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鑒於他倆二十分鐘之前的氣氛還非常張，就算剛才有所緩和，程恪現在也不願意表現出特別的關注來，會像是討好，顯得特別蠢。

但他坐在椅子上看了起碼兩分鐘，江予奪一直就那個樣子，側，低著頭看著自己在水龍頭下沖著涼水的胳膊。

胳膊依舊在抖，說實話那個傷口長的，但是不算深，對於江予奪這樣的傷專業戶來說，應該不至於疼到發抖。

那就可能是凍的。

看這天氣，半夜可能就會下雪了，而江予奪就這麼沖著涼水……就算是凍得哆嗦，那就不能不沖了嗎？

喵從沙發上跳了下來，從程恪邊往廚房那邊走了過去，尾在他腳踝上蹭了一下。

程恪找到了切點，對著廚房那邊說了一句：“喵是不是了？”

喵很配合地一邊在廚房門框上蹭著一邊了一聲。

但是江予奪沒有，還是專注地盯著自己發抖的胳膊。

程恪猶豫了一下站了起來，這狀態無論怎麼說，都有點兒不太對勁了。

“江予奪？”他走到門口了一聲，但是沒敢靠近。

江予奪的臉稍微偏了偏，角度很小，要不仔細看，都注意不到，但也就了這麼一丁點兒，就又繼續凝固了。

程恪承認自己現在有點兒害怕，結合江予奪一直以來給他的喜怒無常的印象，他總覺自己要是靠近了，下一秒江予奪就會抄起旁邊砧板上的菜刀對著自己砍過來。

“你沒事兒吧？”程恪還是走到了水池旁邊，站在了江予奪後。

就沖之前大斌的那句“三哥讓我們在附近看著點兒，怕你一會兒走的時候被人盯上”。

江予奪似乎很艱難地了一下，往後微微側了側。

程恪沒再說話，手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了拍，江予奪的像是過了電似的一。

“我關水了啊。”程恪說著慢慢把水龍頭擰上了。

江予奪的胳膊還在水池上方沒，程恪咬牙小心地抓住了他的手，拽了回來。

江予奪的手和胳膊冰得嚇人，傷口已經被沖得有些發白，但幾秒鐘之後，傷口裏又開始有湧了出來，看來江予奪說自己小板低沒騙人，這傷口現在看上去跟剛傷的沒什麼區別。

“你睡覺了？”程恪問。

“……沒。”江予奪聲音有些啞。

“那沖這麼久？”程恪說，“我以為你……”

“我不敢。”江予奪說，聲音很輕，帶著細微的音。

“什麼？”程恪愣了愣。

“他們看到你了。”江予奪說，眉頭擰了起來，也有些發白。

“誰？”程恪問，“剛才打架的那些人嗎？”

“不是。”江予奪還是擰著眉。

“那是誰？”程恪盯著他的臉。

江予奪臉上完全沒有了平時那種囂張和拽，擰著的眉和垂著的眼皮，略微有些蒼白的臉，讓他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憐。

程恪的追問他沒有再回答，只是沉默著。

在程恪想要把他拉回客廳的時候，他才抬起眼睛看了看程恪：“我沒事兒，你出去。”

程恪跟他對視了一會兒，江予奪眼神裏什麼也沒有，看不出任何緒，但又並不是完全的空白，莫名會讓人到恐懼。

來自江予奪的恐懼。

程恪點了點頭，轉回了客廳，坐到了桌子旁邊。

他沒有再往廚房裏看，總覺得江予奪並不希有人看到他這個樣子。

程恪看著桌子上鋪著的鹽和幾個燒烤還沒吃完的袋子，輕輕歎了口氣，拿過那瓶難喝得要命的酒，倒了個碗底喝了。

江予奪的眼神讓他有些不踏實。

這個眼神跟江予奪平時的狀態非常不匹配，覺他本不是個能擁有這樣眼神的人。

不過這樣的眼神，程恪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我見過的壞人，”江予奪說，“比你過的子子孫孫都多。”

那時他的眼神跟現在就很像。

算了，不想這些了。

程恪不是個好奇寶寶，一直以來的教養也不允許他對一個不深的人刨問底，甚至在腦子裏想一想，都會覺得尷尬，有些不好意思。

他把跳到了桌上的喵抱了過來，著它的爪子抖了抖粘在上的鹽粒。

“想東西吃是吧，”他小聲說，把喵的爪子拿到它自己邊，“這些東西都很鹹，你不能吃，不信你你爪子？”

