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飛獒伏誅

鼇魚再度化為人，飛獒不住踉蹌，掙扎爬起，懷中還抱著那只小狐貍。

飛獒的腹部已被穿，現出偌大一個，眾驅魔師追出時，他的角卻現出一苦笑容。

“也罷……”飛獒斷斷續續道，“今天……命中……註定……躲不過……”

後殿廣場上，整個大明宮中的宮人全部驚醒，各自奔出來看。然則四面八方席捲而來的黑霧掩蓋了地面，如同有生命般蔓延而去。

“都躲起來！”李景瓏喝道，“那是妖怪！”

膽子大的太監與衛兵退到角落，仍不願離開，遠遠看著。

那黑霧朝著飛獒不斷蔓延，李景瓏低聲道：“有符咒能封印住他麼？”

“沒有。”鴻俊息道，“只得把他打趴下……現在還未現原形。說不定……用你的劍刺它……試試？”

這廝居然如此耐打，那天還好自己並未窮追，否則只怕不是它的對手。

李景瓏一抖長劍，說道：“你們掩護我。”

寂靜的廣場上十分詭異，只聽飛獒在彌漫的黑霧中念誦了幾句聽不清的咒文，下一刻，他抬頭朝眾人來，低聲道：“哪怕是死，我也……”

說時遲那時快，鴻俊馭起五神，擋在眾人前！

剎那間飛獒“砰”的一聲炸開，周遭黑霧化作千萬黑火焰，向廣場的各個角落，被那火焰沾上之人發出哀號，滿地打滾，號聲停下時，盡化作黑腐爛鼇魚，朝著眾人撲來！

廣場上到都是腐爛的鼇魚，張開利齒，朝著五人沖來。鴻俊架起五神擋住，不敢殺了這些異變，生怕萬一傷了人便救不活。只聽李景瓏喊道：“取他！”繼而仗劍朝廣場中央的黑火焰疾沖而去。

鴻俊撐起五神，疾步側一撞，為李景瓏開路，四面八方全是黑的鼇魚，帶著腐爛的臭氣！阿泰接連發出旋風，莫日出釘頭七箭，卻總也殺不完。裘永思四看看，大道：“別過來！別過來啊！鴻俊！你去哪兒！”

眾人：“……”

鼇魚前赴後繼，阿泰與莫日同時怒吼。

阿泰：“裘永思！”

莫日終於忍無可忍，吼道：“快出手！”

裘永思笑著說：“你們可以的，我看好弟兄們……”

話音未落，一隻鼇魚被莫日故意放了進來，“砰”的一聲抱住裘永思，那一下裘永思險些炸了，平素瀟灑風度然無存，慌忙探手懷，卻被那鼇魚撲倒在地。

“走開！”裘永思吼道。

那鼇魚張開長滿利齒的巨口，口中出帶著粘的舌頭，要去纏住裘永思脖頸。裘永思的忍耐力終於擊穿了下限，大吼道：“給我滾開！”

接著裘永思揮出一支筆，阿泰與莫日尚在前方抵擋前赴後繼，如過江之鯽般的鼇魚，突然覺到整個人飄了起來。

“啊啊啊啊——！”裘永思狂吼道，“都給我滾啊！滾啊！”

眾人：“……”

那支筆在空中瘋狂，撲得最前的鼇魚倏然“唰”一聲化作一攤墨蹟，如同被一巨力般扯了起來。

是時阿泰與莫日一同回頭，向裘永思，裘永思驚魂未定，手持一桿漢白玉打就的筆，不住發抖，那筆尖倏然綻放強，裏化出無數流星般的墨痕。

“妖怪！”

裘永思狂喊一聲，又是將手中筆一揮。

莫日與阿泰齊齊住手，隨著裘永思那大筆一揮，整個廣場上赫然變了一幅山水畫，頃刻間所有的鼇魚都化作了遊的墨痕，唰拉拉地飛了出去。天地間一片敞亮，沿著裘永思前起漣漪，不住擴散。大明宮中漆柱、宮牆、甚至周遭山巒，盡數化作了水墨畫！

鼇魚被那奇異的力量卷起，繞著廣場開始轉圈，前一刻兇險萬分的景，居然就這麼被裘永思丹青一筆，甩了百鼇戲春圖？？！

莫日怒吼道：“你早該出手了吧！”

阿泰差點被裘永思氣死，怒道：“怎麼不早點出法寶？！”

