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沉默著遞上一條手帕， 捱過難， 忍過痛，走完所有的不易才輕聲落淚， 他想放任瞿燕庭哭一場。

接過手帕， 瞿燕庭掩住臉， 起雙肩悶悶地低泣。

陸文他的背，說：“沒事， 想哭就哭吧。”

年後的眼淚屈指可數， 瞿燕庭生疏又克制，轉頭抵在陸文的膛上， 一點一點將緒從嚨間釋放出來。

哪個男人得了心頭這麼哭， 沒幾分鍾， 陸文聽得心焦，毫無技地哄道：“別難過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米花還吃不吃啊？”

瞿燕庭搖頭，呼吸在缺氧狀態下像是哼， 陸文扶起他， 用手帕拭掛滿淚珠的下尖， 心疼道：“唉，你他媽別哭了。”

瞿燕庭被突然訓得一愣，帶著哭腔說：“你剛才讓我想哭就哭。”

陸文下來：“你弄得我也想哭了。”

“你哭什麼……”

陸文吸吸鼻子：“……我終於洗掉驚悚爛片的影了。”

緋紅的眼尾稍稍彎起，瞿燕庭差一點破涕為笑，他抱住陸文的頭，提議說：“那咱們一塊兒哭算了。”

當下最炙手可熱的演員和最人矚目的導演， 在放映廳又哭又笑，連摟帶抱，也不管攝像頭有沒有拍下來。

清潔工阿姨進來打掃衛生，見他們還沒走，委婉地說：“已經散場了。”

“哎，馬上走。”陸文兜上帽子，捧起剩下的半桶米花。

瞿燕庭急忙臉，拎上外套起，跟在陸文後面走下過道的臺階。清潔阿姨瞧著他們，忽然道：“你是不是……就電影裡那個？！”

影院大廳掛著巨幅海報，陸文沒否認，“嘿嘿”笑了兩聲。

阿姨激地說：“你們還親自來看電影啊？哎呀，你這個電影可火了，上座率最高，每天好多人來看。”

“真的啊。”陸文一臉高興，隨即問道，“那您打掃辛苦的吧？”

阿姨回答：“嗨，我掙的就是辛苦錢。”

走到了廳門口，離開前瞿燕庭說：“那您下夜班路上小心。”

阿姨點點頭，最後熱地喊：“祝你們拿獎！”

走出電影院，凌晨兩點的商業街人跡寥寥，陸文和瞿燕庭四下無人的公共空間，慢悠悠地沿著街去取車。

安靜地走過近百米，仿佛各懷心事，路口等紅燈，停下後互相看了一眼。

陸文耐不住子，先問：“琢磨什麼呢？”

“沒什麼，”瞿燕庭不自覺地笑著，“剛才那個阿姨逗的。”

陸文了下，代道：“我也在想那個阿姨說的話。”

瞿燕庭問：“哪句？”

“你琢磨的那句。”這點默契還是有的，陸文挎住瞿燕庭的脖頸，大步蹚過斑馬線，“瞿導，咱們會不會拿獎啊？”

瞿燕庭盤算了一會兒，仰起臉說：“我不知道。”

《藏》是同期影片中的佼佼者，票房與口碑都很優秀，但一部好電影需要獎項的證明，才能在影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陸文一向二百五，此時莫名變得沉穩，說：“你怎麼考慮的？”

瞿燕庭想要搏一把，費盡辛苦走到這裡，他不舍得停下來，而且一位很喜歡的攝影家說過，如果不主做點什麼，眼下的狀態是不會主改善的。

“我們試試？”瞿燕庭回答，“你陪我，我也陪你，好不好？”

陸文神生，瞳孔亮得過霓虹燈：“好，我都聽你的。”

