙鞋不應該扔,應該拿回來,姥姥每個月要賣破爛兒,連藥盒都攢著,但他實在沒辦法當著晏航的面把那雙鞋還拿走。

“賣了多錢?”老媽馬上問。

“十塊。”初一說。

“起碼能賣15呢!底子是橡膠的,”老媽皺了皺眉,“算了算了,十塊就十塊吧,錢你留著零花。”

“嗯。”初一應了一聲。

“我說了吧,敗家玩意兒吧!”姥姥叼著煙很不滿意,“十塊!十塊夠干什麼!”

“你那一堆紙箱都賣不了十塊呢,”老媽煩躁地說,“天就咬著錢錢錢錢!”

“我不咬著錢你給我錢啊?你有錢啊?你們趕買了房就不用聽我錢錢錢了!”姥姥指著老媽。

“我昨天還跑了倆工地呢,”老媽坐回沙發上,“現在這房價,是要瘋,河西的房子都快兩萬了!”

“你別琢磨市區的房子了,郊區!縣城!哪兒不行啊!他爸有車,上下班方便,”姥姥嘖嘖兩聲,“你是不是看二萍在河西買了房你就非得跟著上那兒買。”

“放屁!”老媽說。

也就靠著爸給拿錢,你看著吧,早晚敗。”姥姥說。

“我看也是。”老媽喝了口茶。

初一趴到書桌上,拿出手機,把屏幕調到最暗,盡量不讓媽媽和姥姥覺察到自己的存在。

他艱難地打開微信,用一萬年的時間點進了朋友圈,又等了三千年,才終于看到了朋友圈的容。

很幸運,今天刑天小哥哥的朋友圈在第一條。

依舊是看不明白的高級英文朋友圈。

配了一張圖。

初一點了好幾下才確定這就是一張全黑的圖,不是沒加載出來。

-The fear from deep wit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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