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含謙就像一個得勝的獵人，

陸含謙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頭, 也剛回來。

他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既想回去看看林言，瞧他醒了沒有；又怕真回去，就和林言上了。

早上臨別前的那個吻, 是他不由自主俯下去，仿佛著了魔。

神識都還未意識到之前, 就已經做出了舉。

但又在即將的時候, 發現林言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自微微轉——

他是醒著的。

那一瞬間, 陸含謙就像個被抓到現行的盜竊者。

難堪，恥, 不知所措，無所適從，幾乎像落荒而逃一般摔門而去。

......原來他是醒著的。

......原來他發現了。

那從前多個深夜里, 他在林言睡后悄悄在額角留下的親吻；黑暗中的長久注視；牽著他的手放在掌心, 輕輕虛握, 小心翼翼地十指相扣——

林言是不是也統統都知道？

一想到這些, 陸含謙就再也不想見到林言了。

他跑去找顧兆, 但是顧兆正和他堂妹一塊兒在醫院，看心理醫生。

“阿意這孩子太不懂事了！”

顧兆在電話里長吁短嘆：“昨天自個兒在房間里, 往胳膊上劃了十幾道口子, 我叔叔嬸嬸都快心疼死了, 非要我來帶去看心理醫生。”

“這也要看心理醫生？”

陸含謙奇道：“小時候我媽往我胳膊上不知道扎過多針呢, 我就從來沒看過心理醫生啊。”

“......”

顧兆一愣, 道：“我/！不是吧, 你親媽扎的你？陸太太！？”

“對啊。”

陸含謙懶洋洋窩在車椅里，一只手出車窗，指間夾著支煙，道：“可他媽疼了，老子現在都記得呢。”

“......陸爺，我可算你知道你現在為什麼這麼扭曲了。”

顧兆哽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那你爸不知道嗎？他就這麼看著你媽扎你？”

“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嘛。”

陸含謙道：“一開始被嚇著了，不敢跟我爸講，后來長大點，知道告狀了，我爸就回來揍了一頓。之后就沒扎了。”

聽著陸含謙這麼個漫不經心，不以為意的語氣，顧兆簡直咋舌。

“......這也太心狠了吧。”

他道：“哪兒像親媽啊，快比后媽還險了。幸好你爸還行，能給你撐撐腰。”

“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陸含謙懶洋洋道：“他都搞得我差點問我學妹小媽了，就是個老畜牲。”

顧兆哈哈大笑，忍俊不：“不過你們父子倆審觀念還是比較相似的。我見過那小學妹，你不覺得長得像林律嗎？”

“尤其是那個眼睛，真是和林律神似啊！”

一提到林言，陸含謙突然就不吭聲了。

他想起來早上的那個吻，和昨天晚上林言打他耳時的眼神。

到了一不妙的顧兆：“......”

“......我堂妹我了。”

在求生的促使下，顧兆小心翼翼準備溜之大吉道：“我就先掛了陸爺......”

“他說他希我去死。”

陸含謙突然說。

“......”

陸含謙仰頭，靠在駕駛位的椅背上，深深吸口氣：

“因為我強迫他，給我咬了一次。”

“......我。”

顧兆口而出，差點沒把手機嚇得摔出去：“你傻了啊陸含謙！”

“他看不起我。他恨我。”

陸含謙靜靜地，頭微微滾，一字一句說：“顧兆，我都可以接——但是憑什麼那個小護士能被他喜歡？”

陸含謙聲音沙啞，緩緩說：“論家底，長相，學識......我哪一樣不比那個小護士強——那他憑什麼喜歡那小護士，他媽就不能喜歡喜歡我？”

“......”

陸含謙合著眼，像想平息片刻一般頓了頓。

“.....他可以不喜歡我，但是怎麼能去喜歡一個都比不上我的人？”

“——我他媽不同意！”

顧兆聽著話筒里的呼吸聲，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苦惱地從兜里出支煙。

他蹲在醫院的走廊里，干笑了一聲：“不是，陸爺，你和林律不是純潔的關系嗎......就別惦記人家林律的心了吧......”

陸含謙不吭聲。

“要我說，你就別他了。”

沉默中，顧兆斟酌半晌，還是決定冒著生命危險再勸他一次：“......含謙，你會死林律的。”

“上幾回我見他，就見他手心里全是疤，那是他自己劃的吧？”

顧兆抓了把頭發，有些發愁的樣子：“我帶阿意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說對自我進行傷害，是過度抑，神無法得到放松的表現之一。”

“而過度抑郁，還會有自殺的傾向.......你看林律都把自己劃拉那樣了，真的危險的了。”

“自殺？”

陸含謙聞言一頓，突然笑了，好像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得了吧。林言會自殺？”

他有些輕浮與不以為意地道：“不會的——他只會想讓我去死而已。”

可不是麼，像林言那樣孤冷寡淡的人，怎麼可能會自殺。

陸含謙想，老子從認識他第一天開始，他就冷得跟柄小刀子似的，誰靠近就扎誰。

那麼個鋒利傲然的勁兒，這世上都再找不出第二個。

“但氣久不也傷麼？”

顧兆仍接著勸：“你看林律也不好，老那麼瘦......”

