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命案頻發

這日午後，大理寺卿黃庸親自來了。

“李長史！”黃庸帶著那名喚連浩的文， 帶著個挑夫， 挑了一口漆箱，送到驅魔司天井裏，李景瓏正宿醉頭痛， 頭髮散， 眉頭深鎖著出來見客。

經科舉一案後， 大理寺已不敢對李景瓏再翻白眼， 畢竟為國立下功，又得天子青睞， 黃庸便滿臉笑容， 和藹可親了些， 說：“還沒起來？這可來得冒昧了，你們驅魔司想必都是夜裏出去捉妖……”

“裏邊請吧。”李景瓏日上三竿才把鴻俊弄回來， 被他趴得渾快散架， 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疲憊道， “是景瓏冒昧了， 容我換服……”

“你睡！”黃庸忙道，“這是大理寺轉你的案子， 這就放下了。”

李景瓏頓時徹底醒了，看著那口箱子，半晌沒回過神來，黃庸便道：“有事你便與連浩說。”

連浩忙道是是是， 與黃庸飛也似的逃了。

李景瓏一臉震驚，打開那口箱子，裏頭橫七豎八，堆滿了案卷，足有兩百餘卷。

當天眾人醒後，都是一臉倦意，鴻俊出來洗漱時還在唱“春江水連海平……”大夥兒對昨夜青樓樂坊仍津津樂道。

“晚上再去玩罷嘿嘿嘿。”裘永思說。

阿泰說道：“我反正是沒幾個錢了，上回墊的那三千二百兩銀子還沒還我呢。”

“我有我有。”鴻俊說，“咱們去把那家做櫻桃饆饠的買下來吧。”

莫日說：“好啊！這家店……”

“查案了。”李景瓏一副生無可的表，說，“還玩？解散算了。”

午飯後，鴻俊看著桌上一堆案卷，眾人都是傻眼。

“咱們只是找了只貓。”莫日道，“至於嗎？”

李景瓏一人扔了個卷軸，說道：“這是大理寺積下來的疑難案子，先全部篩一次，明兒再分頭查。”

“這全是和妖怪有關的嗎？”鴻俊問。

“哪兒來這麼多妖怪？”裘永思笑道，“想必是因為咱們在陛下與貴妃面前得寵，便將不敢得罪的人、辦不了的案，一腦兒全扔過來了。”

李景瓏答道：“只要與妖怪無關，統統批個‘查無妖氣’，退回大理寺，不管。”

鴻俊看了眼手中卷軸，說：“秦姓貨郎半夜于家中暴斃，也不管嗎？”

李景瓏接過，看了眼便扔到一旁，說道：“被謀殺的，不是妖怪。”

阿泰說道：“十一月初二夤夜家中四吊錢不翼而飛……”

裘永思笑了起來，答道：“被家裏孩子出去花了罷。”

“小兒夜啼不止疑似見鬼中邪……”莫日拿著另一個案卷說道，“這該去找收驚的，找驅魔司做什麼？”

“出城騾子驚嚇跑丟疑似見妖怪……滾滾滾……”李景瓏只想帶著部下去把大理寺推平了。

鴻俊撿起那個死人的卷軸，說：“咱們不查的話會怎麼辦？”

“那是大理寺的職責。”李景瓏答道，“退回去，他們必須查。”

鴻俊說：“按你們說的，要是大理寺得罪不起兇手，這案子不就沒法查了？”

“那就只好沉了。”裘永思答道。

鴻俊便將那個死人案撿出來，放到一旁，李景瓏歎了口氣，說道：“也罷，橫豎也是閑著，你要查就去罷。”

鴻俊便拿起卷軸出門去。

莫日要陪，鴻俊卻擺手示意不必，換了服便出門去了。

“我去看看吧。”李景瓏坐立不安，起道。

餘人忙紛紛道就是就是，長史你去看看吧，長史你這可得去看看。

李景瓏：“……”

李景瓏複又盤膝坐下，抱著手臂，認真說道：“三位，我覺得咱們有必要詳細談談，你們是不是對我特別照顧鴻俊有什麼誤解？”

鴻俊穿過數坊，來到歸義坊，此乃是長安貧民所居，院牆破落，房屋一間挨著一間，巷中還有流散的污水。一間獨戶民房院中堆滿了貨郎販賣的雜，裏一片靜謐。鴻俊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撥浪鼓，“咚咚”撥了幾下，裏有年輕人的聲音道：“喜歡就拿去吧，錢扔罐子裏。”

