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程恪看著江予奪起，再走出門去，然後陳慶也甩著跟在後頭走了出去，他正要鬆口氣，陳慶拉著門一帶，“哐”的一聲，他被驚得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去，坐那兒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其實陳慶關門的聲音雖然響，但他並不是完全沒有防備，就沖陳慶橫著走的那個架式，聲兒就小不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反應這麼大。

也許是因為不安。

一個殼，無論是個什麼樣的殼，也總歸是個殼，失去了就連假裝安全的條件都不備了。

自從程恪知道安全這個詞兒那天開始，他就覺得自己缺這個，非常缺。

特別是需要“面對”的時候，無論是面對什麼。

他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就比果奔多了服而已，走的時候本沒想太多，就覺得憋得慌，不上來氣兒，只要能開了門走出去就行。

想得也簡單的，出去了再說，隨便找誰家裏待幾天再說，事兒到眼前了再說……

結果都沒等他擺好姿勢，事兒就這麼一腦的全拍過來了，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突發事件，他有些應接不暇的迷茫。

從小到大，他理過的最大的事兒就是跟程懌打架，而且沒理好，程懌砸破了他的頭，還搶先告了狀，他氣得當著老爸的面踢了程懌一腳，結果被老爸從二樓一直打到了院子裏。

……蠢啊。

程恪站起來，走到門後，從貓眼裏往外看了看，樓道裏已經沒有人了，他打開了門。

江予奪給他的鑰匙很可，上面吊著一個貓頭的鑰匙扣，他拿出鑰匙試了試鎖，開鎖反鎖，然後關上了門。

拿著鑰匙好一會兒居然沒想好應該放在哪兒，他記憶裏就沒有拿過鑰匙，家裏不用鑰匙，他的房間也不需要鑰匙，家裏人無論進哪個門都會先敲門，什麼屜櫃子的就更不需要了。

最後程恪把鑰匙放進了兜裏，他現在還得回許丁房子那邊，把鑰匙放回業，順便再把他買的那些屯貨裝拿過來。

不過當他看到這些屯貨裝的時候又有些想放棄了。

他靠在浴室的門框上，看著架子上的東西，那天是怎麼把這一堆東西拎回來的他都沒想明白。

但看了幾分鐘，他還是拿了個兜，把這些東西都裝了進去，他幾乎沒有行李了，就剛買的幾件服，東西太會加重“從今天開始出來單過”的不安覺，他需要一些行李。

最後他拎著死沉死沉的一大包東西走出了房門，也沒好好會一下是不是好些，就知道袋子勒得他手指頭疼。

拎著袋子去業還了鑰匙，再拎著袋子走出社區，再拎著袋子站在路邊打車，五分鐘也沒打著一個車，他開始有些後悔，把東西扔在腳邊不想要了。

一輛計程車開了過來，程恪剛要抬手招呼，旁邊兩個小姑娘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報出了車牌號：“就是這輛了。”

程恪看著倆上了車，再看著車開走。

啊，這他媽是手機來的車。

程恪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他還從來沒用過各種打車，因為用不上，就聯手機支付他用的都不多。

他臨時下了個打車，研究完了怎麼用，正要個車的時候，一輛空載的計程車從他面前開了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上去不太像正要打車的人，車連減速看看他是不是要打車的意思都沒有。

程恪看著遠去的車，很慨地說了一句：“。”

提示有司機接單了，在等待的過程中，程恪一直默默祈禱不要有車經過，大概是黴運走得差不多了，地圖上顯示接單的車已經在路口了，都沒再有計程車經過他邊。

一輛黑的大眾停在他旁邊，他往邊兒上讓了讓，車按了一下喇叭，放下了車窗。

“是你嗎？”司機沖他喊了一聲。

“什麼？”程恪看著司機。

“是你的車吧？”司機問。

程恪愣了愣：“我的是計程車啊。”

“你的是快車，”司機說，“你對一下車牌和車型。”

“……哦。”程恪看了一眼手機，的確寫著車型和車牌。

上車之後司機看著他笑了笑：“你是不是不常用這個？”

“我就沒用過。”程恪如實回答。

“是嗎，”司機有些意外，“這個多方便，現在年輕人沒用過的還真不常見啊。”