“不，你不了解他，顧兆。”

然而陸含謙出聲，打斷道，道：“你真的不了解他，林言沒你想的那麼脆弱。”

雖然臉總是蒼白的，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但林言上，就是有一堅不可摧，什麼都無法讓他屈服的勁兒。

陸含謙想，他見過很多比林言強壯有力的人，但他們都沒有這消瘦單薄的勇敢無畏。

林言的脊背是永遠得筆直的。仿佛無堅不摧，無懼一切風暴驟雨。

他一個人站在那里，就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覺。

剛看上林言那會兒，陸含謙經常去看林言的出庭辯護。

二十三歲，單力薄羽翼不的一個小律師，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獨自站上法庭。

他的委托人什麼樣的都有：被老師罰致殘的學生，深陷醫鬧糾紛的大夫，被家暴的妻子，遭到I擾的職業新人......

但無一例外，站在那對面被告席的，總是對于原告而言，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上層階級。

對方的親友出席陣勢浩大，座位幾乎全部坐滿。

而林言這邊只有零零星星一兩個，連湊數都說不上。

每一場辯護，都是一場毫無勝算的絕境。

但林言總是不退不地站在那里，一個人往那兒一站，就有縱你千軍萬馬，能奈我何的氣勢。

任來者氣勢洶洶，他半步不退。思維縝迅速，步步為營，神堅韌而沉靜，直到將對方質問得啞口無言。

曾有檢察私下里說，林言是他見過真正擔得起才辯無雙的人。

年名，不世之材。

那個時候，陸含謙就坐在觀看席的人群里，遠遠地看著他。

看他時而微微蹙起的眉；看他安委托人時，溫和的眸子；看他時而冷冽地蔑視對方的漂亮的眼睛.....

那樣神采飛揚的年人，肆意熱，意氣風發。

簡直好看的令人挪不開眼。

陸含謙見過無數次娛樂圈的頒獎典禮，每一個出席者都是濃妝艷抹，束加。

可他從未見過一個像林言這樣的。

明明穿著最常見的雪白襯衫，卻一走進法庭，就如同變得會發了一般。

當他為自己的信仰辯駁時，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陸含謙只能看得見他，他就是死守這世間道德與正義底線的，最后一個騎士。

“我只言盡于此了。”

顧兆道：“含謙，總之你得知道，人命是很脆弱的。”

陸含謙剛準備答話，結果就聽顧兆接著真誠道：“不是誰都跟你一樣耐造。被后媽似的娘從小扎到大，這還能扛得住。”

“......”

“林律這個職業，本來見到的社會暗面，就比普通人多一些。”

顧兆說：“你要是再他，讓他覺得這個世上一點兒好都沒有了，真的有可能出問題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

陸含謙有些煩躁，指間的香煙幾近燃盡，又被他一下子隨手按在車上。

他抬手掛了電話，腦子里不知怎麼，反復回想的就是顧兆的那句話。

——生命，是很脆弱的。

這句話讓陸含謙微怔。

人死如燈滅，生命就像初冬的一場薄雪。

待春來雪化，是真的空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半分痕跡也沒有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陸含謙似乎一直沒想過林言可能也會生病，會死這個問題。

所以才總是沒完沒了地折騰他。

此刻突然意識到，他到了一種混雜著茫然，心虛，約地擔憂，和不知所措的復雜心。

良久后，陸含謙罵了聲“”，一踩油門，駛車揚長而去。

***

林言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客廳里只開了盞壁燈，昏暗晦。

乍然看過去，林言的廓都有些模糊，有一半籠在影下。

陸含謙看不清他的神，沉默地在玄關換鞋。

林言眼簾低垂，同樣一言不發，目卻落在茶幾上的一柄水果刀上。

他的手指死死抓著沙發邊緣，為了強行維持鎮定，骨節幾乎用力到了青白的地步。

......是他麼？

那個他找了這麼久，害得他失去了家，失去了一切的禍首。

他所有痛苦的開端......

那個活該立刻死去的罪人。

林言眼睫劇烈抖，平靜的外表下，其實指甲都快要扣的斷裂。

“吃飯了麼，我給你帶了四季餃子。”

然而，沉默的氣氛里，陸含謙突然主開了口。

他朝林言走過來，手里提了袋打包盒。

林言不會做飯，只會煎蛋和煮蛋。偶爾蛋不配合，還會在水壺里炸彩帶。

被陸含謙的腳步驚，林言猛然收回目，不由自主了一下。

不......不可以。

事還有很多沒有弄清楚的地方......