鴻俊推門而，映眼簾的，是一戶長安窮困人家，窗戶糊著紙，門口扔著一副鎧甲，那鎧甲十分眼，正是李景瓏曾穿過的，龍武軍甲胄。

一名看上去比鴻俊大不了多的小夥坐在榻畔，拭手中的一把劍，聞聲抬頭看鴻俊，眼裏帶著許迷茫。

“驅魔司公幹。”鴻俊出示腰牌，問，“逝世的貨郎是你什麼人？”

鴻俊還是第一次查案，得知那年名喚秦伍，十九歲，恰好與李景瓏是同僚。

秦伍將手中劍擱到一旁，皺眉道：“驅魔司？不是李校尉的府麼？來這兒做什麼？”

鴻俊茫然道：“不是秦姓貨郎夤夜暴、暴……出意外了麼？”

“我爹是被謀殺的。”秦伍站起，盯著鴻俊，說道，“不關你們的事，走吧。”

鴻俊卻在榻畔坐下，遲疑道：“我陪你坐會兒吧。”

秦伍說道：“家裏沒什麼能招待你的，李校尉還好麼？”

鴻俊答道不錯，兩人對坐片刻，秦伍長長歎了口氣，鴻俊又問：“誰殺害了他？”

“楊家的。”秦伍說道，“楊國忠府上二採辦，與我繼母合謀，夜裏勒死了他，沒辦法，我家太窮了。”

鴻俊心道果然與裘永思猜的差不離，殺人犯大理寺不敢得罪，便推給了驅魔司，看來是白來了。

“什麼名字？”鴻俊於心不忍，又問，“咱們再上大理寺去。”

秦伍不答，反而端詳鴻俊，說：“那天我在龍武軍外的校場上見過你。李校尉對你好嗎？”

鴻俊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轉到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上來，想了想，答道：“長史人可好了。”

“嗯。”秦伍答道，“好好珍惜吧，讓他不必擔心我。”

鴻俊：“？？？”

鴻俊還想再問，秦伍卻站起來送客，鴻俊只得回去，秦伍實在太冷靜了，如果是鴻俊自己，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秦伍送走鴻俊沒多久，門卻再次被推開，他正要撿回自己的劍，回頭一看竟是李景瓏，驀然站了起來。兩人在昏暗房中沉默相對，末了，秦伍說道：“李……李校尉……”

“鴻俊拿到案子的時候，我就猜到是你家。”李景瓏歎了口氣，坐下，問，“你姨娘呢？”

“服喪。”秦伍答道，“四十九天，尾七一過就嫁過去了。現下在外頭租了一家住。”

李景瓏歎了口氣，說：“這些年楊家勢大，這口氣，你只能先咽著了。”

秦伍沒有說話，李景瓏最後道：“同僚一場，便這麼勸你一句，這案子，我會放在心上，只是時機未到。”

“楊家只手遮天，狗仗人勢。”秦伍說，“欺行霸市，強佔良田，毆打婦孺。侵吞六軍與邊疆軍餉，我要忍他們到何時？”

李景瓏說道：“人這一輩子，總有許多冤屈，卻也終究有解開的那一天，不要想不開。這案子我會放在心上，就這樣。”

說畢，李景瓏起離開，秦伍只是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李景瓏出外時，秦伍突然說了句：“李校尉，你還是與從前一樣。”

“已經不一樣了。”李景瓏側頭道，繼而離開了秦家。

翌日，新的案子又來了。

“怎麼這麼多啊？”鴻俊連昨天的還沒看完，眾人簡直服氣了。

李景瓏道：“連浩！你給我站住！”

“今天有命案！”

連浩擱下另一大摞卷宗，一溜煙地跑了。眾人看案子看得無聊，便開始班，上午阿泰莫日與裘永思看宗卷，下午換李景瓏與鴻俊、鯉魚妖坐鎮，餘人出門核對案，和妖怪無關的案子，統統退回大理寺去。

“秦伍問你了。”當天鴻俊查閱案子時，說道。

“說我什麼？”李景瓏漫不經心道，從案卷下朝鴻俊投來一瞥。

鴻俊好奇問：“你們從前是不是朋友？”