“我大概不是年輕人。”程恪說。

拎著那個死沉的兜掏房門鑰匙的時候，程恪突然有種不太放心的覺，他盯著門鎖，猶豫著又把耳朵到門上聽了聽。

江予奪老讓他覺得神不太正常，現在他住在一個不允許換鎖而江予奪還有鑰匙的房子裏，總怕一開門就能看到江予奪坐在沙發上，旁邊站著總護法。

門裏很安靜，聽不出什麼來，程恪想想又覺得自己有點兒好笑，但打開門的時候他還是很小心地又往裏先看了一眼，才進了屋，然後從裏面把門反鎖上了。

程恪把手裏的東西往地上一扔，倒在了沙發上，閉上眼睛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躺了不知道多久，背都有點兒麻了他才又重新坐了起來，看了一眼時間，發現自己應該是睡著了，這會兒離他進門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了。

程恪起，進廚房轉了一圈，有廚，但是他看不出來是否齊備，再把自己的屯貨裝放到浴室裏，瞬間架子上就擺滿了，看著跟超市的貨架似的。

瞪了好一會兒，他才又把這些東西拿下來，放到了櫃子裏。

從臥室裏轉了一圈出來回到客廳的時候，程恪突然覺得很煩躁。

非常煩躁。

他本來以為，房子已經租下了，鑰匙拿到了，人也住進來了，這就算完事了。

結果他發現他還需要去買被子枕頭床單被罩，而且他進屋之後沒換鞋，因為沒有拖鞋……

“啊！”程恪把自己用力地摔進沙發裏，又對著沙發扶手狠狠地蹬了兩腳，“煩死了！”

“這個好吃，這個拌飯醬，”陳慶拿起一個瓶子放進超市推車裏，“裏面有粒兒，特別大顆。”

“想吃你直接買不行麼，”江予奪說，“指著拌飯醬裏那點兒，加一塊兒有一口嗎？”

“差不多吧，”陳慶說，“我又不大。”

“我不想跟你說話，”江予奪說，“我求你今天晚上回自己家吃飯去。”

“我姨在我家呢，不想回去，煩得很，”陳慶皺了皺眉，“心一不爽就上我家來挑我病，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習慣。”

“我看到你就沒有心好的時候。”江予奪說。

“那邊有貓糧，”陳慶指了指前面，“要給小貓子買點兒嗎？”

“它吃飯。”江予奪說。

“有貓糧為什麼要吃飯？”陳慶問。

“不買就沒有，沒有就吃飯，”江予奪看著他，“撿個流浪貓我還買貓糧，它之前垃圾都吃。”

“那你還給它買罐頭了呢。”陳慶說。

“你，”江予奪指了指他，“去收銀臺排隊。”

“好嘞。”陳慶點點頭，轉走了。

江予奪推著車往賣的架子那邊走過去，聽說小貓要喝羊，喝牛會拉肚子而亡。

“靠，這麼貴。”他盯著架子上的各種看了半天，拿了兩袋羊放到推車裏。

貨架之間有點兒窄，他拖著車退著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又拿了一袋嬰兒，不知道買來幹嘛，就覺得很好喝的覺。

剛退出通道，沒等轉，江予奪撞上了後的一個人。

“不好意思。”他說了一句。

後的人沒說話。

連個“沒關係”都不會說嗎！

他這種沒素質的人難得有禮貌一回，居然上個沒回應的人！

什麼素質！

他轉過頭瞪了一眼。

積家。

不，程恪。

程恪拎著個籃子，站在後面一臉不知道是震驚還是煩躁還是無奈還是嫌棄的表看著他。

“你連個沒關係都不知道說嗎？”江予奪瞪著他。

程恪還是看著他，複雜的表變了震驚一種，幾秒鐘之後才說了一句：“沒關係個屁，你撞我傷口上了，我沒你你就天地吧。”

江予奪往他腰上看了一眼，這倒是意外的。

他覺自己那天把握得還準，應該只是紮穿服，不會到，居然傷了？

“你腰這麼？”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什……”程恪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似乎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趣，轉走了。

“有推車，”江予奪看到他籃子裏裝了不東西，“為什麼拎個籃子？”

推著車不太好跟蹤吧？

拎著個籃子一邊跟蹤一邊掩人耳目地往裏放東西，最後不小心給放滿了？

程恪轉過，走回了他面前，看著他：“有紙和筆嗎？”

“有。”江予奪說。

“給我用用。”程恪說。

江予奪瞇了一下眼睛，從兜裏拿出了一張煙殼紙和一支圓珠筆。

程恪接過去，低頭在紙上寫了三個字，再把紙筆遞回給了他。

利培酮。

“什麼？”江予奪問。

“藥店能買到，”程恪說，“治神分裂的。”

