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嫁給一個和尚)》第一章:

謝超從早到晚都在馬背上, 一刻不敢閉眼,筋疲力竭, 跑沒了半條命, 剛嚎啕著喊出幾句話就暈了過去。

瑤英帶他回府,讓府中醫者為他診治。

走進書房, 讓謝青取來青縣的輿圖。

據謝超失去意識前的描述,李仲虔在青縣河谷遇伏,負重傷。被圍幾天后, 始終沒等到救援。昏迷之前,他派遣幾個識水的人突圍出來求援。

謝超就是其中之一。他們越過敵軍的層層封鎖出逃,路上被對方發現行蹤,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瑤英看著輿圖,心生疑竇:“二哥為什麼一定要謝超回京求援?”

趙通、三皇子、四皇子所率的幾路大軍和李仲虔離得更近, 他為什麼舍近求遠?

謝青沒上過戰場, 不懂派兵打仗之事, 皺眉思索,沒有吭聲。

徐彪冷哼一聲,了兩指頭的手重重地拍打書案, 罵罵咧咧地道:“因為大王不相信三皇子、趙通!假如向三皇子、四皇子求援,大王他們真的會全軍覆沒!”

他忽然拍了下腦袋。

“我之前就懷疑了, 大王此次出征只是押運糧草, 他遠離前線,怎麼會遇伏?一定是有人出賣大王,故意把他引到了陷阱里!然后又敷衍了事, 不派兵順著河道搜尋,找到幾尸首就說大王全軍覆沒了,他們本不想救大王!”

瑤英袖中的雙手拳。

陷阱,又是陷阱。

難道李仲虔注定死在戰場之上?

即使一年前阻止他去涼州,一年后他還是要戰死?

只因為李玄貞想殺他,因為他是李玄貞最大的威脅,他就必死無疑?

一定得救下李仲虔。

不管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瑤英閉了閉眼睛,冷靜下來,整理思緒。

趙通是老將,為人中庸,并不偏向哪位皇子,不會害李仲虔……也不會救李仲虔。

三皇子和四皇子心思難側,這兩人將來都會因為謀反之名被酷吏鴆殺,至于他們到底有沒有謀反,沒人說得清。

假如三皇子和四皇子聯手戕害李仲虔,趙通只會冷眼旁觀。

他們為什麼要害李仲虔?

為了奪嫡?

還是為了討好李玄貞?

又或者,這一切都是李玄貞設下的毒計?東宮早就布下天羅地網,只等李仲虔南下?

瑤英自嘲地一笑。

這一世李玄貞害過李仲虔,不過沒有像書中那樣用那些見不得的小人伎倆,所以曾天真地以為,只要那些都沒有發生,可以化解李玄貞的恨意。

畢竟李玄貞不是一個大大惡之人。

瑤英失敗了。

李玄貞想讓代替朱綠蕓出嫁,他安排葉魯酋長宮觀看佛誕法會,雖然最后關頭攔下了,依然不能更改他使計讓代嫁的事實。

李德冷,理智無,這世上唯一一個能夠搖他心志的人是發妻唐氏。李玄貞恨李德,然而他其實是最像李德的人,他可以為朱綠蕓喪失理智,無所不用其極。

不該心存僥幸。

門口響起兩聲叩門聲,扈從通報說謝超醒了。

瑤英立刻去見謝超,問他形。

不知道是不是剛吃了藥的緣故,謝超神思恍惚,反應遲鈍,問他什麼,他反應半天才含含糊糊地答上一句。

醫者說謝超這是累狠了。

徐彪急得直跳腳,推開醫者,揪著謝超的領怒吼:“伏擊大王的到底是誰?”

謝超搖頭:“小的也不知道。”

“你說大王傷了?大王昏迷幾天了?你們還剩下多人?敵軍有多人?”

謝超一臉茫然。

“蠢貨!你還知道什麼?”徐彪氣極,一拳頭捶在墻上,震得房梁都在晃

謝超不敢吭聲。

其他幾個親兵面面相看。

瑤英眉頭輕蹙,眼神示意親兵拉走徐彪,走到床榻前,垂眸看著謝超,一雙大而修長的眼,眼角微翹,秋水瀲滟。

“為什麼要裝傻?”問。

謝超愧地低下頭。

瑤英已經猜到幾分,心里五味雜陳:“我阿兄是不是囑咐過你……不管出了什麼事,都不能驚擾到我?”