喵沒有爪子，只是在他手指上輕輕咬了幾口。

“今天你就在這兒過夜吧。”江予奪從廚房裏走出來說了一句。

程恪轉頭看著他。

江予奪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樣子，聲音裏的沙啞也消失了，這種變化讓程恪有些吃驚。

……戲的誕生啊。

但很快又為自己會有這樣的第一反應而疚，皺了皺眉沒出聲。

“你別一臉不願意的，”江予奪拿過藥箱坐到沙發上，拿了點兒不知道什麼藥的撒在傷口上，然後又拿了一大團藥棉揪長條了上去，“不願意就自己出去找鑰匙。”

“我沒有……不願意。”程恪沒有問他為什麼又不去幫他找鑰匙了。

不過這話說出來有些彆扭，他的本意是想表達並沒有不願意在這裏過夜，但說出來就怎麼聽都怎麼像是他生怕江予奪改主意了似的。

“我現在不敢出去。”江予奪說得很快，有些含糊不清。

程恪看了他一眼，江予奪說這話時有些鬱悶。

一個老大，不敢出門，對於他來說大概是有些丟人。

“嗯。”程恪應了一聲。

“你睡床吧。”江予奪拿了一卷醫用膠帶，用牙咬開了就開始往手臂上纏，一圈一圈的。

“我睡沙發就行，”程恪說，“你睡床吧。”

江予奪掃了他一眼：“我也睡床。”

程恪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問：“你有幾張床？”

“一張，”江予奪有些不耐煩，“我他媽一個單漢，我還能有幾張床啊？”

“咱倆睡一張床？”程恪非常震驚，並且非常不願意。

不是因為橫在他倆之間這個“同”的問題，睡一張床會非常尷尬，程恪從小到大就沒跟人睡過一張床，他無法忍自己睡覺的時候邊兒上還有一個人。

“怎麼？”江予奪瞪著他，似乎也吃驚，“你還怕我占你便宜嗎？”

程恪歎了口氣：“你這一也不知道哪兒還有沒好的傷，別為了躲我再滾地上去了，我睡沙發就行。”

“隨便，”江予奪低頭咬斷了膠帶，“你想睡沙發就睡，不過我先跟你說一聲，喵今天在上頭尿了兩泡。”

“……我？”程恪起過去盯著沙發。

之前他都沒注意，現在仔細看了才發現這張沙發也夠意思的，布藝的沙發用幾年就顯舊，再加上本來就是灰藍，看上去就更舊了，被喵抓出來的線頭又增加了年代，現在還告訴他這上頭有兩泡貓尿？

“這兒。”江予奪指了指旁邊。

程恪順著他手指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兩片淡淡的痕跡。

“不過已經幹了，”江予奪在上頭拍了拍，“我主要是怕你講究，要是陳慶肯定直接就睡了。”

程恪沒說話。

“一會兒可以幫你拿個床單墊一下，”江予奪把藥箱收拾好，“尿在這頭，你腦袋睡那邊就行。”

程恪還是沒說話。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別矯別窮講究別大爺派頭，現在拿不到鑰匙，又沒有份證……到底住酒店是不是真的要份證？所以下次出門是不是應該帶著份證？

算了吧今天要帶了，估計就跟鑰匙一塊兒扔掉了。

江予奪站了起來，進臥室打開了櫃子。

程恪不得不馬上做出決定，睡尿上還是睡床上。

在江予奪艱難的從他不知道堆了什麼但是肯定塞得特別滿的櫃子裏艱難地扯出一條床單來的時候，程恪悄悄靠近沙發，在那兩片痕跡邊兒上拍了一下，騰起來的味道讓他一咬牙：“我還是睡床吧。”

“我你大爺！”江予奪抱著床單看著他。

“不好意思，我本來也不想折騰，”程恪站起來，指了指沙發，“但是好像還能……聞到味兒。”

“廢話下午剛尿的，”江予奪說，“不然我能你睡床麼！”

程恪沒說話。

“你他媽給我塞回去！”江予奪把床單扔到床上。

“好。”程恪趕走進了臥室，畢竟江予奪手上剛了傷。

他從床上拿起床單，轉看著櫃子的時候愣了愣：“你是從……什麼位置拿出來的？”

