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闊天空

半晌偏殿落針可聞，最後青雄開口道：“我吩咐你去人間辦三件事，鴻俊，你爹養你十二載，這三件事，你能不能全了你爹的心願。”

鴻俊看看重明，再看青雄，複又看重明，最後點頭道：“若這麼說，我就去。”

青雄遞出一封信，說道：“狄仁傑生前有一府，名喚大唐驅魔司，你帶著這封信，到驅魔司去報導，假以時日，慢慢查清害死你親爹孔宣的仇家，這是第一件事。”

鴻俊想了想，問：“仇家是誰？”

“我不知道。”青雄起，手指間又現出一枚碧玉材質的孔雀翎，到鴻俊手中，“你親爹曾經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在長安曾度過了什麼樣的日子，他恨過誰過誰，誰與他有恩，誰與他有仇，這些我們統統不知道，也無法說。只有你，能找到這一切的答案。”

鴻俊遲疑片刻，接過孔雀翎。

“四把斬仙飛刀在你小時候已經傳你。”重明揚手，扔出一本圖譜，又說，“如今長安已是妖族橫行，圖譜上的妖皆可殺。”

“哦。”鴻俊接住，翻開手中圖譜，上面的妖怪，一個字也不認識。

“你拿倒了。”重明提醒道。

鴻俊馬上把圖譜翻過來，假裝認真地看那圖譜，眼睛卻不住瞥高的重明，重明只不看他。

“狄仁傑又是誰？”鴻俊見重明臉緩和些許，問道。

“一個人。”重明答道，“你爹從前的朋友，也早就死了。”

“驅魔司專司收妖、驅魔之職。”青雄解釋道，“如今長安的妖族，與曜金宮乃是死敵，你司以後，聽他們的就是了。若能驅逐盤踞長安的妖王，來日我與你爹，興許會回人間去陪你。”

“真的嗎？”鴻俊驀然抬頭。

“我何時說過？”重明眉頭一擰，朝青雄冷冷道。

“兩百年前。”青雄在殿踱了幾步，緩緩道，“曜金宮與天魔聖地發過一場戰爭，曠日持久，最終……”

“不必告訴他了。”重明打斷道，“他不可能辦到。”

青雄回答道：“他也是你的孩兒，是曜金宮的人！”

“不必多言！”重明怒氣散發。

“我會打敗妖王的。”鴻俊臉上一瞬間又有了笑意，答道，“這是第二件事吧，一言為定！”

“就算將那黑蛟碎萬段。”重明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我也不會回人間，莫要枉費心思，送了自己的小命！”

鴻俊：“……”

“還有這吊墜。”青雄及時接話，將吊墜放在鴻俊手中，解釋道，“到了長安以後，找一個名喚陳子昂的，告訴他，這是燃燈……罷了，什麼也不必告訴他，你就這麼當著他的面打開……”

說畢，青雄修長手指著那吊墜，吊墜下的金箍亮起咒文芒，自分離，解開，那顆水晶緩緩飛起。

“……再在他面前將水晶碎。”

鴻俊一臉詫異，問：“為什麼？”

“這是玄都鯤王予我的心燈。”青雄說，“繼承者該當是人間世陳家，只是兩百年前錯差，出了一點小事故，心燈之力未能進陳家人……是時候歸原主了，水晶破碎，心燈便將自。”

“那凡人是否活著，還說不準呢。”重明嗤之以鼻道。

“死了也不打，但凡陳家的後人，都可以繼承。”青雄說，“總之，鴻俊，你須得找到心燈的繼承者，將裏頭這道給他，再與他個朋友，此乃第三件事。辦完這三件事，你便可回曜金宮來，你爹自然不會再趕你下山。”

“好。”鴻俊珍而重之地收起來，答道，“我一年裏就把這三件事全辦完回家。”

重明嗤之以鼻。

“你有孔宣的五神。”重明忍不住說道，“足以自保，手中有斬仙飛刀，殺人殺妖，絕無問題，我養育你十二年，你我亦是緣分一場，若不問你這句，想必青雄又要責怪我不近人……現下你想清楚了……”

鴻俊微微張著，直視重明，重明總算又將目轉向他，一字一句說道：

“曜金宮中，你想要什麼，都可挑一件去，但凡你說得出口的，我都給你。”

