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記我一下》第16章 早安

天還沒亮。

昨天天了一天,所以今天天亮得格外晚,六點鍾了,星子還綴在青灰的天空上。

有三四十個年頭了的舊樓房集地掩藏在天亮前的翳裡,白灰牆陳舊得發灰,每家每戶靠近廚房的窗戶淅淅瀝瀝向下淌了幾道油漬似的黃痕,小攤販騎著電車“轟隆隆”地從樓下經過。

毫無修飾的水泥平樓頂上擱滿了住戶零兒八碎的東西,架兒,花盆兒,破爛兒。

樓下沒打采,清早出來溜鳥的大爺坐在椅子上,無意瞥見樓頂躍過一道影子,從這棟樓直接跳到了那棟樓。

但細細一瞧,又找不見人了。

眼花了?

大爺心想:肯定是眼花了吧,哪有人到另一棟樓上去是從樓頂上跳過去的?嫌命長麼?

江淮從一樓高的逃生梯略了幾個梯擋,直接跳了下來。

出來晨練前他就把板放這兒等著了。天有點冷,江淮戴上帽衫的帽子,兜跳上了板。

現在剛剛過六點,等他回去,就得七點多了了。

不過他得坐公車回去。這兒是西浦區,S市的舊城區,離江淮住的地方隔了十幾公裡遠,坐公車都得坐將近一個小時。

要不是周末放假,江淮也不來這麼遠。

小路東歪西扭,要窄不窄,要寬不寬。江淮板往犄角旮旯裡走。

一塊紅底廣告牌破爛兒似的放在門邊,上面用黃印著幾個大字:“無名生煎”。

這是間老倉庫改造出來的生煎鋪子,兼營燒烤,有沒有營業許可還待考量。到了清早,燒烤攤子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了,煎生煎包的大鐵鍋替班,架了出來。

江淮一踩板,板翹上來到他手裡。

他走過去:“孫叔,打包一份鮮一份蝦仁的,再打包半份香乾的和一份甜南瓜粥。”

孫叔是個約莫五十幾的男人,個不高,黝黑,有點駝背。他一看見江淮,就咧開道:“喔唷,稀客啊,都多久沒來啦?”

攤面天,江淮隨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沒辦法,住得太遠了。”

“以前不還經常來麼……”孫叔想到什麼,又抬頭,“你們又搬家了?”

“嗯。”

孫叔神有點複雜,歎了口氣,卻什麼也沒再說,隻鏟出生煎包道:“香乾的是帶給阿財的是吧?”

江淮應了句“是”,孫叔說:“我再給你裝兩個酸菜魚的吧,新出的餡……你帶回去給阿財嘗嘗。”

江淮笑了下:“行,謝了。”

天漸漸亮起來,早起過來買早點的人多了起來。

“無名生煎”開了十好幾年,價廉,生意很好。

孫叔遞過來幾個裝得嚴嚴實實的塑料袋,笑道:“小江,有空以後常來啊,幾個月見不著你還怪想你的。”

江淮接過來:“嗯,我盡量吧。”

孫叔笑罵:“你這小子,客套話都不會說麼?路上小心……”

江淮揮揮手。

江淮趕在生煎包涼到餡兒心前到了家。

七點二十三。

但客廳沒人,說明阿財還沒起床。江淮換了鞋,把生煎和粥往餐桌上一放,回房間洗澡去了。

剛剛進浴室,手機響了。

江淮又折了出去。來電顯示“老秦”。

江淮:“喂?”

“兄弟,”那邊說,“你還記得我是誰麼?”

“怎麼不記得?”江淮懶洋洋地單手了帽衫。

“哦,”秦予鶴說,“我還以為我已經淪落到了我不主聯系你,你都忘了我什麼名的地步了呢。”

江淮和秦予鶴初中同學,秦予鶴初三出了國。

不過這個暑假才剛剛回來過,也就走了一個多月。江淮也就一個多月沒聯系他。

“忘不了,來電顯示上有。”江淮說。

秦予鶴:“……”

江淮又單手子,帶手機進了浴室:“我要洗澡了,有事快說。”

“……我們的已經這麼經不起考驗了麼?”

“不說掛了。”

秦予鶴:“……”

他沉默了一秒,進正題:“別掛,我就是想問問你還剩幾支抑製劑?”

江淮頓住了腳:“十三支。”

這次秦予鶴沉默了很長時間。

半晌,他問:“江淮,你打完這十三支,還要繼續打下去嗎?”

江淮:“不然呢?”

“你準備打抑製劑打到什麼時候?”

江淮沒有說話。

秦予鶴又問:“你難道想打一輩子?你覺得這可能嗎?”

櫃子上就放著煙盒。

江淮側頭夾著手機,點了支煙:“用不著你管。”

秦予鶴嗓門一下子提上來了:“老子他媽和你是發小,你每個星期都給自己打抑製劑,老子他媽能不管嗎??抑製劑沒有副作用??”

江淮吐了口煙,散漫地問:“初中測的時候答應我換樣的是你,後來答應幫我搞這種抑製劑的也是你……怎麼了,反悔了?”

