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演員》第25章
黎明時分下雨了, 一直未停, 淅淅瀝瀝地持續到傍晚。山城水濛濛的,天空暗得如一盤墨。
說來也巧, 今天正好拍攝雨戲, 劇組駐扎在葉小武的學校門口。
葉小武沒帶傘, 葉杉來接他,看見他和齊瀟有些親的樣子。兄弟倆住一間屋, 不難察覺, 葉杉約猜到他在。
葉小武大方承認,更向葉杉訴苦, 齊瀟希他考大學, 等畢業後一起去北京念書。他玩笑般說了一句:“我哪考得上, 除非哥你再幫我一次。”
葉杉沒有回應,失神地握了傘柄。
對手戲需要替,切換機位拍兩遍,分別抓葉杉和葉小武的主鏡頭, 後期再剪輯。地上的磚裡著小塑料片, 目的是校準走位, 否則毫偏差都會造穿幫。
鏡頭升高,拉遠,捕捉斜織的雨線。
執行導演喊:“停!過!”
陸文立刻單膝下蹲,手肘夾著傘,將在地上的塑料片一一拔/出來。拍之前,這是瞿燕庭據設計的鏡頭勢, 蹲在這裡親自好的。
今天過戲時,陸文走過來踩哪裡定點,如何找照明的,幾號鏡頭看哪個機位,也都是瞿燕庭一鏡一鏡教的。
陸文全部拔/出來,攏在手心,起後恰好瞿燕庭走過來。他把泥土掉,手遞上去。
“謝謝。”瞿燕庭接住,“走吧。”
這場戲拍完了,今晚大夜通宵,依舊是外景,準備前往下一拍攝地。
各組人多,人行道變得促狹。陸文和瞿燕庭並肩朝前走,彼此的傘沿兒時不時撞上,傘骨尖劃過傘面,沙沙的。
劇組的車輛停得很遠,在一臨時租的小停車場。
攝影組的設備又沉又金貴,堵在前面磨蹭,走到劇組停車的地方,段猛喊道:“乾活兒的都幫忙搭把手,把機搬一搬!”
孫小劍和李大鵬去幫忙,陸文自己拎上包。他的房車停在最裡頭,掃了一圈,一輛輛標的車之間,沒看到那輛保時捷。
停車場位子有限,保時捷不比其他車能裝耐/,瞿燕庭讓司機開回去了。
陸文說:“瞿老師,我的房車最寬敞,坐我的吧。”
瞿燕庭道:“好,謝謝。”
“你別總謝我了。”陸文說,“人間不用這樣。”
瞿燕庭無語:“……誰跟你人。”
俄頃,雨下大了,傘面劈裡啪啦的響。走到頭,兩個人收傘上車。
一場雨溫度驟降,車上更換了一些厚的備用服。陸文直奔床邊,下劇組的服裝,把私服鋪排了一床來挑選。
瞿燕庭在卡座坐下,將劇本什麼的放在桌上,紙張淋了一角,他出紙巾按住吸水。
陸文穿上一條運,問:“穿這條深灰的帥,還是淺灰的帥。”
沒有其他人在場,瞿燕庭估計是問自己,回答:“都帥。”
陸文說:“跟沒說一樣。”
瞿燕庭道:“深灰。”
陸文說:“您至看我一眼吧?”
瞿燕庭終於肯抬眸,旁觀陸文在那兒三挑四選。他從前只是不懂明星,如今也不懂男明星了,距下一場戲僅休息幾個鍾頭,用得著這樣嗎?
陸文拎起一件煙紫,絨絨的馬海,低飽和度的灰調十分溫。他丟掉一邊:“瞅見這就鬧心,孫小劍還放車上。”
瞿燕庭疑道:“為什麼?”
陸文吐槽:“這,白皮顯白,麥皮顯黑,黑皮變烏。”
瞿燕庭再沒有要問的了,覺得還是水比較適合他。
不多時,孫小劍和李大鵬回來了。
人一多,瞿燕庭立刻噤聲。如果是正事或工作,他會全力克服一切不適,維持表面的遊刃有余,這樣私下的狀況,他連頭也不抬,避免任何的流。
李大鵬泡咖啡,孫小劍看陸文著膀子,急忙走到床邊:“祖宗,該冒了!”
陸文挑了件衛套上,將其他服掃開,在床上出個空,掀開毯子。
孫小劍小聲問:“你要幹什麼?”
