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幻世

陳星被轉得暈頭轉向，全劇痛，彷彿在經過那面鏡子時，整個人被巨碾了過去般，下意識地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他聽見項述在耳畔大喊，卻辨不清說了什麼，及至一聲巨響，項述抱著他，側以背脊撞垮了一整面牆，又是“轟”一聲，垮了第二面，再一聲，第三面。

最後，項述以充當盾，結結實實地摜在了一面照壁上，止住沖勢，停了下來。抱著陳星，兩人一同倒在地。

饒是項述武功舉世無雙，這麼高速連撞四下，三道牆壁盡毀，也被撞得角溢，好半晌才掙扎起。

陳星起，不住氣。

陳星：“你的膛好，我都要……被撞散架了。項述？你沒事吧？項述！”

項述呈“大”字形躺在地上，連數聲，因染而顯得通紅。

陳星環顧四周，發現此地是一個花園，自己與項述抱在一起，項述以背脊充當了阻擋，從不遠的一所大宅中，摧枯拉朽地直穿數牆，最後撞在園照壁上，摔了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陳星疑道。

項述竭力晃了下頭，努力清醒過來，深吸一口氣，眉頭便皺了起來。

陳星趕上前，學醫的他看在眼中，馬上就知道項述的肋骨斷了至一，忙道：“快坐下。”

項述坐在大宅外的臺階上，陳星給他解開那黑武袍，讓他袒上，到折斷的肋骨，為他正了過來。

整個過程，項述一聲沒吭，手臂稍稍發抖，抬頭向灰白的天空。

這是一個天，周圍空無一人，到都充斥著詭異的氣氛。

“好強的怨氣。”陳星只覺得附近的氣流冷森然，就像經歷了無數次殺戮的大戰戰場上一般。

“你恢復得好多了。”陳星接完骨，進那大宅裏，也不問緣由，便扯下整面紗簾，撕開，充作繃帶，綁在項述腹上。

較之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項述瘦得不人形的模樣，現在他的已恢復了，腹猶如板般漂亮，薄而瘦削，肩背寬闊，線條極其勻稱。陳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心想這傢伙不僅臉長得好看，材也相當好。

包紮過後，項述很快便恢復過來，穿上武袍，眉眼清冽，卻依舊有點走神。

“有人嗎？”陳星起，環顧四周。

這地方太安靜了，靜得不同尋常。

項述緩慢站起，低頭，看見隨自己一同被吸進鏡中，落在地上的那把劍鞘。

陳星走進宅邸，穿過被兩人撞破的牆壁，到得第二間屏風時，看見側旁的一幅屏風。屏風上是帝輦出行圖，陳星看了一會兒，端詳下面的印章，滿臉疑。

再往裏走，項述慢慢地跟了進來。

陳星來到一面鏡子前，據兩人一路撞倒擺設，磚石飛出的方向判斷，這面銅鏡，想來就是一切開始的地點。

陳星手銅鏡，被阻住了，他用手指敲了敲，銅鏡發出金屬清脆的聲響。

兩人沉默不語，此地的氣氛竟是如此的詭異。

“太安靜了。”項述說。

沒有鳥，沒有蟲鳴與人聲，唯一有的，就是風穿過樹，發出的些微“沙沙”聲響。

“你看屏風裏的人，”陳星示意項述看，“全是用左手持輦。”

項述停下腳步，也在屏風前站了一會兒，陳星從這大宅的正門拐出去，看到樓梯，上二樓，窗閣外是沉沉的天空，再往上一層，抵達樓閣高臺，往外去，赫然發現自己所在之，竟是一個巨大的宮殿群！

宮殿雄偉林立，較之苻堅的未央宮竟不遑多讓，宮外，則是縱橫錯的大街小巷，於暗天幕下，彷彿人山人海。

項述與陳星一同站在樓閣欄桿前，朝外去。

“這裏是鏡中的世界，”項述觀察建築，與欄桿上的字，喃喃道，“所有的東西，全是反過來的，那面鏡子把咱們吸到這邊來了。”

樓閣上顯然是納涼之，擺放著一把團扇、幾件服，陳星忽然轉，拿起那服，在上比畫。

寬袍大袖，曲裾深。

“漢時的服。”陳星心中驀然生出一個奇特的猜測，快步下樓，穿過花園，天上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陳星攤手，接了幾滴雨水，雨水中散發出一陣約約的黑氣，轉另一殿，各類宮燈、陶瓶、被褥、茶案等擺設，證實了他的猜測。

“未央宮！”陳星馬上轉，喊道，“項述！你在哪里？”

項述說：“如何回去？”