老律師說現場沒有發現他人推搡的痕跡，可是母親怎麼可能會自己跳樓？

那個時候林言才四歲，若非有人迫，絕不可能拋棄年的孩子選擇死亡。

是誰迫了，是陸含謙的父親，還是他那個善妒的陸太太？

“哎，怎麼了？”

陸含謙看著林言奇怪的臉，笑了聲。

“還生氣呢？”

陸含謙拆開打包盒，一陣白騰騰的熱氣霎時撲了出來。

他一面低頭撕著包裝袋，一面頓了頓，猶豫半晌，還是忍不住湊到林言耳朵邊，小聲說：

“要是你實在不高興，我今晚也給你咬一回，怎麼樣？”

“......”

在陸總的語言世界里，這已經基本上是他表達道歉含義的極限了。

他這輩子說過最低頭的話，就是“xxxx，怎麼樣？”

還全都是對林言說的。

只是林言從來沒買過賬。

他瞧著林言一言不發的樣子，以為是被昨天嚇狠了，還沒緩過來。便不由自主湊上去，竭力擺出副和善，不經意的樣子，問：

“今早幾點醒的啊，我上班沒吵著你吧？”

——沒發現我想親你吧？

然而林言靜靜的，臉很白，幾乎有點發青。

他垂著眼簾，一句話不答，不知道視線落在哪里。

陸含謙端詳著他，覺得林言這樣子有點奇異。

他還從來沒見過林言這樣。

既沒有伶牙俐齒地嗆他，都湊這麼近了，也沒有一掌打開他的手，冷冰冰說：“離我遠點兒。”

簡直沉默得有些詭異。

“......”

林言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陸含謙蹲在他面前，略帶探究地靜靜看著林言。

半晌，見林言始終沒有什麼反應，陸含謙站了起來。

“餃子我放這兒了，你自己了就吃吧。”

他沒什麼語氣地撂下這句話，獨自回房間里去了。

陸含謙大概有些負氣，他紆尊降貴地來和好，結果又吃了閉門羹。

他故意把關門的聲音弄得很大，但林言本沒有注意到。

林言的思緒仍停留在老律師的話里——

“害士有很嚴重的神問題。所以警察認為，也許是失足落樓。”

怎麼可能？

林言想，雖然年代久遠，但在他的印象里，媽媽一直是漂亮的，溫的。上永遠有淡淡的茉莉花香的味道。

絕不像是有神問題的樣子。

林言還記得自己小時候不睡午覺，就抱著小林言在小洋樓的臺上，曬著太哼謠。

溫暖的懷抱，低緩清麗的聲線，這些本該一直陪伴林言度過整個年。

卻突然在他四歲那年戛然而止。

不可能在離家拍戲的短短三個月就患上了神疾病。

......即便是真的，那麼在那三個月，究竟經歷了些什麼？

這些，都已經被塵封進了舊時的暗匣中。

而林言手上唯一的一把鑰匙，只有陸含謙。

他低低地呼出口氣，陷在沙發里，合上了眼。

與此同時，房間里——

“陸總，進展怎麼樣？”

陸含謙洗了澡，一面頭發，一面亮手機。

他看了眼顧兆的微信，回：“沒理我。”

早上陸含謙掛了顧兆電話之后，左思右想，心里總有個地方覺不太踏實。

顧兆那句“人命是很脆弱的”，像中了他的死，令陸含謙一想起來就心驚跳。忍不住又駛車回去，跟顧兆一塊兒咨詢了心理醫生。

“怎麼沒理你？”

“......”

陸含謙默了默，半晌，還是放下面子，實話實說地道：“一句話不說地沒理我。”

“......那我明天把藥先給你送過來？”

顧兆說：“但醫生說了，心理問題還得看了再開藥更好。這些只能暫且緩解焦慮抑郁。”

“行。”

陸含謙一邊回微信，一邊走到柜邊兒，挨件找林言的服。

“你那東西靠譜吧？”他問，“要是林言出什麼事，你這玩意兒不中用，顧兆，我弄死你啊。”

顧兆立馬給他回了個“拇指”：“陸爺，要是這玩意兒不中用，我腦袋踢下來給你當球踢。”

陸含謙笑了下，總算找到了林言熨好了準備換洗的風。

他小心翼翼把袖扣翻過去，將一個只有米粒大小，附帶竊聽功能的追蹤在了袖扣背面。

“......就是，那個啥，含謙，你這手段是不是有點極端啊？”

顧兆忍不住又說：“這要是讓林律發現，你就死定了。”

“老子是為他好。”

然而陸含謙漫不經心道：“他什麼都不跟我說的，萬一哪天真想不開了，誰跑去救他啊。”

“......”

“行了，睡了。”

陸含謙好追蹤，又檢查了一遍，挨個把林言每件服都弄上了，這才放心去睡覺。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林言就穿著那件風去見了趙宇。

他還記得趙宇短信上的那句話：

“林律，你想離開陸含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