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東廠，江瀲當真親自給宋憫沏了一壺好茶，熱氣騰騰地端到他面前，言辭懇切地向他道歉。

“方才咱家為著東廠的臉面，對首輔大人說了些狠話，這壺茶算是咱家向大人賠禮，大人且喝著，待咱家先審了那個煩人……的小丫頭，再來與大人細說案。”

宋憫猶在氣頭上，沒接他的茶，也沒說話，甚至都沒看他一眼。

江瀲這個人，真是他見過最討厭最可惡的人。

心狠手辣，險狡詐，兩面三刀，喜怒無常，目中無人，驕奢逸，蠻不講理……世上最令人討厭的缺點在他上都能找到，簡直就是集萬千缺點于一。

也不知道皇上怎麼就看上了他，對他推崇備至，信任有加，自打立了東廠，把曾經如日中天的錦衛都冷落了，甚至還讓東廠負責監督錦衛，以至于錦衛的人見到江瀲都得下跪叩首。

最近，皇上更是聽信江瀲的話，要在寢宮建一座煉丹房，親自煉丹治療頭疾，大臣們的勸諫統統聽不進，皇子們的課業也不管，眼瞅著就要奔著昏君的道路而去。

千里之堤潰于蟻，宦誤國也是如此，不可不防啊！

江瀲站了一會兒，見宋憫始終鼻孔朝天不理他，便也懶得多言，放下茶壺走了。

出了門，回廊的燈影下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見他出來，忙跪地磕頭：“干爹，兒子回來了。”

“喲，春公公。”江瀲長眉輕挑，漫不經心道，“沒死外邊呀？”

春昂起頭呵呵地笑：“兒子還要給干爹盡孝，可不敢死在外邊。”

江瀲冷哼一聲，從他邊走過：“差事辦得怎樣？”

“干爹放心，都辦妥了。”春爬起來跟上，“王茂才讓兒子給您捎了幾匹今年新出的綢緞，花樣都是從前沒有的，宮里還要等到過年才送來。”

王茂才是江南織造局的提督太監，前年托了江瀲的門路才升上去的，對江瀲恩戴德，有什麼好東西總是先著他。

江瀲也沒把綢緞放在心上，春回來了，他總算不用跟夏個沒眼的慪氣，心里終歸是高興的。

“咱家了，想吃涮鍋子。”他說道，“你去人準備兩人份的。”

“好嘞！”春答應得爽快，笑嘻嘻道，“干爹是要給兒子接風嗎？”

江瀲噎了下，默默收回剛才的心里話。

這死東西也沒比夏有眼多。

“那就準備三個人的吧！”江瀲郁悶道。

春怔了怔，還沒開口，夏在旁邊興道：“干爹是要兒子做陪嗎？”

江瀲：“……”

沒眼的是他自己，所以才收了這兩個榆木疙瘩做干兒子。

“那就準備四人份的。”他沒好氣道。

“四人？還有一個是誰呀？”夏道，“秋和冬都去外地辦差了，除了我倆，誰還有資格和干爹一起吃涮鍋子？”

“干爹不會又收了新兒子吧？”春猜測道，心頗有些復雜，他才走沒幾天，干爹就有新兒子了，他是不是要失寵了？

“滾！”江瀲忍無可忍，一人屁上踹了一腳，“再多，把你們的舌頭割下來涮鍋子。”

春和夏一手捂著屁，一手捂著，忙不迭地跑走了。

跑著跑著，夏突然哎呀一聲：“我明白了，第四個人是若寧小姐吧？”

春頓住腳，仿佛想通了什麼：“若寧小姐有可能是第二個人。”

“不是吧，難道干爹本沒下咱倆的米？”夏失地垮下臉。

……

杜若寧頭一回進東廠，發現東廠和想的并不一樣。

以為這種死了無數怨魂的地方，肯定是森恐怖暗無天日的，沒想到卻明燈高掛，莊嚴氣派，房間里打掃得很干凈，甚至還點了熏香。

仔細聞聞，似乎和江瀲上的香味一樣。

賀之舟沒能進來，還在東廠大門外守著，茴香藿香和侍衛們應該已經到家了，父親應該也會很快趕到。

鬧得這麼大，父親肯定是要大發雷霆的，這回宋憫不死也得層皮。

他個不要臉的還嘚瑟，這會兒怕是腸子都悔青了吧？

至于宋憫今晚的機，其實不難理解，此人生多疑，又聽外面傳了這麼久的借尸還魂，鬼上什麼的，心里肯定早已種下懷疑的種子，恰好劉致遠這時候死了，又吃過送的食，那顆種子便借機破土而出。

所以宋憫才會沉不住氣，特地在半道上堵，想借著劉楊二人的死詐一詐，看看到底是不是長寧公主。

他太悉長寧公主說話做事的風格了，料定自己這樣突然發問，正常人都會忍不住出馬腳，暴一些習慣的語言和小作。

可惜，不是正常人，如今的，是魂魄被困十年，背負著仇恨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鬼，從現在開始，不會再讓自己失控，也不會讓別人掌握主權。

宋憫認出或者認不出，對來說都無所謂，反正他最后的結局就是死，且必須死在手里！

杜若寧正想得出神，突然聞到濃郁的羊湯的香味，接著房門打開，春帶著幾個人走進來，每人手上都端著托盤，有有菜，還有一個燒著炭火熱氣騰騰的銅鍋子。

羊湯的香味就是從這個鍋子里飄出來的。

“春公公，你沒死啊？”杜若寧驚訝地看著春，連味的涮鍋都被忽略了。

春：“……”

今天是撞了什麼邪，怎麼一個個的都不得我死？

我死了對你們有什麼好？

“托若寧小姐的福，小的還有口氣兒。”他郁悶道，把手里的菜放在桌子上，“若寧小姐稍等片刻，干爹馬上就來。”

“被你們東廠抓進來的人還有這待遇？”杜若寧笑著打趣道，“不會是斷頭飯吧？”

“小姐說笑了，誰敢斷您的頭啊？”春接過番子端進來的熱水，親自捧到杜若寧面前讓洗手，“進了東廠，還能和干爹一起吃鍋子的，若寧小姐可是頭一份。”

“那我真是榮幸之至。”

杜若寧就著盆子洗了手，拿起春搭在臂彎上的白帕子干，又給他放回去。

既然春還好好活著，是不是進一步說明江瀲并非世人眼中那般狠毒無？

所以，在他面前，是不是可以再肆無忌憚一些？

“春啊，我發現你伺候人比丫頭還細致。”笑著說道，“倘若我向督公討要你，不知他會不會把你賞給我？”

“多謝若寧小姐抬舉，這個還是免了吧！”春臉大變，起誓般地說道，“小的生是東廠的人，死是東廠的鬼，一輩子孝敬干爹，絕對不會背叛干爹……”

話音未落，江瀲打門外走了進來，蹙眉看向杜若寧：“你這人什麼病，見狗也要，見人也要，要不要咱家把東廠都送給你？”

“好啊好啊！”杜若寧拍手，笑得眉眼彎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可當真了啊！”

“咱家不是君子。”江瀲懶得和磨，走到桌前擺坐下，拿起一盤腦花問道，“新鮮的人腦子，若寧小姐要不要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