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棧》第二十一章 山下山上

李玄都如今已是二十有五之齡,算是青年。往前推上幾年,他也是個剛剛及冠的年人。

雖說對於如今的李玄都而言,江湖大概只剩下黑、白、赤、灰四種,但在年時,也不能免俗,哪怕是在被追殺的刀劍影之中,也保留著許多繽紛彩。

那一年,他剛剛完了一人一劍橫行江北河朔的壯舉,登頂江湖上三年一度的天下評,從紫府客變了紫府劍仙。然後志得意地遊歷帝京,在那兒結識了一對兄妹。

那對兄妹姓張,哥哥張白圭,妹妹張白月。

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那對兄妹是當朝首輔張肅卿的子

這也是他這個江湖上的閒雲野鶴爲何會出現在帝京一戰中的原因。

回憶起帝京一戰之前的帝京之行,李玄都不由好生慨,對於當時正是氣方剛年紀的年人而言,記憶最深的就是帝京城中的各子,只是這些子大多與他無緣。

世家的大家閨秀,嫌棄他讀書不多,舉止蠻,無甚文人雅氣。

宗室的千金貴,又覺得他是江湖中人,滿腥殺氣,敬而遠之。

至於蘇雲媗、玉清寧這樣的江湖仙子,大概覺得他與朝廷中人牽扯不清,道不同不相謀。

願意與李玄都打道的子無非兩種,一種是看中了李玄都的武力而別有用心的心機子,一種便是各大春樓行院中的風塵中人。

可這兩種子,李玄都又不喜歡。

到頭來,李玄都在帝京城中只有兩個朋友,一個張白圭,一個張白月,子朋友只有一人,那便是張白月。

只是人生無常亦無奈,帝京一場大敗,李玄都雖然力敵飛卿、蘇雲媗、 玉清寧三人,但仍舊無力迴天,四大臣一派大敗,張肅卿被殺,張白圭於獄中自盡,張白月在張府被青鸞衛抄家之際,不願辱,吞金而亡。

李玄都隻逃離帝京之後,孤漂泊,輾轉各地,從當初意氣風發的紫府劍仙變了如今這個落魄江湖客。

所有的旖旎繽紛都被風吹雨打去,只剩下黑白、黑白之間的灰、以及殺人的紅之

春風桃李的酒不再,唯有江湖夜雨的一盞孤燈。

這便是李玄都的江湖。

不過當他看到沈長生爲周淑寧撐傘,心思又不可避免地被勾,憶起了許多當年往事,在黑白灰紅之間又生出些許其他,雖然很小,但就像一顆種子,也許會生發芽,也許只是曇花一現。

來到沈長生所言的“風水寶地”,果然已經葬了好些人,不同於葬崗,這兒被打理得井井有條,每座墳前都立著一塊碑,有有名字的,也有沒有名字的,相同之是每塊碑上都刻有立碑年月,李玄都一眼掃去,早的已經有七八年,晚的也就是上個月的事

李玄都放下手中的棺材,選了個地勢較高的平整地方,一記劈空掌拍出,在地面上炸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坑

站在不遠的沈長生見此景,不由眼神一亮。掌櫃曾經說過,使氣機有細之分,者好似牛嚼牡丹,鄙不堪,而細者卻能在螺獅殼裡做道場,於方寸之間見大馬金刀。這位客顯然是屬於後者,使氣機細緻微,同樣的氣機,放在張青山之流的手中,可能只發揮出七八的威力,可放在這位客的手中,便能發揮出十二的威力,兩者高下立判。

李玄都一掌之後,又以掌風將此坑的邊角略作修整拓寬,使其與棺材大小契合,然後再將棺材徐徐放其中。

周淑寧著棺材,使勁抿起脣,無聲流淚。

沈長生站在旁,想要安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最終兩人只能看著李玄都的一舉一,先是封土,然後又將一塊沈長生早先備於此地的空白石碑立在墳頭前,最終以指代筆,在碑上刻下“周公聽及夫人之墓”的字樣。

做完這一切之後,李玄都轉過向周淑寧,輕聲道:“淑寧,給爹孃磕個頭吧。”

周淑寧沒有多餘言語,跪在墳前的泥濘中,重重磕頭。

……

太平山,求太平,問此世間太平不太平?

世人皆知正道十二宗中最神的太平宗就位於太平山中,可太平山綿延數百里,橫兩州三府之地,真正知道太平宗山門所在之地的人,卻是之又。正應了“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的詩句。

此時懷南府境的太平山正被傾盆大雨籠罩,可在風府境的太平山卻是小雨淅瀝,在兩府界的位置有一座山亭,不知何年何人所建,八角飛檐,琉璃金瓦,漆紅亭柱,亭中一張石桌,四隻石凳,桌上刻有縱橫十九道,棋盤左右又有石盒,其中盛有以兩種的圓石子磨的棋子。

山亭中有一對夫妻正在避雨,妻子坐在石凳上,一手托腮,一手閒敲棋子。

丈夫則是憑欄而,看著山外的雨霧茫茫,兩指挲著一枚太平錢,輕聲說道:“我這些年沒離開過太平山百里之外,都聽說了紫府劍仙的名頭,今日得見,果真有其不凡之。”

婦人笑問道:“我聽說那位紫府劍仙,號稱歸真境第一人?”

男子笑了笑,“巔峰之時,可以說是當之無愧,不過現在已經是老皇曆了,如今的歸真境第一人,應該是那個以純道的飛卿纔對。”

婦人有些惋惜,“那真是可惜了,若是這世上能再出一個大劍仙,咱們四宗多半就能過正一宗去。”

男子搖頭道:“若真是如此,那也僅僅是清微宗過正一宗去,而且只是一時,註定難以長久。”

婦人默然。

男子收起手中的那枚太平錢,緩緩說道:“不要小看了正一宗,飛卿爲何能爲十二宗中最年輕的掌教?這可不是青黃不接,而是後繼有人,反觀其他各宗,還要靠著老輩人支撐局面,從這一點上來說,便已經落了下乘。待到其他十一宗的年輕一輩真正接過老輩鉢,飛卿大勢已,到那時候,一步慢則步步慢,又不知道要被正一宗在頭上幾個十年。”

婦人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這次把賭注押在正一宗的上?”

男子搖頭道:“兩回事,正一宗佔據了先手不假,可先手無敵不等於中盤和收也能無敵,縱觀史冊,從不乏虎頭蛇尾之事,所以我的意思是,靜觀其變,再看看。”

婦人應了一聲,從石質棋盒裡捻出一枚棋子,往石桌上一丟。

棋子滾,聲音清脆。

最終棋子停在了天元位置。

擅棋藝的婦人輕聲自語道:“金角銀邊草肚皮,落子中腹天元,從常理來看,這是一著臭棋,反過來看,也是一著無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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