謝超哆嗦了兩下,掙扎著下地跪在地上:“公主恕罪。”

李仲虔了重傷,昏迷前吩咐他,回京以后立刻找長史想辦法,不能驚七公主。他在驛站見到七公主,急之下撲上去求救,這會兒清醒過來,想起李仲虔的叮囑,不敢太多,想等長史來了再說。

瑤英輕輕地嘆口氣。

都到生死關頭了,李仲虔還想著不能把卷進來。

九歲的他沉默寡言,十一歲的他暴戾郁,二十歲的他浪不羈,不管是哪個李仲虔,始終堅定地站在前,為遮擋風雨,撐起一片歲月靜好的晴空,讓可以在世之中無憂無慮地長大。

“你也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瑤英嘆口氣,“我問你,我阿兄是怎麼傷的,傷得重不重?”

微微加重語氣,“阿兄命懸一線,現在王府由我做主,長史也聽我的命令行事,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許有任何瞞。耽誤了事,我唯你是問。”

謝超想了想,應喏:“公主,伏擊我們的是南楚的人!他們偽裝水匪,燒了我們的糧草,大王追擊敵軍,中了他們的毒箭,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渾麻痹,不能彈,南楚的人趁機回頭反攻,大王中了幾刀……”

說到這里,他抬眼看瑤英,見雖然面蒼白,但沒有嚇得驚慌失措,臉上神鎮定,穩穩地站著沒,心里暗暗松口氣,接著說下去。

“大王昏迷前讓我和其他幾人潛水出谷求援,大王還讓我帶話給長史,說三皇子、四皇子不可信。”

瑤英回到書房,展開輿圖細看。

長江中游一帶沿岸地形復雜,南楚、魏朝和幾支割據一方的勢力犬牙錯,李仲虔遇伏的地點離南楚所占的黃州很近。

謝超說李仲虔重傷昏迷,境危險,邊只剩下幾十個親兵。

南楚將他們圍困在河谷之中,他們翅難飛,本堅持不了幾天。

甚至可能在謝超趕回來的路上,李仲虔已經出事了。

瑤英想起他走之前說的話。

他說只要能活著回來,不在乎折節投降。

說起來輕松,戰場上的局勢卻不是他能夠控制得住的,而且他已經昏迷,南楚既然偽裝水匪突襲,很可能沒打算留活口。

不一會兒,長史匆匆趕到,他已經見過謝超。

瑤英問:“朝中哪幾位大將可信?”

長史言又止。

瑤英蹙眉,看他一眼:“胡伯,阿兄代過什麼?”

如果不是事先囑咐過長史怎麼應對,李仲虔何必要謝超回京求援?

長史哆嗦了幾下,老淚縱橫。

瑤英一怔。

長史眼角,泣著道:“公主,朝中本沒有可信的大將!大王讓謝超回來求援,不是讓老奴為他奔走,而是提醒老奴……”

瑤英手指:“提醒你什麼?”

長史抬起袖子抹眼淚:“大王說,如果他派親兵回京,那就是提醒老奴護送您離開,走得越遠越好,一刻都不能耽誤!”

好不容易強下去的辛酸如海般咆哮著迎面罩了下來,瑤英幾乎承不住,子晃了兩下,靠著書案才勉強站穩。

沒有后招。

沒有錦囊妙計。

沒有盟友。

謝超的千里奔襲,不是為了求援,只是確保能夠在他的死訊傳回京城之前逃得快一點,躲得遠一點。

這是李仲虔中毒失去意識之前,唯一牢記在心的事。

瑤英死死咬住牙關,仰起臉,把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忍了回去。

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李仲虔命在旦夕,得想辦法救他,拖得越久,希越渺茫。

瑤英鋪開紙張,提筆寫信。

長史哭著道:“公主,現在您真的非走不可了……大王連謝超都派回來了,您再不走,萬一出了什麼事,老奴怎麼跟大王代?”