櫃子裏塞滿了各種毯子被罩床單厚被子小被子還有服，嚴合，本沒有留下這條床單曾經在櫃子裏呆過的痕跡。

“不知道，”江予奪往床上一倒，枕著胳膊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他，“隨便塞吧。”

程恪盯著櫃子裏的東西看了看，然後手在各種被子毯子中間著，最後在中部靠下的地方找到了一個起來似乎還有富餘的空間。

他把床單團了團，對著那兒塞了過去。

床單進去了一小坨，有希！

再往裏推，又進去了一點兒！

他聽到了江予奪的笑聲。

為了速戰速決，他一邊往裏使勁，一邊手進去用力把東西往上抬了抬，想給床單再騰出點兒空間來。

就這一個作，櫃子裏的東西，以他胳膊為界，往上的部分突然發生了坍塌。

程恪還沒反應過來，一堆服毯的就砸在了他腦袋上，然後散落一地。

“我！”他震驚地喊了一聲。

就在覺江予奪可能會撲過來揍他的時候，他聽到了江予奪的狂笑。

“我他媽真服了你了……”江予奪捂著肚子躺床上笑得眼睛都沒了，“這下可以放進去了是吧。”

程恪靠到櫃門上，輕輕歎了口氣：“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我實在是……沒幹過這種活兒。”

“沒事兒，”江予奪又笑了一會兒才擺了擺手，“別管了，扔那兒吧，明天再收拾。”

“扔地上？”程恪看著他。

“不然呢？”江予奪攤了攤手。

程恪看了一眼四周，臥室裏的東西很簡單，一張床，兩個櫃，床邊有個床頭櫃，但是放著手機臺燈杯子紙巾還有一個貓頭小夜燈，程恪想起了鑰匙串上的那個貓頭，看來江予奪很喜歡貓……他頓時有些過意不去。

窗邊還有一個搖椅，程恪把地上的東西都抱起來，努力地都堆了上去。

“你家是不是請了一百多個保姆啊？”江予奪坐起來掉了上。

“……啊，”程恪轉開頭，啊完了才聽明白他說的是什麼，“哪兒來的一百多個，就幾個，保潔和做飯的阿姨。”

“羨慕的，”江予奪跳下了床，走出臥室，“我這兒要是非得強行安排一個阿姨的話，也就只有陳慶阿姨了。”

程恪笑了起來：“靠。”

“我去洗漱，”江予奪說，“你排隊吧。”

“嗯。”程恪應了一聲。

江予奪進了浴室之後，他鬆了口氣，坐到了床沿兒上，了臉。

他也經常在別人家過夜，但都有單獨的房間，從來沒有這麼尷尬地跟人就這麼一塊兒呆在同一個臥室裏，有點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又看了看臥室裏的東西，實在是非常簡單，而且看得出來江予奪過得很隨意，東西有不磕磕留下的劃痕和撞痕。

不過大概是因為東西太，所以看著還算整齊，江予奪平時應該是會收拾的，那個快塞炸了的櫃子就是證明。

“你去洗吧，”江予奪進了臥室，還是著膀子，上的傷痕依舊燦爛奪目，“杯子旁邊有漱口水。”

“哦，”程恪站了起來，“你用漱口水？”

“我不用那玩意兒，是超市買東西送的，袋裝的那種，”江予奪跳起來往床上一砸，了個懶腰，“你那麼講究，就用那個吧，省得我扔了浪費。”

“嗯。”程恪點點頭。

浴室裏果然有一小袋旅行裝的漱口水，他拿起來看了看，還是他喜歡的桃子味兒，雖然洗臉還是只能用紙，但也非常讓他愉快了。

洗漱完回到臥室的時候，江予奪已經得只剩了一條，正躺床上拿著手機，估計是在看小說。

“你蓋那個吧，”江予奪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放在旁邊的一床被子，“你把櫃子掀了，正好能拿出來了，要不你還得蓋陳慶蓋過的那個。”

“謝謝。”程恪笑笑。

笑完了就站床邊兒又有點兒猶豫，應該是和而眠，還是該了服？到什麼程度才不會讓江予奪對他有意見？

“你不睡啊？”江予奪轉頭問他。

“睡。”程恪一咬牙，掉了上的服，下來之後才發現羊衫的袖子上也磨出了一個。

當然，這是廢話，胳膊能傷那樣，裏裏外外肯定都是磨穿了的，但他還是很鬱悶。

“明天穿我的服吧，”江予奪說，“今天這一架打掉了小一萬吧？”