陸文回答:“到了我,我躺會兒。”
“你躺個啊。”孫小劍把他拽起來,“今晚拍重頭戲,過去坐好,在瞿編眼皮子底下看劇本,讓瞿編到你的用功。”
陸文磨蹭過去,窗邊對開的小卡座,他和瞿燕庭隔一張桌面對面。
車廂分兩個區域,泡好咖啡,孫小劍和李大鵬就閃到前面的小客廳,將屏扇拉起來。
出發了,氣氛安靜,僅有途中的風雨聲。
瞿燕庭雙手捂著熱咖啡,袖口淋了,涼涼地在手腕上。他端起抿一口,視線著杯沿越過去。
看陸文裝。
陸文端坐在桌前,先擺家夥什兒,便簽紙、記號、塗改,以及男大學生最的酷黑帆布筆袋。
最後掏出劇本,他鄭重地放桌上,剛放好,心裡咯噔一下。
陸文不聲地蓋住封皮,可惜瞿燕庭已經瞥見了。
陸文訥訥地拿開手,出封皮上的塗,是劇本圍讀那天,他在瞿燕庭名字後面畫的小燕子。
一秒鍾“用功”都沒來得及展示,還被抓了現行。他給自己挽回面,說:“我這是尊敬你。”
那為什麼不在任樹後面畫棵樹,莫非不尊重導演?瞿燕庭半個字都不信這稚鬼的。
念誰來誰,他的手機忽然響了,來電顯示“任樹”。
鈴音響起的一瞬,陸文以眼捕捉到,瞿燕庭驚般向後躲了一下。盡管幅度微小,但他確定沒有看錯。
他好奇誰能讓瞿燕庭如此反應,往屏幕上一瞅:“呃,任導打來的。”
瞿燕庭捧著咖啡,不彈。
機著桌面振,響鈴重複一聲、兩聲、三聲……
鈴音兀自循環,伴著外面的瀟瀟風雨,瞿燕庭在等掛機前的最後一聲。還沒等到,陸文先憋不住了:“年紀輕輕的,怎麼突然就耳背了。”
瞿燕庭剜了陸文一眼。
不過瑞眼剜人,像刀馬旦的花槍,也像玫瑰花的刺。不待嘗出痛的滋味兒,先被勾得壯了膽子,下回還敢。
鈴聲循環到最後一次,瞿燕庭拿起手機,開通話鍵。
“燕庭,是我。”任樹直主題,“在忙麼,你那邊怎麼樣?”
瞿燕庭答:“在路上,快到地方了。”
任樹擔心道:“我看天氣預報說重慶中到大雨,趕打給你問問。”
“嗯,下了一整天。”瞿燕庭說,“正好,不用灑水車了。”
他上開玩笑,實際況不容樂觀。下雨的戲最害怕真下雨,許多條件不可控,拍出來的效果可能天差地別。
今晚要拍的是一場重頭戲——雨中車禍。
這場戲佔據一段實景道路,劇組提前幾個月考察、選址,向當地有關部門遞拍攝申請。獲批後無法改期,只能在限定時間清場拍完。
任樹問:“分鏡是不是用不上了?”
“我正要說這個。”瞿燕庭道,“雨勢比較大,線和角度需要改,改一而全,你的分鏡劇本估計不能用了。”
任樹明白:“外景況多變,我那個也只是囫圇地打個底。燕庭,甭管別的,你全權做主,能拍完就拍,實在困難就算了,我回去再想轍。”
任樹的嗓門穿力很強,小半個車廂都能聽見。陸文一邊翻劇本一邊聽熱鬧,聽到這一句,翻頁的作慢了半拍。
他覺得任樹說得有點道理。
如此兇殘的雨夜,拍外景是相當大的考驗。瞿燕庭堂堂一位總編劇兼投資人,何必這份罪,大不了重新申請,以後找機會補拍。
然而,瞿燕庭語氣平和,甚至稱得上瀟灑,說:“你回來不用想轍,看樣片就行了。”
掛了線沒多久,房車減速行駛,慢慢在馬路邊停靠熄火。下車直行五十米,就是今晚的拍攝區域。
手機屏幕仍亮著,瞿燕庭點開一個聊天群組,編輯發送:做機保護,檢查拍攝車輛、威亞和安全設備。
各小組一一回復“收到”。
陸文在這一串提示音裡,目睹瞿燕庭退出界面、鎖屏、把手機裝兜裡,一系列作行雲流水,和接電話前的遲鈍模樣判若兩人。
瞿燕庭拿上雨傘,要下車去拍攝區域轉一圈。
車門打開,一冷的寒風灌車廂。陸文脖子,衛帽子的繩,把繩尾的小金屬帽叼裡。
窗外,瞿燕庭撐傘走過,傘沿兒被雨水打得發,時不時掀起一角。
孫小劍關上門:“我的媽,凍死我了!”
陸文咬著金屬帽,屁在座位上蹭了蹭。莫名的,他想下車去看看。可他既不是導演,又不是攝影,現在有什麼理由下去?
雨幕傾落,他瞧不見瞿燕庭的影子了。
玻璃窗蒙上一層霧,陸文張紙巾掉,很快又漫上一層,漸漸的,的紙團丟滿了半張桌子。
最後一次,他用手掌去霧氣,清晰片刻的視野中,瞿燕庭從不遠回來了。
陸文喊:“鵬哥,再來杯咖啡!”
李大鵬應聲:“馬上給你泡!”