“你大爺。”江予奪說。

“隨便。”程恪轉走了。

籃子非常重，程恪拎得手都有點兒酸，但江予奪還在後頭看著他，他不能走得太狼狽。

他不是不想弄個推車，他是兒就沒看到哪里有推車，進了超市之後，就只看到貨架旁邊有籃子，而且只有一個。

一直到轉過了兩排貨架了，他才把籃子往地上一扔：“。”

太他媽沉了。

他往旁邊看了一眼，一個穿著超市服的小姑娘正把一輛推車上的貨往架子上放。

“這些都要放上去嗎？”他問。

“是啊。”小姑娘回答。

“這車能讓我用用嗎？”他又問。

“啊？”小姑娘愣了愣。

“東西太多了，”他指了指籃子，“你們的推車是不是要踩到機關才能出現啊？”

小姑娘笑了起來：“車就在門口啊，你從電梯一上來那裏，兩大排呢。”

“……這樣啊。”程恪突然就有些尷尬，瞎的嗎？居然沒看到？

“你用這個吧。”小姑娘把最後一件東西拿了出來。

“謝謝。”程恪非常，趕把籃子裏的東西放了進去。

接下去還要買什麼，他差點都想不起來了，又盯著車裏的東西看了一遍，才想起來是要買。

在哪兒，他轉了半天也沒看到。

這個超市大的，無數的貨架，跟迷宮似的，他一開始覺得這超市大概是個U形，轉了一會兒又覺得可能是個回字，再轉一會兒又覺得也許是個凹字，最後他從兩個貨架之間出來，迎面又上了江予奪的時候……

他覺得這超市應該是他媽字。

江予奪看到他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吃驚，看上去非常平靜，甚至胳膊還撐著車沖他笑了笑。

程恪扯了扯角，沒能笑出來。

“找什麼？”江予奪微笑著問他。

“。”程恪回答。

“那邊兒。”江予奪往自己後指了指。

程恪看過去，看到了滿牆的罩。

江予奪大概是看出了他心的憤怒，又補了一句：“都在一塊兒，您不是這個都不知道吧？”

“晚安。”程恪說完推著車走了。

江予奪轉頭看了一會兒，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雖然從程恪出現到現在，很多細節都解釋不通，怎麼想都覺得有問題，但他又實在沒辦法把這樣的一個人，跟以前那些人聯繫到一塊兒。

如果程恪真的有問題，那這次也實在是太不按套路出牌了，簡直新穎獨特。

程恪消失在貨架中間之後，江予奪歎了口氣，轉頭推著車往收銀臺走過去，老遠就看到陳慶站在收銀臺旁邊沖這邊揮手。

“你這也太慢了，”陳慶說，“我都讓過去一個足球隊了。”

“我不得挑挑麼，都是天天要吃的東西，”江予奪說，“我又不跟你似的沒有味覺。”

“我有味覺，”陳慶把推車拉過去推到了收銀臺前，“我就是味覺不是很發達，簡單地說就是我不像你那麼挑食。”

“我外邊兒等你。”江予奪把錢包給了陳慶，走出了超市。

現在天黑得早，剛下班的時間，外頭已經一派華燈初上的樣子了，江予奪手在兜裏一邊掏煙一邊往四周看了看。

他不喜歡晚上，不喜歡天，不喜歡有霧，總之不喜歡一切飽和度和亮度不夠的空間。

會讓他害怕。

哪怕這會兒他邊有無數個人來來往往地走著，有人說話，有人笑，有小孩子哭，路對面還有人在吵架，目所及之，滿滿當當。

他還是會害怕。

因為無論有多人，都沒有誰看到他，他哪怕是在這裏，拉開拉鏈對著街尿一泡，都未必有幾個人能看到，而且在尿完之前，這幾個人可能就已經走遠了。

江予奪點了煙叼著，把煙盒放回兜裏的時候，到了程恪寫的那張煙殼紙，他拿出來看了一眼。

利培酮。

去你媽的。

他用打火機點著了紙片，看著程恪寫得不錯的三個字慢慢在火裏扭消失。

酮字怎麼念啊？

“三哥，”陳慶了他一聲，“走吧。”