裘永思不住氣，眼中滿是迷茫。

“哇他出手了！出手了！快看！發生啥事？！”鴻俊只覺整個世間都變得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奇怪在哪兒。周遭景全部隨之扭曲了起來。

李景瓏喊道：“別看了！趁現在，快！”

“等等等……”鴻俊覺到自己飛而起，踩不到地面。

李景瓏正要朝那團黑氣刺出劍時，也被帶得飛了起來。那水墨山水幾乎是以眼可見的速度不住擴散，黑氣不住震盪哀嚎，本想逃離，卻也無法控制自己。

“把你的法收了！”李景瓏回頭喊道。

“別玩了！”阿泰與莫日又一起朝著裘永思喝道。

“一會兒要我出手！一會兒要我收手！你們到底是想幹嗎？！”裘永思肺也要被氣炸了。

此刻廣場已為一幅平攤的巨型水墨畫，周遭景全部被吸了進去，平，為畫的一部分。黑火在畫中左沖右突只想逃走，裘永思在後殿前抓著筆，聲喊道：“我快不住了！撤法了！你們當心點啊！”

“撤！”李景瓏喝道。

此時，籠罩在黑火中的飛獒狂一聲，用盡最後力量，釋放出剝落的鱗片，妖氣激，頓時衝破了畫卷，與此同時，裘永思到妖力一震，角溢，被震退半步。

畫中黑氣發，四分五裂，鴻俊與李景瓏同時墜地，鴻俊抬手一抹，滾滾而來的黑氣頓時被擋在五神外。

“出劍！”鴻俊喊道。

李景瓏趁著墜落之勢，左手將鴻俊一攬，兩人一同墜下地面。李景瓏在五神出劍，一劍悍然刺穿五神屏障，怒吼聲中，劍鋒刺進了飛獒膛。

飛獒的狂聲戛然而止，平地起一陣氣勁，灰飛煙滅，將磚石紛紛掃飛出去，水墨畫一破開，所有遊的鼇魚上黑氣飛散，被控制之人各自恢復人，撞到角落中。

飛獒一死，炸黑氣四卷，李景瓏與鴻俊一同墜向地面，李景瓏瞬間偏轉劍鋒以手按住一旋，長劍打旋飛出，他再在半空中一個轉，面朝鴻俊，背脊狠狠著地。

李景瓏悶哼一聲，鴻俊再摔了下來，整個人撞在他的上。

此刻李景瓏猶如四蹦翻的趙子龍，“噗”一聲被鴻俊結結實實撞在地上，腹部還挨了鴻俊膝蓋一頂，頓時氣翻湧，全癱，躺在漢白玉磚地上。

朝從東方升起，轉過山脊，投向神州，滾滾金照來，灑向大明宮中，鴻俊掙扎著從李景瓏懷中爬起，忙不住搖晃他。

“長史！長史！你沒事吧！”

李景瓏全如同被無數大象踩過，道：“我的肋骨……是不是斷了。像是傷了……”

“我有藥！”鴻俊忙道，“保你一吃就好。”

李景瓏：“……”

阿泰、莫日與裘永思跑上來，鴻俊拉著李景瓏的手，讓他搭著自己肩膀站直。

後殿廣場四周全是昏迷不醒的宮人與守衛，大明宮被毀去一後殿、一側殿、一天井，破碎的陶瓷片，鎏金散落遍地。柱子斷了七，牆倒了三面。

窗、門、琉璃屏風的殘骸不計其數。

照耀眾人，滿地珠寶猶如金海。

“長史，你想說什麼？”鴻俊抬頭看李景瓏，覺得他神有點不大對。

“我想說……”

李景瓏深吸一口氣，絕道：“這得賠多錢啊？！”

“多錢啊——”

“錢啊——”

“錢啊——”

“啊啊啊啊啊——”

聲音在群山間形回，伴著那一升起的驕，久久不休。

燦爛的秋日裏，鯉魚妖正在院子裏晾鴻俊的服。每次它洗過服以後，服上都有泥和魚腥味，鴻俊卻從來不嫌棄。出門在外，有人幫洗服已經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但鯉魚妖有點介意，介意鴻俊背著他常常被人笑話，也嫌棄魚腥味重，它總是堅持讓鴻俊和新認識的朋友結伴，自己呢？待在院子裏頭看家就好了。

說是這麼說，鯉魚妖留下來時，又不免有點兒失落，覺得自己不被需要了。只得以“人總是要長大”的道理來安自個兒。

“還是熏點香吧。”鯉魚妖自言自語道，“免得鴻俊又被嫌棄。”於是一蹦一跳地去找熏香，路上停下時，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院外，大家回來了。

