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衛西挑眉打量著自己得到的供奉。

那死樣子很奇怪，穿著一破爛，上半截袖子，下半截腳，分明是窮到不蔽了，袒在外傷痕累累的胳膊和卻又白又，似乎常年活得養尊優。

一抹新鮮的生魂正綿綿地抱著坐在自己死到不能更死的腦袋上。他聽到外界的靜，反應卻很遲鈍，老半天才慢吞吞地抬起頭。

衛西看到他的模樣，頓時一愣，還以為自己是在照鏡子。

他不由上前兩步，翻過，仔細一看，才發現這跟自己確實有八九分相似。不過那一分兩分，就已有天壤之別。這雖同自己一樣英俊，卻是弱之相，平常沒什麼主見，容易被外界影響搖。他眉頭親緣淺薄，應該是母親早逝，和父親的關係也不相容。腮骨姻緣多舛，即便找到合心意的對象，對方也不忠誠關係。額頭黑氣籠罩，犯小人又走霉運，加上他喜逃避，明顯是自縊之兆。

衛西仰頭看著面前直上雲霄的山壁，此人應該是從上面跳崖自殺，誤打誤撞掉進了結界，可鬼差從不來這地方勾魂，他死在這裡，注定無法轉世超生。這倒霉鬼的背字真是走到了家，臨了還得做他山大王的口糧。

新出爐的倒霉鬼還沒搞清楚狀況，被衛西的作嚇得從自己的腦袋後退到兩當中，把頭埋進裡一團，瑟瑟發抖，像一隻即將引頸就戮的小公。衛西抓住他提起來抖了抖，這小鬼氣濃郁，卻跟衛西以前吃過的那些渾漆黑的縛地靈不同，通澄澈，是不曾作惡的表現。

衛得道也不許他吃這個的。

衛西怔了怔，忽然胃口全無。

他嗤笑一聲，將那隻已經抖了篩糠的小鬼丟開。為免自己意志不堅，索掐了個決，就地超度。

念往生咒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估計是腦子殘了才會幹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兒，逃過一劫的小鬼似乎也意識到對方是在幫自己，虛影跪在地上連磕了好幾個頭，又在消失之前是從自己上出個東西，恭恭敬敬地獻給衛西。

衛西在超度完小鬼後拿起這玩意兒翻看，發現是個牛皮做的扁袋。袋子沒有蓋，從正中疊兩半，側有許多凹槽，凹槽裡了許多不明用途的長方形片，最裡頭則是一堆花花綠綠的紙，紙上圖案栩栩如生。

衛西出一張紅的，上面畫的是個他從未見過的老頭。

紙上不畫人畫老頭，什麼七八糟的？他皺著眉頭把這堆沒用的玩意兒丟開。

獻寶不的黃鼠狼畏懼地在邊，衛西瞥了一眼，這玩意也是衛得道不許他吃的！

死老頭怎麼他媽的那麼多事！

「挖個坑把他埋了！」衛西煩躁地開口，吩咐完又惻惻補了句，「你要是敢吃，我就吃了你。」

黃鼠狼幾乎逃出殘影。

衛西在恢復安靜的山壁邊坐下，強烈的飢幾乎將他吞沒，他卻懶得彈，只是著遠方的雲海發呆。

了無牽掛的自由在腳邊魂不散，他疲憊得只想長眠一場。

半夢半醒間，衛西覺得自己裡掉進了什麼東西。

他正好著，於是順勢嚼了嚼，立刻停下了作，歪頭就吐。

呸呸呸吐出了好幾攤泥土。

衛西：「…………？」

他火大地爬起來，想看看是誰那麼膽大包天，才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個土坑裡。

土坑很淺，挖和填都做得不太走心，他下意識去開蓋在自己上薄薄的泥土，目卻倏地凝住。

了半截的黑子下，一雙白皙細瘦的有力地曲起著，正在拉泥土的那隻手，胳膊也袒在外，沒有袖遮掩。

嗚嗚的威脅聲忽然響起，他轉頭看去，一頭黃鼠狼正站在土坑邊，賊的眼睛震驚又垂涎地盯著自己。

衛西這下是真的沉默了。

黃鼠狼警惕地看著眼前忽然詐，坐起後又徑自發呆的人類。

野沒那麼多規矩道德，雖然老大吩咐了不許他吃，可好容易找到那麼細皮的獵，只是看看豈不可惜？它本來想先佯裝掩埋幾天再吃掉，不想煮的鴨子竟又莫名活了過來。

黃鼠狼瞇起眼，窄小的瞳孔中盈滿兇惡，它後退兩步，倏地撲上前去！

活鴨子可是會飛的，反正老大不在附近，區區一個凡人，哪裡是自己的對手，倒不如先弄……

？？？？？？？？？？？

被快準狠掐住脖子提起來的時候黃鼠狼整個鼠都很困。

下一秒，悉的拳頭和嗤笑聲接踵而至——

「我的話也敢奉違。小畜生，活膩了吧？」

衛西將被揍得神恍惚的黃鼠狼丟到樹下，出了頓氣後，緒倒是好多了。

無緣無故進了福薄的，他實在談不上愉快，可出又出不來，這麼坐著也無濟於事。

他慢慢站起，盯著自己作間不斷出現細微變化的部，緒複雜難辨。說來奇怪，這死了那麼久都不見腐敗，他醒來之後，上原本的傷口也消失得乾乾淨淨。他行走坐臥如常，也依然和從前一樣得難，唯有從未過的眩暈，能讓他真實確認自己擁有了軀。

