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萬象更新

李景瓏不答，燈下人影作頓了一頓，鴻俊便推門進去。

“出去。”李景瓏說，“誰教你擅闖上司房門？”

鴻俊撓撓頭，只得推到房外朝裏看，鯉魚妖站在鴻俊腳邊，把腦袋擱在門檻上朝裏頭瞥。

李景瓏鋪好床，直起，轉一瞥鴻俊。

“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鴻俊說，“要嗎？”

李景瓏深吸一口氣，鴻俊以為他又要發火，忙退後一步。

“你多大了？”李景瓏注視鴻俊，反而問道。

鴻俊報了年齡，李景瓏沉聲道：“把你的妖管好，若溜出去嚇著了人，你就回家去罷，下不為例。”

鯉魚妖討了個沒趣，逕自跑了，鴻俊說：“別趕我走，我會小心的，我已經有家不能回了。”

李景瓏一怔，鴻俊好生無趣，轉穿過回廊，前去西廂。

房滿是灰塵，鴻俊也無鋪蓋，只得將就一晚上，找塊木板先湊合，見板上鋪了件羊皮獵襖，料想是莫日給自己先蓋的，便枕著髒服，躺下睡了。

翌日清晨，李景瓏站在天井中，邊跟著十來個挑夫，挑著大包小包、大擔小擔，說：“放在天井裏。”於是又給算錢，鴻俊十分訝異，上前看，只見裏頭是鋪蓋棉絮等，還有一應生活用品，鍋碗瓢盆，文房四寶……顯然是李景瓏採買回來的。

“哇！”鴻俊說，“給我們用的嗎？”

“公攤。”李景瓏面無表道，“俸祿裏扣。”繼而大步到了西廂，抬腳就踹門，把阿泰與裘永思的房門踹開，怒喝道：“給我滾出來！大半夜不睡覺，去逛什麼窯子？！”

兩人昨夜出去逛了一圈，剛睡下不到兩個時辰，忙連滾帶爬出來，狼狽不堪。李景瓏便讓眾人把東西抱回房去，勒令儘快集合，著手打掃修繕驅魔司。

李景瓏終日不停幹活，四個傢伙一條魚便時不時懶，在天井裏遊手好閒，唱歌彈琴作樂，無所事事，油漆匠、刷匠們刷完房與柱，還得停下來等李景瓏把房間收拾完。終於在三天后，李景瓏的活兒幹完了，整個驅魔司煥然一新。

前廳供一尊鍍金不明王像，四雪牆朱柱，門窗重漆，天井中青苔片片，正廳置一矮榻，茶倒扣矮案上。院中尾竹，秋日下沙沙作響，後院前廳鋪出鵝卵石小路，池塘幾尾紅遊魚。一旁豎了塊木牌，上書“趙子龍”三字，乃是鯉魚妖的居所。

回廊下風鈴輕輕搖曳，發出清脆聲音。天井一棵七十餘年的高大梧桐樹沐浴著，琉璃瓦華流轉。東廂裏是李景瓏臥室，外加書房、兵室、藥房等地。書房堆疊著十餘架書，及狄仁傑仍在時的案記載。

鴻俊著腳在院廊下跑來跑去，地板拭得纖塵不染。每人房中，都換上了落地的橫拉木門，方便採。各房間還自行擺設了一番——莫日房中矮案前鋪著虎皮，掛了一把西市上買來的大弓。阿泰房則鋪著頗有異域風的毯，一應事，俱是白玉與琉璃，極盡奢華。裘永思房掛有《遊春圖》，茶皿花瓶等俱是千峰翠，越窯名瓷。

唯有鴻俊房一張靠牆地榻，四壁空空，李景瓏便揀了三幅字畫扔給鴻俊，讓他自己掛去。

一幅張旭草書，一幅張僧繇的《百鳥圖》，一幅李思訓的《金碧山水圖》。鴻俊也不識貨，連印章也不知是誰的，便隨手掛了，端詳那《百鳥圖》，便想起曜金宮的日子，不心生親切。

驅魔司已被徹底翻新，長安城府，若說此地最雅，亦不為過。這巷府址本是大唐從神都遷來長安後，狄仁傑弟子駱錦通所購下的宇文愷生前別院，採采水本就極佳，如今在李景瓏手中一翻修，頓時了眾人的新家。

“好了。”李景瓏了把汗，在正廳開一個茶團。

眾人再看他的目已似有不同，起初莫日、阿泰與裘永思是不服他的。沒想到李景瓏竟雷打不，任憑你們如何，只做自己的。最後還親自挨間收拾房間。

“我來罷。”裘永思接過，李景瓏也由得他，銅壺沸水，秋來天闊，數人坐在正廳，開始喝茶。

“先前是想著。”李景瓏依舊是那冷漠面容，沉聲道，“驅魔司初複，各位可借著修葺司中房屋的機會，通力合作，互相間認識一番，彼此絡絡……”

鴻俊轉頭左看右看，見莫日、裘永思與阿泰三人表都有些不自然。

鴻俊：“？”

“……不過看來各位都是人中龍，更已莫逆之。”李景瓏淡淡續道，“景瓏區區一介凡人，看樣子來日還得拖了各位的後，當真抱歉。”

李景瓏這麼一說，眾人都十分尷尬。

除了鴻俊之外，餘下三人都瞧不起他這個凡夫俗子，李景瓏也知道，部下們瞧不起自己這個上司，但他到哪兒都被瞧不起，早就習慣了。

“現在，將手中信來。”李景瓏說，“今日便登記了，明天我也好給楊相一個代。”

“長史，是你給我們送的信？”莫日說。

李景瓏搖頭道：“不是，我也正想問，是誰給你們送的這封信？”