陳星道：“不！跟我走！快！我們到漢時的長安城來了！”

現世長安，松柏居地底暗室。

馮千鎰摘下面，擱在一旁，拄著椅上去，從櫃中取出了那面黑氣繚繞的鏡子。寶鏡周遭繚繞的黑氣纏繞著他的全，彷彿已與他同為一。

馮千鎰過鏡面，口中念念有詞，鏡中開始浮現出漢長安未央宮的景象。

“汪！”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土狗從側旁沖來，唰地咬住那鏡子，沖了出去。

馮千鎰：“！！！”

馮千鎰竟是忘了這兒還有條狗！當即喝道：“回來！給我回來！”

那狗跑得飛快，一眨眼銜住鏡子，已經跑沒影了。馮千鎰只得用力推椅，直追上去，奈何竭盡全力，椅的速度終究有限，剛上第二層，那狗已經帶著鏡子，跑上第一層，他再氣吁吁地上了第一層時，狗和鏡子已經消失了。

馮千鎰拄著椅出來，焦急道：“狗呢？！來人！快給我找狗！那狗什麼名字來著……”說著終於想起馮千鈞帶狗回家時的稱呼，怒道：“快！將那項述的狗給我找來！”

那狗一路搖著尾，從松柏居花園的狗裏鑽了出去，早就跑得沒影了。

馮千鎰：“………………”

漢長安城。

“去哪里？”項述道，“說清楚！須得先想辦法出去！”

“先去總署！”陳星答道，“驅魔司裏一定能找到答案！這是過去的漢長安城，所以驅魔司一定還在！”

據沿途擺設與印鑒判斷，此地應是哀帝年間。可萬法歸寂以後，天底下所有的法寶都失去了效力，寶鏡再有神通，也無法發，地底的鏡子是怎麼把他們吸進來的？馮千鎰那該死的傢伙，早就知道這東西！

陳星開始找路出宮，兩人離開未央宮，沿途一個人都沒有，不，甚至未曾到任何活，就連鳥雀蝴蝶也已不復存在。

項述皺眉道：“你說過，所有法寶都沒用了！那這面鏡子是什麼？”

陳星：“按理來說是這樣的，我也不知道為……”忽然間陳星的話戛然而止。

等等……陳星又驀然想起，纏繞著鏡子的黑霧……也即是說……

“有人使用怨氣，來驅了這面鏡子的神通。”陳星說，“這不是過去，就是鏡中的世界。三百年前，在這面鏡子還有法力的時候，是可以拓印現世的！對了！這件法寶的力量，就是複製出一個沒有人、沒有任何生靈的現世！”

陳星雖然不知道法寶的原理為何，卻據面前的一幕，已大致能推斷出為什麼自己穿過鏡子後，就來到漢代長安城的原因。三百年前這面鏡子法力充足，於是能讓驅魔師們來往穿梭于現世與鏡中世界。但就在萬法歸寂以後，鏡子便隨之失去神通。

而後來，不知道什麼人得到了它，再使用人世間的怨氣，對法寶進行重新煉化，於是這件法寶便被怨氣所驅使，重新獲得了黑暗的法力……但它所拓印的鏡中世界，卻永遠留在了，萬法歸寂那一天的長安城！

“太好了！”陳星讚歎道，“真是太好了……”說著與項述跑出了宮門，忽然覺像是穿過了一道無形的牆。

“這是什麼？”項述也覺到了，疑道。

但未等他回頭，陳星便了項述胳膊，示意他看，兩人倏然沉默。

“唔，”項述說，“很好，現在我們終於找到這群傢伙的來了。”

滿大街上，全是麻麻，人頭攢、衫破爛、散發著臭味的活。整個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民宅屋宇，活近乎填滿了所有的空間。

聽到響聲時，所有的活紛紛轉，睜著渾濁的雙眼，往兩人所在的方向來。

陳星背脊在皇宮外的高牆上，緩慢挪，說：“喲，好多魃！哪兒來的這麼多魃？真是太神奇了……”

項述手中只有一柄劍鞘，卻毫不懼，擋在陳星前。

“護法，”陳星馬上道，“我們說好的，靠你了。”

項述只得掩護陳星，讓他儘快先，然而兩人剛一，滿大街的活頓時全沖了過來！陳星喊道：“為什麼這裏會有這麼多……”

項述吼道：“快跑！”