衛西回到茅屋，野們已經都走了，地上的祭品和鍋裡的紅燒沒有被過。

小院裡空空盪，衛得道睡得一臉安詳，再不像從前那樣一波三折地喊自己「徒弟」，然後嚷嚷著要飯吃。

他不會再醒了。

巨大的空茫讓衛西難以消化，接下來每天都該幹些什麼？

他視線忽然頓住，落在衛得道口，那裡躺著自己早上跟人一起放進去的玉佩。只一會兒沒見，它彷彿遭了重創，凝白如脂的表面已經變得黯淡無。

衛西看了一會兒，俯首將它撿起，又把堆在坑邊的泥土拉進去，直至蓋住衛得道討人厭的臉蛋。

然後他說：「我走了。」

一道人影在山林裡飛快穿行。

他跑得矯健極了，姿輕盈，林地中虯結的樹和積攢了不知多年的爛泥枯枝在他腳下空若無，他背著一個巨大的竹簍，上道袍的袖和擺行間都在隨風烈烈飛舞。

那道結界果然對不起作用。

但林裡遍佈陣法，衛西這一路走得也不算太輕鬆。

更何況他還背了一整簍的行李，比如衛得道積攢多年的銀兩。

他順手抓到條膽大包天試圖攻擊他的毒蛇，咬掉腦袋直接塞進裡，一邊滋滋吃著，一邊停下觀路徑，整理整理自己被山風吹的袍。

這原本的裳實在人不著頭腦，明明布料上乘，上去順，卻偏偏缺斤兩，做得袒。衛西倒不排斥穿那樣，畢竟他在山裡為圖方便什麼都不穿的時候也有，可出來遇到人跡，卻不得引人側目，因此他還是換回了自己的服。

還有件奇怪的事，出了結界之後，他越往外走，山裡的獵就越。幾天下來，除了幾隻山野兔和剛才的蛇之外，稍微大點的口糧他竟一樣都沒到。

豺狼虎豹不說，怎麼連野豬都會沒有呢？

衛西抬頭眺，再往上就是峰頂了，那裡雲霧繚繞，方位比自己居住的山峰還高。他吃完了手上的毒蛇，決定今晚就宿在那裡，順便抓點東西果腹。

他攀著樹幹一躍而起，爬了近半，耳畔忽然聽到些許模糊的靜，像是重踩在地面的聲響。

吃的！

衛西頓時加快了速度，心想這還差不多。衛得道說過，這座山陡峭荒涼，凡人難以攀登，因此方圓幾十里都很難找到村落。老頭子當年瞎著眼睛，風餐宿了將近兩個月才找到現在的安之所，這樣的地方，怎能沒有兇？

果然越往上走，響聲就越真切。那腳步規律又沉重，一道接著一道，衛西從未見過行走靜這樣大的野，不免在心中猜測對方的大小，這得有一座山包的重量了吧？

習慣了手撕嚨的山大王終於也警惕起來，出了綁在腰帶上的菜刀。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了。

他抓住最後一塊巖石，推敲著腳步的規律，然後準時機，一躍而起——

像是穿破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世間龐大的喧囂霎時間傾注而來。

「過去一點過去一點，在鷹峰上給我也拍一張！」

「什麼？有病啊？沒看到下面是懸崖啊？你麻痺啊！」

「艸你媽！你這人怎麼說話的！」

「那麼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著名的山鷹峰了，大家看這邊，斷崖的形狀是不是酷似一個鷹？不過雖，斷崖下的山脈可都是未經開發的區域，非常危險，許多專業人員都不敢輕易進，大家千萬不可以擅自團前去探險哦！那麼言歸正傳，鷹峰上最著名的當然就是山神廟了，晚些時候大家燒完香，可以一起到我這裡團購護符……」

衛西：「？？？」

他雙腳踏在堅實的地面上，神木然，一隻手還著菜刀柄，卻已經失去了出武的想法，因為他終於看清了自己腳步聲震如雷的獵——

幾步開外，人群之外，兩個不蔽的年輕男人各執一柄木槌，正力敲打眼前的石舂。一旁同樣穿著稀的人發現到衛西的注視，笑瞇瞇開口：「年輕人，打糕要不要？十塊錢一碗。」

話音落地，才注意到衛西風格迥異的穿著，眼角猛地一。

幾乎同時，黃金周出遊的其他旅客也發現了這位不知道從哪出現的異類，立刻引發了一陣圍觀熱。

「你們看那個小孩，秋老虎的時候穿那麼多不熱嗎？」

「你懂什麼，cosplay呢，年輕人好。」

「在山扮道士？砸場子的吧？而且他服是不是太還原了點，又髒又舊又帶補丁，怎麼著，扮的還是窮道士啊？」

「哎喲，你這麼一說，臉上也是灰撲撲的呢！」

嘰嘰喳喳，吧啦吧啦，衛西霎時間為夜空中最亮的星，引得萬眾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