瑤英寫字的手一直在抖,“我寫幾封求援信,你派人送出去,讓他們拿上令牌,騎府里最好的馬。”

長史知道勸不,哭著點頭,等寫完了信,立刻讓健仆分頭送出去。

下午,謝青拿回第一封回信。

瑤英立即接過信拆開,看完之后,失地嘆口氣。

繼續等。

幾家陸續回信,幾家沒有回音,還有幾家看到王府扈從登門,立刻閉大門,拒絕接信。

瑤英一封封拆開回信看,臉越來越蒼白。

信上只有些安的場面話,李仲虔是東宮太子的心腹大患,沒有人敢出援手。

長史悄悄抹淚。

徐彪清點府中護衛人數,向瑤英請戰:“我們這些人原來都是跑江湖的草莽,大王不計較我們的出,給了我們前程,如今大王有難,我們不能干坐著。”

長史連忙干眼淚:“不行,你們是大王留下來保護公主的!你們走了,誰來保護公主?”

徐彪噎了一下,無言以對。

瑤英看完最后一封回信,走到外面庭階前,抬頭看了一眼天

南楚人擅用毒,李仲虔先中了毒箭,又被砍傷,如今被重重包圍,危在旦夕,多耽擱一刻,他生還的希就越渺茫。

等不起。

長史頓足道:“如果我們去求圣上呢?圣上會派人救大王嗎?”

瑤英搖搖頭。

李德當然會派兵,但他派去的人會救李仲虔嗎?

前方有趙通,三皇子,四皇子,有下手狠辣的南楚人,后方是不敢得罪李玄貞的武將們,不管派誰去救李仲虔,他只需要耽擱那麼一兩天,李仲虔就必死無疑。

而且前線戰況復雜,魏軍里肯定有南楚人的應,即使援軍真心想救李仲虔,三皇子、四皇子勢必會從中作梗,破壞他們的援救。

長史絕地低泣:“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瑤英眼簾抬起,烏黑雙眸里閃著堅毅之

“還有一個法子。”

庭前所有人抬頭看

瑤英立在季夏初秋清冷的暮之中,如初雪,鬢發如漆,周有淡淡的暈氤氳。

“備馬,去東宮。”

長史、徐彪和其他扈從全都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唯有謝青想也不想便默默轉,去為瑤英準備坐騎。

出門之前,瑤英先回房找了一樣東西,揣進袖子里。

長史追到了王府門口:“公主,還是別去東宮了,東宮和我們勢如水火,太子殿下怎麼可能出手救大王?您去了只會被那個魏明辱一頓。”

瑤英蹬鞍上馬。

“李玄貞會答應救人。”韁繩,輕踢馬腹,“因為我知道他想要什麼。”

烏孫馬撒開四蹄,奔進金燦燦的暮中。

已是遲暮時分,從北至南次第響起的鼓聲回在一座座星羅棋布的里坊上空,晚霞熊熊燃燒,給巍峨聳立的宮墻之櫛比鱗次的殿頂樓閣染了一層艷麗的胭脂。

謝青護送瑤英到了東宮,遞上牌子。

衛士進去通報,不一會兒出來回話,冷冰冰地道:“殿下不得閑,公主請回吧。”

瑤英下馬,道:“煩你再進去通稟,我要見太子妃。”

衛士聽到說話的聲音,氣勢立馬就了,不敢多看,再次進去通報,出來時邊跟了一個人,正是太子妃鄭璧玉的婢

直接引著瑤英進后殿,笑盈盈地道:“貴主是稀客,太子妃殿下聽說您來了,歡喜得不得了!”

瑤英一語不發,臉上沒什麼表

殿里,鄭璧玉知道瑤英來了,匆匆換了裝束,親自迎到曲廊前。

這些天一直為佛誕法會上的事耿耿于懷,在裴公保下瑤英后,曾寫信和瑤英解釋自己當時不知,瑤英沒有回信,心里十分不安。

鄭璧玉知道自己和瑤英不是一路人,但仍然不希瑤英看輕自己。

遠遠看到瑤英窈窕的影出現在荷花池旁,鄭璧玉往前迎了兩步:“七娘怎麼這個時候來?”