奈何那活實在太多，山海，一瞬間湧來，頓時淹沒了兩人，陳星趕抱著頭，躲到項述後，接著只覺面前一空，項述旋，一招飛踢，將周遭上來的活一瞬間全部轟了開去！

接著又是一暗，後面的重重活再湧了上來。下一刻又是一空，項述將第二撥活再次轟退，拖著陳星，開始逃跑。陳星瞠目結舌，才知項述面對晉軍的輝煌戰績確有其事，此刻他一施展開來，影頓時如旋風一般，眾多活重重疊疊，竟是來多踹飛多，無法近。

“打腦袋！”陳星喊道，“打腦袋！”

“打不了！”項述怒吼道，“騰不出手了！前面還有嗎？”

“整條街全是！”陳星喊道，“還有很多啊！”

項述：“……”

項述將劍鞘扔給陳星，開始拳腳一起上，居然這麼赤手空拳清出一條路來，陳星抱著劍鞘，戰戰兢兢跟在後面，一五一十地給項述數數，只見長街上活紛飛，像沙袋一般被項述拖住當武，橫掃過來，直砸過去。

“三百九十九！四百！”陳星喊道，“四百個了！”

項述：“這樣不行！太多了！”

陳星：“能上牆去嗎？從牆上跑？”

項述：“跑不開！太了！沒法沖上牆！”

項述要施展飛簷走壁的功夫，卻奈何場地太小，剛清出來一塊，又被活湧上填滿了去路，強行拖著陳星要往牆上跑，陳星卻喊道：“會臼的！不要這麼扯！我的手要臼了！”

項述：“……”

“不行！”項述說，“退回去！”

陳星：“我再想想辦法！我……只會發啊！啊？！發！發可以！”

陳星馬上祭起心燈，頓時面前一眾活發出哀嚎，轟地潰散。

項述著氣，肋骨還未痊癒，劇痛無比，看看四周，再看陳星。

陳星：“哎呀！太好了！”

項述：“……”

陳星背靠街畔房屋牆壁，手中綻放心燈強，所到之，猶如過江之鯽的活頓時形一個半月形包圍圈，忙不迭地四避讓，白照到哪里，活就躲到哪里，正如在隆中山那次一般。

“哈！”陳星正高興時，險些就迎上項述的一拳，趕低頭避讓，哀嚎道，“別打人啊！”

陳星一招架，心燈白消失，活群頓時發出狂，又圍了上來！項述只是威脅，並不想真的在這個時候揍他，馬上喝道：“發！快！”說著抓起陳星的手腕，強行拖他出來，面朝活群。

“手要斷了！”陳星狂喊道，“輕一點！”

芒恢復，眾多活又開始逃離。

陳星：“你現在是不是想打死我？”

項述：“……”

兩人觀察四周，項述說：“快走啊！”於是半抱著陳星，拖著他往前走，走著走著，忽然又一個回，陳星嚇了一跳，說：“你幹嗎？！”

“背後！”項述不耐煩道。

心燈綻放出的白，彷彿是活群的天敵，芒所到之，活紛紛逃散，但一轉過去，背後的活又蜂擁而來。

“跳胡旋嗎？”陳星被項述抱著，一會兒轉過來，一會兒轉過去，就像胡旋舞一般。

項述：“閉。”

陳星被項述半抱著，朝前，朝後，轉來轉去，說：“你是不是又想打我了？”

項述：“是的。”

“有人嗎？！”遠方男人喊道，“媽的，這是什麼鬼地方？！”

兩人同時抬頭，聽見了馮千鈞的求救聲。

現世長安，未央宮已夜。

“人呢？”

苻堅平生頭一次遇上約了吃晚飯卻被爽約的，天底下敢爽他的約的，也只有這柴米不吃、油鹽不進的大單于。

“你告訴他了？”苻堅朝清河公主問道。

清河公主一臉茫然道：“告訴他什麼？我就按著陛下吩咐，讓他晚上與陳星到宮裏來，陪陛下用飯。”

拓跋焱約了陳星今日面，左等右等不來，在一旁言又止。

“找找去，”苻堅開始有點警惕了，說，“看他出城了沒有。”

初見那夜，苻堅還未開始朝項述暗示，便很是遭了一番冷嘲熱諷，這令雙方都生出了戒心，及至近日來又常聽宮中報——各族老大搖大擺，前去覲見大單于，希項述出面為胡人主持公道。

換作平日，苻堅自然一哂了之，但手下接二連三來報，大單于更夤夜前往漢人的聚集地松山，與曾有謀逆之疑的馮家會面，這便由不得他多想了。

“過午時，”清河公主見瞞不住，反正苻堅真要查，長安城裏的報都瞞不住他，只得索道，“大單于與陳星，是跟著馮千鎰的弟弟，馮千鈞走的。”