那就奇怪了，李景瓏沒必要騙他們，眾人議論了一番，一定是有人為了復大唐驅魔司，才選擇在此刻，召集被選定的四人來到長安此地。

但若這麼說，李景瓏因緣際會前來，又如何解釋呢？只能說是命中註定的巧合？

鴻俊率先將信給李景瓏。

“孔鴻俊。”李景瓏說，“家住何方，父母何人？”

鯉魚妖從廳外探頭進來，鴻俊便按先前教的代了，告知李景瓏，自己養父是太行山上的修道之人，來長安是想歷練一番。至於趙子龍，乃是多年前無意上，收養的鯉魚，絕不存在是妖族派來的之事。

李景瓏也不多問，只是聽著，鴻俊總覺得自己的謊話有許多難以自圓其說的，但李景瓏卻全無保留地相信了他。

接著是莫日，莫日出室韋，同樣告訴李景瓏，自己也是為了歷練而來。鴻俊聽莫日似乎藏了許多事，但李景瓏也沒有問，只提筆登記了莫日的名字。

阿泰則是吐火羅的貴族，為學習大唐文化而來。裘永思家住杭州，只簡單代家世是讀書人，祖父之命，來驅魔司鍛煉膽量。

後面代的，一個比一個簡單，三言兩語便輕飄飄帶了過去。李景瓏登記後，裘永思泡完茶，分給眾人，連鯉魚妖一起，人手一碗捧著。

“以後把腳幹了再進來，別踩得滿地水。”李景瓏朝鯉魚妖吩咐道。

“看來再沒有新人來報到了。”李景瓏說。

眾人便靜靜看著李景瓏，猜測他打算說什麼。李景瓏喝了口茶，不看面前四人，沉道：“我不知道是誰召你們前來，但我相信，狄公雖然死，卻依舊照拂著我大唐。今天能與各位聚在此地，乃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說著李景瓏抬起頭，向四人背後，正廳東牆上那狄仁傑的壁畫，眼中帶著複雜神，四人便紛紛回頭，向狄仁傑之像。

“你是說，狄公藏了四封信，在他死了那麼多年後，寄了出去？”莫日說，“並召集我們前來，復大唐驅魔司？”

“這怎麼可能！”眾人一副“你當我傻啊”的表，打量面前的李景瓏。

“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鴻俊一臉茫然道。

“最不合常理的，應當是長手長腳，腳上還有的魚罷。”李景瓏轉頭，面不改地朝鯉魚妖一瞥。

鯉魚妖：“……”

“也是。”鴻俊倒是接事實很快，點頭說，“這麼比起來，死後寄信這件事，勉強還是能理解的。”

眾人紛紛扶額，互相看看，既然李景瓏這麼說了，大夥兒也不去刨究底了，你是上司，你開心就好。

“明日本會去為你們訂做腰牌與服。”李景瓏淡淡道，“提請俸祿，去留隨你們。還有一天的時間可以考慮。但一旦名字被報上去了，便是朝廷命，無論胡漢，一視同仁。”

鴻俊本來就負使命，尋思著何時去找陳家人與自己的飛刀，聞言便點了點頭，忽見李景瓏盯著自己看，似乎在等他表態，眉一揚。

“我會留下來。”鴻俊頗有點心事重重，點了點頭。

莫日答道：“留。”

阿泰：“留。”

裘永思說：“留，可是在驅魔司裏，要做什麼呢？長史，你總得給我們派點活兒吧。”

“會有活兒的。”李景瓏說，“楊相說了，但凡六軍與大理寺辦不了的案子，辦案過程中‘也許’涉及妖魔鬼怪的，都將轉到驅魔司來，本想著未有案子前，你們可先在長安城中四逛逛，不過既然這麼說了，你們都不會失，下午就開始幹活。”說畢便喝完茶起。

鴻俊馬上說：“長史，大夥兒……能幫我個忙嗎？”

“不行。” 李景瓏答道。

眾人：“……”

“我知道你想找那夜的妖怪。”李景瓏說，“但如今我未知你們能耐，更未共事過，現在貿然出，毫無配合，麻煩只會越惹越多，留待一段時日後再行解決。”

鴻俊心煩意，卻知李景瓏所言有理，只得點了點頭。

李景瓏起離席，大夥兒解散，今天的事兒就算完了，他走出廳堂，進到東廂時，忽然如釋重負，靠在柱子旁氣，顯然心有餘悸。念及這群神通的驅魔師，居然還是被自己收拾住了，忍不住又握拳一揮，角難得地出一笑容。

剛一抬頭，忽又見鴻俊站在面前，滿臉疑地看他。

“長史，你剛剛在做什麼？”鴻俊試探問道。

李景瓏馬上咳了一聲，嚴肅道：“又怎麼？”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鴻俊看著李景瓏說，“我想找……”

“我說了，不行！”李景瓏不悅道。

“不找妖怪。”鴻俊馬上道，“你對長安，只要告訴我陳子昂家住哪兒，我自個兒去。”

驅魔師同僚們對長安城不，陳子昂家住哪，問也沒用，挨家挨戶去找，長安六十萬戶，本不可能找到，眼下李景瓏來了，簡直是自己的救星。

“我問你一個問題。”李景瓏打量鴻俊，突然說道，“你是修道的人，有沒有什麼法，能讓人忘掉一些事？”

“法？”鴻俊被突然這麼問，丈二和尚不著頭腦，思來想去，答道，“法沒有，但是有一種花……”

鴻俊昔年喜歡在太行山上撒野，曜金宮後殿，奇花異卉也甚多，依稀記得似乎移植了一種產自西域的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