天照殿，灑在兩人之間，天窗外白雲皚皚，碧藍天幕如洗。

許久，鴻俊終於答道：“我要爹……你陪我一起下山去，麼？”

重明靜了很久，起，走到一旁。

“不行。”他背對鴻俊，始終沒有轉。

“你說挑什麼都給我的。”鴻俊笑道，“我就挑你了。”

“莫要胡鬧。”青雄說道，“鴻俊，這是給你的。”

青雄遞給鴻俊一個包袱，鴻俊接了，挎在背上，慢慢地走向重明，重明卻不願回頭看他，轉走到偏殿一側平臺上。鴻俊只得停下腳步，重明說：“再不說，現下就走罷。”

鴻俊靜了一會兒，說：“那沒有了。”

鴻俊轉過，失落地走出偏殿。

“與孔宣當年一模一樣。”青雄歎了口氣說。

重明的聲音帶著久違的沙啞，肩膀微微發抖，說道：“他是他，孔宣是孔宣，這些年了，我都放下了，你還不曾放下。”

青雄一怔。

鴻俊背著個小包袱，沿太行山曲折道路慢慢下山，背後那鯉魚一蹦一跳，跟著追過來。

“殿下！殿下——！”鯉魚跑得氣吁吁，說，“怎麼不等我就走了？”

鴻俊驀然回頭，才想起把它忘了。

“你怎麼來了？”鴻俊說，“快回去！回去！爹說人間太兇險了……”

“青雄大人讓我跟著你。”鯉魚一屁坐在一塊石頭上，搖了搖尾，問，“你知道長安在哪兒嗎？”

鴻俊撓撓頭。

“你知道一兩銀子兌幾文錢嗎？”

“你知道上哪兒買馬嗎？”

“你知道打尖住店怎麼說嗎？你知道見了人族怎麼打招呼嗎？你知道長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會騙人嗎？你知道……”

“好了好了別說了！”鴻俊答道，隨手一擱包袱，也坐了下來。

鯉魚妖又說：“吃飯前要先洗手，天涼了要加服，人間有春夏秋冬，不比曜金宮裏……”

遠雲霧間的太行山巔，鳥鳴聲陣陣，金耀世間，襯得雲海日暉滾滾。

鴻俊耳畔那鯉魚妖的碎碎念已逐漸被消音，他念及自己在曜金宮中十二載，從未離開過父親邊，雖嚮往山下紅塵滾滾，如今一離家，想到臨走時重明竟有訣別之意，卻又惶恐無比，一時不悲從中來。

“辦完三件事，你就能回家了。”鯉魚妖說，“你別哭。”

“我沒有哭！”鴻俊怒道。

“那走吧。”鯉魚妖說道，“山路走起來腳好痛啊。”

鴻俊只得把鯉魚妖抓起來，鯉魚妖手腳自覺朝後了些，鴻俊便將它塞進行囊裏，忍不住回頭又看了山巔一眼，此時心中充滿了複雜而莫名的緒。

“走吧。”鯉魚妖說道，“再不走天黑了。”

鴻俊：“……”

鴻俊只得轉，沿著山路大步走去。

三天后，曜金宮中。

“怎麼轉了三天三夜，還沒走出太行山？”

重明站在中庭裏，面朝那池塘，一臉不耐煩。池塘中現出映——鴻俊正蹲在一條小溪旁捧水喝，一邋邋遢遢，蓬頭垢面。

“說了不能喝生水，燒開再喝，會拉肚子，怎麼一出山就沒點規矩了！”重明簡直氣不打一來。

“迷路了罷。”青雄答道。

“早說那鯉魚不著調！”重明煩躁不安，說，“罷了罷了，你下去送他出山。”

“我不去。”青雄說道，“要去你自己去。”

重明一瞥青雄，青雄忽道：“快找到路了，你看，沿右邊這條路便可出去。”

重明與青雄又一同看那池塘，映中，鴻俊站在一條岔路口，左看右看。

“右邊那條！右邊那條！”重明與青雄一同焦急催促道。

最終鴻俊不負眾，選對了路，兩人終於長籲一口氣。青雄說：“這就出去了，走人間道，一月後便能到長安。”

鴻俊終於慢慢走出了池塘中水鏡所見的週邊，影消失在太行山最後一道峽谷外，重明再也看不到他了，只得獨自轉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