陸文伏在桌上,假裝一直讀劇本。
瞿燕庭上來,返回小卡座。外套微微,穿著更冷,他先解開下。剩一半的咖啡已經涼了,他沒,手臂疊抱在前。
李大鵬端來新泡好的,熱乎乎的一杯,放在陸文的手邊。
陸文說:“鵬哥,我背臺詞嗓子疼,想喝胖大海。”
“……”李大鵬也快喊他祖宗了。
等屏扇又拉起來,陸文將杯子往前推:“瞿老師,不嫌棄的話,你喝了吧。”
瞿燕庭手去端。陸文的手還未收回,指肚在杯,覺得燙,指尖不小心到瞿燕庭的手指,冰一樣的冷。
他看瞿燕庭隻穿著單薄的襯衫,問:“借你件服穿?”
來重慶沒帶多厚服,但瞿燕庭想說“沒關系”,這種天氣很糟蹋服,他不想欠人。
可陸文已經去床邊拿了,拿來了那件白皮顯白、麥皮顯黑、黑皮變烏的煙紫。他猜到瞿燕庭介意什麼,所以故意拿這件。
然後他故意道:“借服是其次,我主要想看看白的人穿什麼效果。”
瞿燕庭穿上,套在襯衫外。大了些,肩線落在手臂種疫苗的位置,袖管蔓延到虎口,只出十修長的手指。
和相稱,顯得格外溫。
人家穿了,陸文卻收回視線,低頭埋進劇本。
瞿燕庭也拿出紙筆,在拍攝區域踩了盤,他要重新設計分鏡。導演系畢業近十年,這是十年間他第一次名正言順地畫分鏡。
下筆之際,瞿燕庭對著空白的紙張凝神。陸文悄悄抬眸,盯著對面的筆尖,擔心瞿燕庭轉行已久,生疏了。
陡地,瞿燕庭落筆打格,標鏡號、景別、攝法、主要容,安排每個鏡頭的秒數。他頷首伏案,一筆不停地填滿整張白紙。
偶爾出半秒,他問:“劇本讀完了?”
陸文一激靈,心虛地連翻幾頁,目卻不肯收。見瞿燕庭一口氣設計完分鏡劇本,換一張紙,像打牌贏錢似的,曲起兩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要多?”陸文條件反。
瞿燕庭說:“有尺子麼?”
陸文從酷黑筆袋裡拿出一把尺子,遞過去:“你要畫什麼啊?”
瞿燕庭沒回答,住尺子畫了幾條線。打好區域框架,以實心和空心圓圈為標志,實線和虛線為連接,小夾角校準尺度。
他在畫場面調度示意圖。明確源位置、每個鏡號對應的線投方向、人在態中需要的照明變化。
瞿燕庭洋洋灑灑地畫完,開袖口看表,估計各組準備得差不多了。
他打開工作群,發送通知:開工。
前後不過三秒,孫小劍拉開屏扇,說:“祖宗,服化老師發消息,兩分鍾後過來。”
瞿燕庭抖摟外套穿上,單手系扣,另一隻手斂起劇本紙張,先下車走了。
等服化老師過來,陸文換上一,為保暖和防水,在外面纏上兩層保鮮,最後再穿拍攝的服。
保鮮纏裹的覺很強烈,下了車,陸文法老復活般走向了拍攝區域。
掛威亞,做安全測試,過戲。
陸文和替就位,開始正式拍攝。
集的雨線中,葉小武疾走到馬路邊,葉杉追上他,兄弟二人在雨中爭執。風很大,葉杉手中的雨傘飄落在地。
葉杉抓著葉小武,兩個人撕扯起來,渾都了。
遠,一輛麵包車飛速駛來,車前燈照出強烈的白。
雨幕仿佛銀河倒瀉,什麼都看不清楚。猛然,葉小武在激烈的糾纏拉扯中失去平衡,葉杉摔在一邊,而他整個人跌向了馬路。
他惶惶地抬頭,一束強迎面,已經無可逃。
驟然一輕,陸文被威亞吊起來,著路面拋出一道淺弧。
眨眼的工夫,陸文摔在棕墊上。
一瞬間的暈眩,他閉著眼,聽見胎過地面的刺耳,聽見無休止的滂沱雨聲……
在混的聲響中,恍惚聽見一道腳步離他越來越近。
風雨好像停了,陸文瞇開眼,看見一頂雨傘遮在上方。
他喃喃道:“瞿老師……”
瞿燕庭撐著傘俯下/,剛才喊了停,陸文仍一不地躺著。他問:“能嗎?是不是摔到了?”
“沒事。”陸文回答,“……我沒聽見喊停。”
瞿燕庭確認道:“真沒事?”
陸文點點頭,他的臉是的,一條條水痕從額前下,地匯聚在眉宇之間。水滴快要鑽進眼中,瞿燕庭出手,在他的眼窩抹了一把。
那隻手不算溫暖,但帶著一男人的力量,仿佛把他從冷水中打撈出來。
直到被孫小劍扶起來,陸文才還魂。
他挎住對方的脖子,藏在傘下,一邊走一邊悄聲說:“剛才瞿燕庭居然我的臉。”
孫小劍:“什麼意思?”
陸文道:“我能覺出來,摔那一下,他好像心疼我的。”
瞿燕庭已經回攝影機旁,在的外套上隨便蹭了蹭手。
康大寧問:“瞿編,怎麼樣?”
“差遠了。”瞿燕庭說,“摔得不夠狠,再來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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