他們做決定的第二天，劇組其他主創和孫小劍一齊提起這事，都認為應該把握機會，在獎項方面爭取一下。

經過反覆商討，《藏》將參加金馬獎的角逐。

陸文和瞿燕庭態度積極，卻沒有過於在乎，無論或者敗，他們攜手邁影壇的第一步都意義非凡。

瞿燕庭恢復日常工作，每天去工作室上班，在導演和編劇兩種份之間維持著遊刃有余的平衡。

陸文更忙一些，價高漲有接不完的通告，但他擇優選擇，保證每周能騰出兩三天接瞿燕庭下班約會。

他們像尋常的，嘗試新餐廳，逛圖書館，兜風……仍被拍過，可惜大眾早已免疫，讓別大驚小怪，哪天拍到他們當街熱吻再來報告。

幾個月後，《藏》確認圍金馬獎決選。

當天是國慶假期，陸文和瞿燕庭陪陸戰擎打高爾夫，接完孫小劍的電話，陸文把幾十萬的球桿力一扔，抱起瞿燕庭咆哮著轉圈。

瞿燕庭轉得頭暈，等停下來，陸文狠狠地吻住了他。

陸戰擎在草坪上：“……”

直到從球場離開，瞿燕庭臉上的溫度都沒退下去，雖然他寫過顛鸞倒，導過翻雲覆雨，但在長輩面前打啵兒還是太可怕了。

陸文渾然不覺，一路上沒停：“爸，我圍了最佳男主角。天哪，金馬獎最佳男主角，你能想象這是什麼覺嗎？”

陸戰擎很煩：“什麼覺？”

“就覺，”陸文回答，“……我也當爸了！好爽！”

瞿燕庭那份欣喜顯得微不足道，扶著額頭小聲提醒：“目前只是圍。”

陸文反駁他：“只是？提名已經很厲害了，我的團隊今晚就發通稿。再說我就當過委，連班幹部都沒競選過，你別看不起圍！”

還有臉說，陸戰擎不聲地找補：“我記得你初中當過文藝委員。”

陸文回憶了一下，訕訕道：“後來因為翹課太多，又被罷免了。”

為了頒獎禮，陸文將工作推掉一大半，每天早晨一睡醒，倒計時距金馬獎還有多天，特別像掰手指頭等待學校春遊的小學生。

但陸文比小學生虛榮，特意請營養師制定食譜，努力健、稱重、量三圍，要保持不胖不瘦的完狀態。

不單如此，他還跟公司裡的藝人去做容，人家打白針瘦臉針，他也躍躍試，被孫小劍報告給瞿燕庭，回家挨了一頓罵。

瞿燕庭陪著吃沙拉已經夠不爽了，警告說：“你整那些麼蛾子，敢你那張臉，我就不要你了。”

陸文一聽不樂意道：“你就是我的臉麼？”

瞿燕庭說：“我倒想你的腦子，可我找不著。”

陸文無語道：“那我還有大長啊。”

瞿燕庭意識到，大概學渣的心都向往被肯定，所以才這麼瘋。未免陸文繼續瞎折騰，他問：“你到時候穿什麼？準備好了嗎？”

陸文把這茬忘了，立刻聯系莊凡心，當初莊凡心說過給他設計禮服。

之後一星期，陸文沒事就去找莊凡心監工，在家手機不離，三五不時地和對方討論設計細節。

瞿燕庭後悔，夜裡關了燈，陸文都不抱他了，捧著手機為一顆紐扣商量七八十條，也不怕手指頭筋。

後來嫌打字麻煩，陸文開始發語音，早晨慢跑回來，把聊燙的手機往床上一扔，著汗去浴室洗澡。

屏幕亮起，瞿燕庭瞄了一眼，說：“有消息。”

陸文在裡面喊：“等會兒再聊，哥，你幫我說一聲。”

瞿燕庭開手機，恰好是和莊凡心的對話頁面，他忍不住往上翻了翻，是今天早晨，陸文跟人家發了將近兩百條。

最後一條語音長達五十秒，是陸文發的，十分鍾過去了莊凡心還沒有回復。而上一條是文字，陸文說：你一定要毫無保留……

瞿燕庭的心跳錯了一拍，糾結地朝浴室了，決定先斬後奏，點開語音把手機在耳邊。

“……你一定要毫無保留地展現我的帥氣，還要酷，出高嶺之花得不到的距離。鄉隨俗，再加一點港臺風，西裝必須有紳士氣質，但不能和別人一樣，要莊重卻不失年氣。暫時想到這麼多，你明白我的訴求了嗎？”