李景瓏那臉，簡直奄奄一息。

“把長史放這兒吧。”鴻俊說道。

鯉魚妖說：“回來啦？行怎麼樣？”

大夥兒全部東歪西倒，躺在前廳裏，李景瓏的神頗有點兒木然。

“失敗了？”鯉魚妖心裏湧起一小竊喜，說，“早知道該和你們一起去。”

鴻俊說道：“把那妖怪給滅了，可飛刀也沒找回來。”

鯉魚妖安了幾句，飛刀可以慢慢找，李景瓏卻說：“今天辛苦大夥兒了，都去歇著罷，別的我再慢慢地想辦法。”

大夥兒同地流過來拍李景瓏的肩，各自回房睡覺去。

李景瓏一手扶額，坐在案後發呆，鯉魚妖過去，問：“怎麼了？”

“讓我一個人待著，讓我靜靜……”

鯉魚妖便把門關上，臨走時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聞點離魂花就完了，新的已經買到了。”

李景瓏苦笑著問道：“多錢？”

“還是三千二百兩啊。”鯉魚妖答道，“阿泰他們和老闆說了，這次賒賬，下月初再來拿錢。”

李景瓏：“……”

大明宮中被打那樣，李景瓏自然不可能打完就跑抑或讓人聞離魂花，否則看守的宮人都得掉腦袋。

但妖已經沒了，滿地狼藉，外加城門以及龍武軍中被毀了的胡升那間房……總得有個代，於是他便拿了筆來畫押，但凡神武軍大理寺查案、工部修繕、天子問罪，統統都以畫押為據，凡事找他罷了。

罷了罷了，先睡一覺，李景瓏把一髒兮兮的外袍解開扔到一旁，就地一躺，睡醒再來煩惱。

所有房門都關著，驅魔師們都累得半死，早飯未吃便倒頭大睡。鯉魚妖洗完服後便回池子裏躺著發呆看天上的白雲。日頭西斜，到了午時仍未有人起床。

直至午後，門外馬蹄聲響，車聲不絕，一輛一輛，門外竟是停了足有四五輛車。

鯉魚妖警覺地冒出個魚頭來，一張一合，思忖要不要去醒李景瓏、

“聖明英武天子到——”

太監的聲音在門外通傳。

“貴妃到——”

鯉魚妖驀然想起封常清那句“玩賞”，馬上跑出池塘，到牆下草叢裏躲了起來。

“右丞相到——”

“秦國夫人到——”

“虢國夫人到——”

整個驅魔司裏頭，所有房門閉，還在睡覺。

“驅魔司長史李景瓏何在？馬上出來迎駕——”

“不妨不妨，朕這就進去看看……”

“喲，這驅魔司修得好別致……”

“呀？姐姐，這是哪尊佛？”

“這不明王，降妖伏魔。”

“倒是應景呀。”

“喵——”

“聽說狄公生前還在長安時，便購下這小院，日久失修，還想著要麼派幾個工匠前來拾掇一番。”

“陛下這可就過慮了，李氏從前也是顯赫門庭，雖家道中落，還是懂的……李景瓏呢？李景瓏？！”

楊國忠與李隆基、楊玉環、虢國夫人、秦國夫人等站在天井中，太監喊道：“李長史！陛下來看您了！”

“李景瓏！”李隆基倏然運足真氣，來了一發“天子吼”，聲如洪鐘，眾人一同大笑，李景瓏被嚇得夠嗆，著腳，只穿襯襯從正廳裏沖了出來，站在天井下，頭髮淩，剎那傻眼。

“人呢？！”楊國忠喊道，“驅魔司還有人嗎？”

“誰誰誰？”阿泰一綢睡睡，跟著跑了出來。接著鴻俊、裘永思，莫日，眾人都赤著腳，左看右看。

李隆基今日穿的便服，李景瓏初一看還沒認出來，但楊國忠他是認得的，當即心裏咯噔一聲。

“怎麼大白天的，全在睡覺？”李隆基笑道。

眾人：“……”

李景瓏心裏歎了口氣，只得說：“昨夜出去捉妖，一宿未眠，也是臣管教不嚴。”

說畢，李景瓏單膝跪地，李隆基忙上前扶，倒是無所謂，見背後站著的四人，樂呵呵地過來，說：“你們都是景瓏的下屬？什麼名字呀。”