秦予鶴一下子啞火了。

江淮夾著煙道:“沒事,也正常。你要是反悔了,那我以後就不麻煩你了,我換別的渠道去買……”

秦予鶴吼斷了他:“你閉!你敢換!”

江淮被他這一嗓子吼得差點煙掉上。

他說:“老秦,你小點聲。”

秦予鶴又不說話了。

江淮抖了抖煙灰:“其實你也不用擔心,你搞的藥好,沒太有副作用……再說打一輩子抑製劑又怎麼了?”

秦予鶴不回答,江淮自問自答道:“也就是單一輩子。強者不需要談。”

秦予鶴明明惱火,聽見後半句,卻又“噗嗤”笑了:“江淮,滾你媽的強者不談。”

江淮問:“你單了?”

“還沒,怎麼了?”

“嘖,”江淮嗤笑了聲,“我他媽還以為你找著朋友了,今天才這麼有優越過來勸我別打抑製劑,你單你他媽在這兒什麼?”

秦予鶴:“……”

“行了,你江爹現在要洗澡了,”江淮按在了掛斷鍵上,“拜拜。”

江淮把手機扔到一邊,按滅煙頭,去開了換氣。

但剛剛打頭髮,手機又響了。

江淮拉過條巾,一邊臉上的水,一邊單手按了接通:“有屁快放。”

屁大點事,打兩個電話,秦予鶴在英國半夜不睡覺嗎?

手機沉默了很久。

江淮眉心蹙起一道深褶兒,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手機響起一道比秦予鶴那把煙嗓更清潤的音線:“前桌,你可以把服穿上麼?”

江淮:“…………?”

他放下巾,低頭看了眼。

薄漸低垂著睫,沒有看鏡頭,仿佛在避嫌。

視,頻,通,話。

薄漸輕輕地說:“我只是想看看你作業寫多了,你穿上服就可以。”

他低著眼,可也僅僅限於低下眼了。

一截消瘦的腰廓線從手機屏幕上一閃而過,像做引向上那天一樣繃著。手機被迅速拿起來,薄漸起眼瞼,恰好和下意識看向攝像頭的江淮兩個人四目相對。

江淮淋了頭髮,蓄長了的黑發一縷一縷地在肩頸上,。

他拿著手機,有幾秒鍾一

薄漸神松散,角: “有不會的題麼?你現在問,我酌講。”

江淮:“……”

我日你媽。

手機屏幕突然一黑。

“‘真正的強者’結束了視頻通話,通話時間共一分三十二秒”。

薄漸勾起角,想了想。

BJ:前桌早安·v·

順利發過去了。

哦,還沒刪好友呢。

薄漸笑了笑,放下手機下樓了。

樓下餐桌已經坐了個人,穿著,保養得不錯,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的年紀,卻比這個年紀要貴氣許多。薄漸和眉眼有三四分相像。

薄漸下樓過來,柯瑛抬頭:“快八點了,怎麼才下來?”

“有事耽擱了。”薄漸說。

柯瑛喝了口咖啡:“今天是星期天了,你作業都寫完了吧?”

薄漸慢條斯理地切著早餐盤裡的煎培,像沒聽見。

柯瑛皺了皺眉:“如果你作業都寫完了,今天我想讓你去見見……”

薄漸說:“這周作業多,我還沒寫完。”

柯瑛稍稍加重了語氣:“你還沒有寫完作業?”

“等我寫完作業,”薄漸勾起角,“我也有別的事要做。”

柯瑛問:“什麼事?”

監督前桌寫作業。薄漸想。

但不能說。

薄漸放下餐刀,向柯瑛笑了笑:“反正是特別重要的事……食不言寢不語,媽,可以讓我安靜地吃個飯嗎?”

柯瑛:“……好,你先吃吧。”

江淮沒心洗澡了,頭髮就穿服出來了。

昨晚阿財做完手抄報,他就不應該再把微信下回來。

阿財已經起床了,伏在餐桌上啃生煎包。

三袋生煎,阿財準地找到了香乾包。

江淮拉了把椅子坐下:“我把粥給你熱熱?”

阿財搖搖頭。

“酸菜魚的好吃麼?”

阿財點點頭。

“作業寫完了麼?”

阿財手一抖,香乾餡掉在桌子上。

江淮歎了口氣:“背詩的話……背不過就算了,你們老師應該也不會為難你。”他說,“但你手抄報應該做完了吧?我看你昨天不是畫到十點多才關燈睡覺麼?”

阿財不吱聲。

江淮:“我看看你的手抄報?”

阿財啃著半個香乾包想了一會兒,拎起生煎小塑料袋,挪下了椅子。

江淮:“你幹什麼?”

阿財轉:“睡覺!”

江淮:“……”

“行行行,不給看手抄報那我就不看了。”江淮揪住了阿財帽衫的帽子,“我跟你說說下周你們學校運會的事兒。”

阿財揣著生煎,扭頭看他。

江淮說:“運會不是上午九點開始麼,你跟好柳老師先去場,等我去找你……聽明白了沒有?”

阿財點點頭。

江淮又說:“柳老師要照顧你們一個班的同學,不許給柳老師添麻煩,也不許一個人去參加運會,聽明白了沒有?”

阿財又點點頭。

江總指揮:“聽明白了就回來把你的南瓜粥喝完,不許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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