瞿燕庭滿頭黑杠，這二百五拿自己當甲方呢？

叮，莊凡心終於回復了：你另請高明吧，滾。

瞿燕庭抱歉地打了一句話：我是瞿燕庭，不好意思他給你添麻煩了。

空了五秒，對方回：幫忙揍他一頓吧，我是顧拙言。

陸文洗完澡裹著浴巾出來，水跡沒乾淨，前後背漉漉的，他向瞿燕庭展示和鎖骨，說：“不真空就浪費了。”

瞿燕庭冷冷地說：“你那麼想真空嗎？”

“行麼？”陸文期待地問。

瞿燕庭回答：“也行，那我陪你一起真空，我也。”

陸文馬上反對：“你不行！”

“為什麼？”

“你不懂了吧。”陸文說，“一個男人正常，兩個男人一起就會像組合打歌的。”

瞿燕庭度過了一段百忍金的日子，離頒獎禮越來越近，陸文漸漸安生許多，沒事就待在家裡，還破天荒地看一看書。

下午出席了新銳電影人論壇，收工早，瞿燕庭回到林榭園，玄關擺著陸文的球鞋，但房間裡安靜得仿佛沒人。

就這麼兩間屋，瞿燕庭推開書房的門，陸文伏在桌後專注地寫著什麼，見他進來立刻合住了本子。

瞿燕庭走過去，好奇道：“幹什麼呢？”

陸文轉著筆，說：“進行一些微不足道的創作。”

瞿燕庭嫻地一側，在陸文的大上坐下，桌面撂著幾本書，有菲茨傑拉德，有村上春樹，有喬治·奧威爾，他笑道：“創作還是詞句摘抄？”

陸文想了想，說：“要不你幫我潤一下。”

瞿燕庭拿起筆記本掀開，有幾段字，他從第一行念道：“我是一個盲目自信的人，但從未想過今天能站在這裡，從今以後，我的自信有了底氣，我要為世界創造更多的驚喜。”

“老天，我真的沒想到是我，前輩都那麼優秀，我何德何能？以後一定會更加勤，藝海無涯，不忘初心。”

“謝觀眾和評審，謝我的影迷，謝余老師、英姐、仙琪和劇組所有同仁，謝我的朋友、公司和經紀人孫小劍。還要謝我爸的支持和我媽在天上的保佑，最後我要謝謝一個人，就是導演瞿燕庭。瞿老師，是你就了我。”

“千言萬語匯一句話，我是本屆金馬影帝，電影大家！”

念完，瞿燕庭震驚了好一會兒，遲鈍道：“你寫的是……獲獎言？”

陸文還知道不好意思，說：“萬一我真拿了獎，不能上臺抓瞎吧，所以就隨便寫了點獲獎詞，你覺得哪個版本比較好啊？”

瞿燕庭咽了口空氣，比起抓瞎，他更怕陸文期太大會承不住失，斟酌地說：“你答應我，無論結果怎麼樣，咱們都開開心心的。”

陸文掂了掂他：“當然了，你知道我為什麼燒包這德行嗎？”

“嗯？”瞿燕庭心說，原來你自己清楚啊。

陸文道：“因為對我來說，不演爛片就是功。票房好上一階，口碑好再上一階，圍決選又上一階，我在自己的目標裡超額完任務了。”

獲獎是更高的一階，陸文滿心期待，卻不竭力求，登不上去也無妨。他指了指紙張右下角的一行小字，注釋道：無懼落選，再接再厲。

瞿燕庭挲這八個字，有點稚，也有點，原來越簡單的心思越可，這大概就是赤誠的力量。

看他不說話，陸文道：“你不信啊？”

瞿燕庭回答：“信，你說什麼屁話我都信。”

“真的？”陸文往後翻了一頁，“想不到吧，我還做了臺灣旅遊攻略，不管什麼結果，就當去玩兒了一趟。”

瞿燕庭憧憬地點點頭，忽然湧起一疲倦，放松靠在陸文的懷抱翻看攻略，一幅畫面好像研究月度假的小夫妻。

海灘，展覽，夜市……

瞿燕庭看得眼花繚。

過去半晌，陸文低聲問：“不過，獲獎詞到底選哪個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