江予奪把煙掐了，回頭看了看，陳慶拎著兩個大袋子走了過來。

“這麼多。”他接過一袋，掂了掂還沉的，於是又手把另一袋也接了過來，比較了一下還是前一袋輕一些，於是把那袋又遞回給了陳慶。

“太明顯了吧三哥。”陳慶看著他。

“車都沒有還要上我那兒蹭飯，”江予奪說，“我還幫你拎一袋已經很違背我原則了好嗎。”

“對了！”陳慶一邊走一邊猛地轉過頭一臉興，“你知道我剛結賬完了，回頭一看，看到誰了嗎！”

“知道。”江予奪說。

“積家！”陳慶說，“居然看到積家了！沒想到吧！”

江予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哦，你說的是知道啊，”陳慶愣了愣，“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你他媽！”江予奪著聲音吼了一嗓子，對著陳慶甩到自己跟前兒的腳踹了過去，“見了他就激得一蹦三丈高！你他媽上他了吧！”

“哎！”陳慶往旁邊蹦了一下，“別給我踹折了。”

“還有，”江予奪指著他，“別再他積家！”

“為什麼啊，”陳慶說，“我又沒當他面兒他積家。”

“我怕聽多了！”江予奪往他背上甩了一掌，“我他媽看到他會他積家！”

“……哦。”陳慶點了點頭，想想又湊到他旁邊，“三哥，其實我就是不太明白，為什麼不能當他面兒積家，外號嘛，咱管狗子不也狗子嗎？”

“丟人。”江予奪說。

陳慶沒說話，沉默了很長時間，在江予奪都快忘了之前他倆說的是什麼容的時候，才一拍大：“知道了，他積家好像顯得咱們沒見過錢似的，對吧！老記著人家有塊高級表了！”

江予奪憋了好一會兒，歎了口氣。

“但是你的確是沒有十幾萬的表。”陳慶補充。

江予奪轉過頭，陳慶迅速抬手護住了腦袋。

“你祖宗。”江予奪氣樂了，“你上輩子上吊的時候我是不是踹你凳子了？”

江予奪不太喜歡在廚房呆著，空間太小，覺很憋，所以一般陳慶來蹭飯的時候，他都是坐在客廳裏等著吃，雖然陳慶的手藝對於那些食材來說是一種侮辱。

“三哥！”陳慶在廚房裏喊，“排骨做糖醋的怎麼樣？”

“隨便，能做就行，”江予奪看著手裏的合同，合同最後附著程恪的份證影本，“別太難為排骨了。”

程恪的確是程恪，江予奪盯著出生日期看了一會兒，又在心裏計算了一下程恪的年齡。

我。

都二十七了。

實在是沒看出來。

江予奪用手指在程恪的照片上彈了彈，他這兒隨便一個十七的孩子都比這位爺生存能力強。

起碼不會在超市里找不著。

窗外飄進來一陣辣椒味兒，江予奪嗆了半天，起過去把窗戶給關上了，正要走開的時候，覺外面有人。

他沒有窗簾，這會兒客廳沒開燈，外面看不清他的影子，他偏了偏頭，從窗簾隙中往外看過去。

一個人影迅速地退進了斜對面對兩棟樓之間的通道裏，消失不見了。

江予奪皺了皺眉，回到沙發上坐下，打開了電視。

“弄好了，準備吃了啊。”陳慶端了一盆湯出來放到了桌上。

“你今兒晚上在我這兒過夜吧。”江予奪說。

“嗯？”陳慶看著他，接著就立馬靠到了窗邊，往外看了看，“你看到人了？”

“不確定。”江予奪說。

“那我留下吧，”陳慶拿出手機，“我再幾個人，跟外頭守著。”

“你這樣，”江予奪按了按眉心，“你要不寫個橫幅掛窗戶上吧，就寫‘我已經發現你了’。”

陳慶愣了愣，把手機放回了兜裏：“靠，你什麼時候能好好跟我說話。”

“你什麼時候能在腦子裏給你的智商騰點兒地方啊！”江予奪起進了廚房，把陳慶侮辱好的食材端了出來。

“三哥，”陳慶坐到桌子旁邊，“我有個不的提議。”

“等了再提吧。”江予奪說。

“你要是覺得積家有問題，”陳慶說，“咱不是有鑰匙麼，他不在的時候進去找找，看看有沒有什麼蛛馬跡。”

江予奪沒說話，看著他。

“怎麼樣？”陳慶問。

“別他積家。”江予奪說。

“……哦。”陳慶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