各人便抱拳答了，既不躬，也不行禮，其時大唐規矩較為隨意，倒不是見皇帝必跪，但幾人都無職在，俱算是草民，這麼大剌剌不行禮的，倒是第一次見。

楊國忠正要斥，楊玉環卻微笑著輕輕擺手，示意無妨。

“各位幫我姐找到了青兒。”楊玉環溫和笑道，“今日特來答謝諸位，這青兒可是的命子，這些天裏找不著，原哭了好幾場來著。”

“哎哎哎。”秦國夫人忙出言打斷了楊玉環的話，李隆基又樂不可支，楊玉環這麼一開口，氣氛便活絡了些。

鴻俊第一次見有紫微星照拂的人間天子，十分好奇，只不住朝李隆基臉上打量，見其容貌倒是神，頗有皇者氣勢與威嚴，說話時卻十分隨和。只是眉心間，約約帶著極淡的影。

再看楊玉環面容姣好，如同明月，映得驅魔司彩流轉。當真是顧盼生姿。貴妃後那秦國夫人便稍遜了些，卻也堪比西子，清麗。而站在後頭的虢國夫人，則稍年長了些，端莊威嚴，不茍言笑。

楊國忠相貌堂堂，材高大，站在李景瓏面前，李景瓏更低著頭，楊國忠竟是比他還稍高了些許。

“特來道謝……”楊玉環又自言自語笑著說，平素似是總有許多開心的事兒。

“謝貴妃恩寵。”李景瓏忙道。

餘人與鴻俊都是一樣的心思，目肆無忌憚地在這群人上掃來掃去，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來。”楊玉環親手打開一個匣子，裏頭裝滿了鴻俊吃的糕點，說，“管家說有位小郎君吃，是誰？”

“這麼多民脂民膏？！”鴻俊一見那水晶糯米黃金糕，便歡呼道，“太好了！”

李隆基：“……”

楊國忠：“……”

李景瓏：“…………………………………………”

“什麼？”楊玉環還沒聽清，李景瓏馬上朝鴻俊道：“還不謝恩？！”

“謝謝！”鴻俊歡欣雀躍，接過那盒糕點，裏頭足有三大層，攢得滿滿的。

楊玉環瞥瞥李景瓏，又瞥鴻俊，再瞥李景瓏，笑道：“景瓏，陛下說要賜你點兒什麼，我倒是說，替你把人哄好了，比什麼都強，是不？”

李景瓏頓時無語，李隆基便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也該家立業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李景瓏還沒反應過來，阿泰卻先懂了，只忍不住好笑。鴻俊則一臉茫然，還沉浸在民脂民膏的喜悅當中。殊不知秦國夫人先是聽了管家轉述，得知李景瓏帶了個年過來還貓，年又吃府上糕點，便朝楊玉環轉述。

而這三姐妹自然都是聰明人，計議了幾句，先是從李景瓏尚未親開始，又想到邊跟著一年，賞賜這刺頭，自然不如投其所好，賞那年糕點吃。於是手腕玩得一溜一溜的，來時車上還在嘻嘻哈哈地討論。

是時大唐民風開放，李隆基雖不大待見斷袖，但楊玉環既然這麼說了，也由得。

其中彎彎繞繞，李景瓏察言觀，猜到了些許，當即一張俊臉直紅到耳。楊玉環又笑道：“開個玩笑，景瓏還是該賞的。”

於是太監們便捧著盤子過來，共二十枚二兩重的小銀錠，四十兩銀子，外加深藍緞錦十匹，李景瓏忙謝過賞賜，楊國忠手指點點李景瓏，意味深長，沒再說什麼，李隆基轉了一圈，便轉走了。

“來，青兒，給李長史道個別。”秦國夫人抓著那貓的爪子，朝李景瓏揮了揮，李景瓏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鴻俊卻覺得好玩，過來了貓的頭，那貓出爪子就朝鴻俊上歪，看樣子又是要抱，李景瓏心裏已苦不迭，趕把人送走罷，還招惹來做啥？

所幸秦國夫人只是笑了笑便把貓抱走了，與李隆基上車，眾人便出來恭送。

“天子啟駕驪山——”門外又通傳道。

鴻俊這一看不得了，外頭浩浩，全是儀仗，更有龍武、神武兩軍陪同，轉出巷外，往華清池去了。

餘下只著襯白的眾人，站在天井裏，鯉魚妖這才從草叢中跑出來，到池塘邊“咚”的一聲跳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