瑤英開門見山:“我想見長兄。”

鄭璧玉面:“七娘……我知道你為何而來,殿下不會見你。”

眼下滿朝文武、京師豪門顯貴都不想見李瑤英,因為他們都知道上門肯定是想求他們救李仲虔。

不管李仲虔是生是死,沒人會出手幫忙,他們不想得罪李玄貞。

東宮臣僚更是不得李仲虔死在南邊,魏明這些天一直在想辦法確認李仲虔的死訊,拖延朝廷派兵救援。

李瑤英這時候來求見李玄貞,李玄貞怎麼可能見

瑤英站在庭前兩合抱的銀杏樹下,道:“讓阿嫂為難了,阿嫂只需為我傳句話,我在這里等著。”

鄭璧玉嘆了口氣,吩咐婢去傳話:“告訴殿下,七公主求見。”

不多時,婢去而復返。

“娘子,魏長史說殿下正和都尉他們商量要事,沒空見客。”

鄭璧玉歉疚地看著瑤英:“七娘,你我都是子,戰場上的事由不得我們。你別太傷心了,有什麼犯難告訴我。”

瑤英低頭,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遞給婢

“勞你把這個拿給太子。”

……

東宮前院。

堂里燈火輝煌,李玄貞和長史魏明、都尉秦非幾人正在討論事

隨著朱綠蕓出嫁的日子越來越近,李玄貞的臉越來越難看,脾氣越來越暴躁,不過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沒有一刀砍了葉魯酋長。

秦非等人心中念佛不已,見李玄貞心不在焉,知道他每天為朱綠蕓的事心煩意,不敢出聲提醒他。

窗外忽然傳來婢的聲音,說是七公主求見。

秦非幾人互相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聽說最近七公主一直在為二皇子奔走,這是求告無門,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求到太子跟前來了?

魏明眼神閃爍了兩下,走到門邊,呵斥婢

走了,沒一會兒又回返,送上一只錦帕包著的東西:“殿下,七公主說有樣東西請您務必過目,您不看的話,就一直等著。”

魏明眼中騰起兩道

不等他細看宮手中揣著的東西,李玄貞抬起頭,臉沉,擺擺手,淡淡地道:“你們先出去。”

魏明只得和秦非他們一起告退出去。

將錦帕送到李玄貞跟前。

屋中燭火明亮。

李玄貞眉頭輕擰,打開錦帕。

搖曳的燭中,一只糙陳舊、看不出面目的泥人靜靜地躺在桌案上。

李玄貞眼神晦暗,狹長的眸似融進無邊的靜夜。

“七公主說什麼了?”

他問,聲音嘶啞。

道:“七公主說,阿月一直等著。”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巨響,李玄貞忽然暴怒,拔出壁上懸掛的長劍,一劍斬下,將錦帕里的泥人劈得碎。

魂飛魄散,雙膝一,跪在了地上。

李玄貞面沉郁,盯著桌案前零落一地的碎片看了半晌,拔出了前院,手里還提著那把削鐵如泥的長劍。

漸漸浮起的夜中,劍尖寒芒閃

路上的宮侍看到盛怒中的李玄貞,嚇得瑟瑟發抖,紛紛避讓開。

李玄貞徑自走進院,廊前人影幢幢,李瑤英站在階前,聽到腳步聲響,抬起頭,看了過來。

平靜。

就是這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是一對彎月牙,不笑的時候則是桃花瓣,人沒法對生厭。

李玄貞大踏步走過去,舉起了手中的劍。

庭前婢侍滿臉驚愕,呆呆地站著,一不敢

鄭璧玉睜大了眼睛,差點驚出聲,擋在瑤英面前,低斥:“大郎!你瘋了!七娘是你妹妹!”

李玄貞上前一步,俊秀的面孔霾籠罩,眼底涌森的怒火。

鄭璧玉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呆了一呆。

沉默的對峙中,瑤英也上前了一步。

抬起頭,看著李玄貞,迎著他冰冷的視線,輕聲道:“長生哥哥。”

李玄貞冷冷地看著,眼神如刀。

瑤英似乎沒看見李玄貞手中那把指著自己的劍,“長生哥哥,阿月想和你做一個易。”

作者有話要說: 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裊裊炊喵 ;星沙朗、杯酒枕驚鴻

謝灌溉營養的小天使:行云、SL ;簪纓の豆腐讀書 ;20788628、30052797 ;九韶、杯酒枕驚鴻 ;城間 ;習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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