苻堅一怔，卻很快回過神，打發拓跋焱帶人去找，又叮囑道：“你讓手下打聽清楚，述律空的漢人名字，喚作項述。莫要說找大單于，免得橫生事端。”

苻堅倒是不怕項述與馮家合謀，只想看看項述究竟在搞什麼玄虛，城中軍隊都掌握在自己親信手裏，大秦一統北方已久，造反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拓跋焱更決計不會叛他。

拓跋焱得知陳星與馮家好一事，卻生怕捅出什麼來，只想儘快找回陳星，好規勸他懸崖勒馬，當即離宮，夤夜派人前去搜查。

鏡中世界，晝夜未分。

馮千鈞被扔出鏡子時，撞得頭破流，勉強止住後，遭到了一大群活的圍攻，先前在隆中山已經見過一次，倒不如何驚訝。只拔就跑，上了一間大宅的房頂，躬觀察，底下活已聚集群，朝著他仰頭，卻爬不上來。

馮千鈞幾次嘗試揭瓦，流星般朝地面擲去，打了幾隻活的頭，奈何敵眾我寡，沒幾下瓦片就空了，再揭自己還得掉下去，只得就此住手，疾呼求救。

接著，他看見了項述與陳星匆匆過來，陳星轉得實在太累了，只得背靠牆壁橫著走。

“下來！”項述喊道。

陳星驅逐了底下的活，馮千鈞趕忙躍下，頃刻間又是一群活圍上，馮千鈞喊道：“幹得好！我在這兒！”

馮千鈞竭力拼殺，要過去與陳星會合，陳星與項述則加快速度，朝馮千鈞飛奔而來，芒所到之，活猶如羊群，被驅逐得彼此踩踏，一擁而上。馮千鈞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喊道：“等等等……別正對著我——”

一句話未完，馮千鈞已被沿著長街奔逃的、數以千計的活撞倒在地，接著，一大群活浩浩，碾過街道，從馮千鈞上踩了過去。

馮千鈞：“……”

陳星終於趕來，把他從地上拉起。

“那鏡子……”馮千鈞指指自己來，正要示意他們去看時，項述卻抬手示意不必再說了，讓他跟著陳星走。

陳星被轉得頭暈腦漲，疑神疑鬼，還要提防路邊巷子突然沖出來的活，累得不行。馮千鈞說：“你另外一隻手能發嗎？”

陳星：“啊對！兩隻手都可以的。”

於是陳星左右手齊亮起心燈芒，側過橫著走，一手朝前，一手朝後。

馮千鈞：“這不就好多了，你整個人能發嗎？”

“那太累了。”陳星說。

馮千鈞提議道：“我和大單于可以抬著你走。”

陳星否決了這個提議：“很快法力就會用完了，哪怕很微弱的法力，也會累的。”

馮千鈞只得作罷，三人就這麼通過半個長安城，陳星說了推測，馮千鈞便道：“這得如何出去？”

陳星：“去驅魔司裏找線索罷，既然能進來，就一定有路出去。”

馮千鈞道：“這裏怎麼風陣陣的，簡直背後生寒。”

陳星說道：“有人使用那面鏡子，吸收了大量的怨氣。”

正說話時，城西北面的松山赫然出現，山腳峽谷，佇立著一座古古香的宅邸。

“一定就是那裏沒跑了！”陳星道。

項述與馮千鈞卻從兩側突然上前，擋在了陳星前。

山腳下，數團黑影蜂擁而來，在長街的盡頭、松山口飛旋，地面的黑影不斷聚集，越來越多。

馮千鈞喃喃道：“這又是什麼妖？”

陳星驀然想起了那夜，追殺自己與項述的影子刺客！

項述沉聲道：“不好對付，當心點。”

黑影不斷噴發出迷霧，繼而卷起旋風，近二十團影子從旋風裏站了起來，人形變得逐漸清晰，現出一個個穿黑鐵鎧的士兵。

而山腳口正中央，最大的一團黑影立起，出現了一名騎著白骨戰馬、渾披掛晉時騎兵鐵鎧的武將。

陳星：“昨夜的刺客！”

“確認？”項述道。

“不會有錯！”陳星說道，“我認得它的頭盔！”

項述：“我負責拖住它們，你倆往裏沖，稍後裏頭與你會合。馮千鈞，你負責把他安全送進去。”

馮千鈞：“不不不……天馳你能發發，把它們……”

項述：“手！”

陳星：“等等！”

項述不待回答，已躬，如獵豹般疾沖上去。

“你手裏拿著的是個劍鞘啊！”陳星與馮千鈞幾乎同時抓狂道，“大單于！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