李景瓏答道：“算是吧。”

鴻俊看著他的眼睛，李景瓏忍不住又說：“當年小伍進龍武軍時，與你差不多大。”

李景瓏昔時在龍武軍中擔任校尉，一武藝還是頗得部下們景仰的。但就在軍的第二年時，出了一件事，此事恰恰好與秦伍有關。

“被背叛了吧。”鯉魚妖埋頭看案道。

李景瓏“嗯”了聲，說道：“後來龍武軍中有次提拔，秦伍家中太窮了，他想抓住這機會。也正因為我與下屬走得近了些，秦伍便背著我朝同僚們說了些什麼，乃至我在……軍中名譽有損。”

“快二十歲的人還不親。”鯉魚妖說，“天和小夥子打罵俏，很難讓人不想歪吧。”

“你……”李景瓏心臟險些就梗住了，鴻俊忙給他順背，問：“什麼名譽有損？哪里有損了？我怎麼又聽不懂了？”

李景瓏言又止，鯉魚妖卻不住打量李景瓏，問：“是不是真的嘛。”

“怎麼可能是真的？”李景瓏說道，“我清清白白，對他秋毫無犯！”

當兵時雖全是年郎，六軍中更不乏俊秀子弟，未曾娶親的年們，親近些是自然的。但從軍之人，自當以習武為重。當兵是項責任，危難關頭，是要持武，為國而死的。

平日裏龍武軍就在天子眼皮底下，絕不能打打鬧鬧。訓練，比賽，競爭，大到隨天子出行圍獵，小到每一隊中初一、十五的例行練，據實評級，稍趕不上的，便要辱駡與奚落，儀仗時更要在大太下全著鎧，站足四個時辰。

這等強度，每日回到營中，當即倒頭就睡，哪有力氣搞？一旦拖了全隊後，夜半說不得還要被同僚蒙著頭揍一頓，若傳出斷袖風聞，定將拖累一整隊，為全軍的笑柄。

恰好秦伍被李景瓏嚴格訓練過，心中多有些意氣不平，外加想晉升將李景瓏下去，便鬧了這麼一出。恰好也就在十八歲那年，於是手足、姻緣，全被搞沒了。

“這是多大仇啊！”鴻俊這才明白，今日秦伍所言，應是心有愧疚。據李景瓏所說，後來秦伍也晉升了，胡升聽了傳聞後，便將他調去另一隊裏，接下來的日子，李景瓏麾下當兵的，便與他不鹹不淡地著。

李景瓏答道：“罷了，淺言深，是我之過。”

“噫——？”鯉魚妖仿佛聽出了什麼，整條魚頓時警惕起來，打量李景瓏。

說這話時，李景瓏忍不住又看鴻俊，鴻俊卻還在為此事憤憤不平。但以鴻俊的所知所聞，是不會想到這麼多的。

“那你喜歡秦伍嗎？”鴻俊又問。

“不喜歡。”李景瓏乾脆俐落地說道，“只因為他年紀小，又……又……又……”

李景瓏低下頭，自言自語道：“又家貧可憐，便特地照顧了一番。你不必為我鳴不平，此事我早已看開了，如今到得驅魔司，大夥兒都如魚得水，自然不會再放在心上。”

鴻俊想了一會兒，最後的評價是：“哦。”

李景瓏沉片刻，再抬眼看鴻俊時，鴻俊卻轉朝鯉魚妖說道：“我還以為只有公母之間才可以‘那個’，原來公的和公的也可以‘那個’。”

鯉魚妖：“……”

李景瓏：“……”

鯉魚妖：“但是公的和公的‘那個’，就不能生小孩兒了，我才不和公魚‘那個’。”

“你們魚是怎麼‘那個’的？”鴻俊十分好奇。

這話越說越尷尬了，李景瓏只想快點找個事岔開去，鯉魚妖偏又說：“這你就別心了，知道這麼多做什麼？不過話說回來，當真喜歡上了也沒辦法，有的‘這個’，有的‘那個’，人間本就包羅萬象，李長史就算男的又怎麼了，也用不著旁人來鹹吃蘿蔔淡心。話說，鴻俊？先前你不也喜歡那只小狐貍麼？”

“我不喜歡他！”鴻俊說，“只是覺得他可憐。”。

李景瓏馬上拿起卷軸，扔給鴻俊，終結了這個話題，說：“看一眼。”