程恪歎了口氣，正要掀了被子往床上坐的時候，江予奪拍了一床板：“子了，你睡沙發也就算了，睡我床也他媽穿著外？我被罩都是新換的呢。”

“哦，”程恪只得站起來解開了皮帶，“我其實是怕你……”

“怕我什麼？”江予奪嘖了一聲，“我他媽對男人又沒有興趣，你怕個屁！”

“我他媽是怕你介意我怎麼著你！”程恪非常無語，“你還說陳慶，你這腦子跟他有什麼區別？都是同款，以後你也別嘲他了。”

“我不介意，”江予奪笑了起來，“你能怎麼著我啊，你後腦勺還開著瓢呢。”

程恪實在不想再說話，咬牙把子一上了床，拉過被子，側背對著江予奪躺下了。

“你材還好的，是不是練過？”江予奪問。

“算是練過吧，”程恪閉上眼睛，“我以前練過一陣兒跆拳道。”

“難怪，你打架的時候看著就跟別人不太一樣。”江予奪說。

程恪覺床墊了，估計是江予奪翻了個。

這種彆扭的同床共枕讓程恪神經都放鬆不下來，江予奪任何一個細小的靜他都聽得清。

正琢磨著，江予奪的聲音突然在他耳朵後頭響了起來：“哎。”

程恪嚇了一跳，趕轉過頭，頓時就跟江予鼻尖對著鼻尖了，他震驚地問：“幹嘛？”

“你有空教教我吧？”江予奪說著手扯了扯他那邊的床單。

程恪這才發現他只是側過整理床單，心裏頓時過去一萬頭驢：“你不是能打的麼。”

“我也不是為了打架，就覺得有意思的，”江予奪躺了回去，靠在床頭，“你反正也沒什麼藝可搞，閑著沒事兒的時候教教我。”

“……嗯。”程恪只能應了一聲。

江予奪點點頭，手從床頭櫃上了煙點了。

“你在床上煙？”程恪剛要轉頭躺著，頓時也躺不下去了，擰個脖子看著他。

“床上煙怎麼了？”江予奪叼著煙，“我又沒往你腦袋上彈煙灰。”

程恪一時之間無言以對，繃了半天索坐了起來，把枕頭立起來往床頭一靠：“給我一吧。”

江予奪笑了笑，把煙盒和打火機遞給了他。

“煙灰怎麼辦？”程恪點了煙之後看了看四周，也沒個煙灰缸。

“地上，”江予奪說，“明天起來掃。”

“那你剛還讓我別管那些被子什麼的，你都往地上彈煙灰呢。”程恪歎了口氣。

“你煩不煩啊！”江予奪擰著眉，“現在地上不是沒有被子嗎！”

程恪想想居然覺得很有道理。

江予奪坐起來拉開了床頭櫃的屜，從裏面拿了東西出來扔到了他上：“給給給給給，爺專用！”

程恪看了一眼，是一個貓頭煙灰缸，淡藍的玻璃，不知道是沒用過還是洗過，非常乾淨漂亮。

“謝謝。”程恪拿過煙灰缸，往裏彈了彈煙灰。

接下去他倆都沒在說話，江予奪估計是在看小說，拿著手機目不轉睛的，程恪就一直看著那倆櫃子出神，左邊的櫃子都是鋪蓋，右邊櫃子應該都是服。

不知道服是不是也是這麼炸式地塞滿一櫃子。

沉默地完了一煙，程恪覺自己毫無睡意，只能拿過手機，也點開了胡看著。

“哎，我有個問題，有點兒不好意思問，但是又還是想問。”江予奪看著手機說了一句。

“那就等好意思了再問。”程恪說。

“你跟我這麼躺這兒，”江予奪轉過頭，“會不會有什麼反應啊？”

程恪其實已經猜到了他要問的是什麼，如果是別的問題，江予奪這格，本不會“有點兒不好意思問”。

“沒有。”程恪回答。

的確是沒有，起碼現在沒有，現在他只覺得彆扭。

“不能吧？”江予奪有些吃驚，“我要是跟個的這麼呆著，我估計都等不到躺旁邊兒都得反應了。”

程恪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努力讓自己不要太無奈：“你跟哪個的這麼呆著過啊？”

江予奪想了想：“沒有。”

“……沒有？”程恪轉過頭看著他，實在沒住吼了一聲，“你沒有你他媽幫我在這兒幻想個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