天寶十二年十一月初五日。

驅魔司案：商隊遇難（命案）。

難度：人字級

地域：平河梁

涉案：西域茲商隊廿二

案：十一月初五日，茲商隊途經秦嶺支脈平河梁，午後遭遇襲擊，隊中十二人盡屠，兇手不明，懷疑有妖作，轉呈大唐驅魔司理。

酬勞：茲商人，長安常駐商使翰國蘭面談重謝。

“看看去。”

“太晚了，明天罷。”李景瓏說道。

暮沉沉，秋夜寒涼，莫日三人也已回來，眾人便分坐開吃，開始換報。

“又上哪兒玩了？”李景瓏見眾人吃不下飯，便雲淡風輕地問。

“上一樁殺妻案。”莫日皺眉，拈杯喝水，說道，“鐵匠與媳婦拌，用一把鑿子、一把鐵錘，把人活活給錘死了。那腦漿噴得……牆上、榻上……”

“別說了！”裘永思與阿泰馬上制止莫日復述那過程，好不容易才忘了的。

鴻俊正在喝一碗蟹黃羹，毫無干擾。阿泰又說：“還有一樁案子，是一個病人風熱咳嗽，看大夫，大夫是個赤腳大夫，給他放，把人放死了。大夫逃了，家屬扛著棺材，正在春霖堂外鬧呢。”

“嗯。”李景瓏還在想商隊遇襲之事，又問，“還有什麼見聞？”

“月初至今，命案就這幾宗。”阿泰說道。

“十一月初到現在，發生了這麼多起命案？！”李景瓏放下筷子，問道。

莫日答道：“不知道長安往昔命案是否頻繁，這算不正常？”

裘永思說：“更正一點，這些命案都是昨天、今天兩天發生的。”

“兩天三起，算上商隊，死了十四個人。”李景瓏皺眉道，“這麼嚴重？”

阿泰：“別忘了，妖王還不知道躲在哪兒呢。”

鴻俊：“這是挑釁麼？”

李景瓏深吸一口氣，眉頭又擰了起來，沒有回答，示意眾人先去睡下，明日清早再出門查案。

深夜，鴻俊蹲在井邊漱口，鯉魚妖從池塘裏冒出頭來，說：“鴻俊。”

鴻俊轉頭，眉頭一揚，示意有話就說。

鯉魚妖：“你有遇見過，希與其共度一生的人嗎？”

“什麼意思？”鴻俊漱過口，坐在池塘邊。

“就是你一生都想與在一起，再也不想跳龍門了，一輩子廝守到老，到死的那天，你也想隨著一起。”鯉魚妖一張一合，出神地說。

“有。”鴻俊笑道。

“誰？”鯉魚妖問。

鴻俊：“爹啊，青雄啊。”

鯉魚妖說：“不是那個意思，算了。”

鯉魚妖要回去睡覺，鴻俊卻揪著它的尾，把它拖了出來，問：“怎麼回事？你告訴我。”

鯉魚妖說：“就是你想與時時在一起，在邊時，就總覺得凡事都說不出地自在，什麼也不用想……”

鴻俊答道：“李長史吧。”

鯉魚妖：“我呸！”

鴻俊答道：“長史總是很可靠，人也很好，什麼事兒都給他就行了，不是麼？趙子龍，你到底是怎麼了？今天總覺怪怪的。”

鯉魚妖說：“我上一條錦鯉了。”

“啊？”鴻俊問，“什麼意思？”

“我想和家。”鯉魚妖說，“永遠也不分開。”

“你不是要跳龍門的嗎？”鴻俊詫異道，“不跳了？”

鯉魚妖一手擱在池畔，托著魚腦袋，吐了倆泡泡，說：“那話不過是安自己罷了，人生在世，總得有個念想是不是？哪怕這念想永遠也達不到呢？”

鴻俊撓撓頭，問：“是什麼意思？”

“唉，你不懂的。”鯉魚妖潛進水裏去，從水底抬眼看著鴻俊，再不說話了。

鴻俊正要把它撈起來繼續問，外頭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敲門聲。開得門時，驀然一個渾是的人沖了進來，聲道：“救我……救我……校尉……我對不起你……救我……”

“秦伍？！”鴻俊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