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醒來的時候，半晌才能看清楚眼前的東西，周乏力得厲害，饒是努力想要坐起來，也不過是將將能上一手指的力氣。

撐著腦袋闔眸小憩的秦崢本就未曾睡，楚瑜這般輕輕一，他就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

“清辭你可算醒了！”秦崢見楚瑜要起，忙上前穩穩扶著他肩頭，施力讓他靠在自己上。

楚瑜一怔，自父母早早離世，家中親近的長輩不多，難有人喚他表字。為多年，同僚之間多以職相稱。在外更是以二爺為敬稱，故而這一聲清辭，倒他有些回不過神來。

秦崢從一旁取了袍給楚瑜披上，又將一杯溫茶遞了過去。

楚瑜接過茶，了一口，這才看向秦崢。

秦崢的臉并不好看，甚至有些憔悴，眸中紅遍布，下滿是淡青胡茬。

“什麼時候了？”楚瑜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虛弱得厲害，他下意識地手上自己小腹，手心下微暖，隆起的弧度倒是比前些日子更明顯些。

秦崢手將楚瑜抱住，長長嘆息一聲：“我的二爺，可是嚇死你秦崢哥哥了，你這都昏迷第四日，若是再不醒來，連大夫都束手無策了。”

楚瑜額角了，手推開秦崢，了眉心道：“現在在哪？”

秦崢收斂了幾分笑意，輕聲道：“還在船上，你遲遲不醒來，沒有人膽敢擅自做主往蘇州去，恰好這兩天風向不對，借機拖延了幾日。”

不等楚瑜說話，秦崢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麼般，低聲音接著道：“那些殺手訓練有素，齒中皆藏了毒藥，你手下的侍衛作極快地卸了殺手的下頜，這才留住兩個活口。未曾假手于人，這幾天都是圖驕親自看守審訊的。”

圖驕是楚瑜手下得力的侍衛，給他方才放心。

楚瑜點了點頭。

圖驕有沒有審出什麼來，秦崢也不知道。這些事，圖驕是不會告訴秦崢的，他信不過秦崢。而當初楚瑜也并未跟秦崢說過來蘇州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楚瑜不說，秦崢也識趣地不問。

房間里一時安靜下來。

“清辭，那日你為何推開我。”秦崢握住楚瑜的手，繞開之前的話題，問了句無關痛的。

楚瑜指尖僵了僵，緩緩開口道：“無甚，不想守寡。”

秦崢笑出聲來，神氣道：“我若當真有個三長兩短，你預備為我守幾年？”

楚瑜挑眉道：“七天，不能再多了。這邊侯爺下葬，那邊我便帶著真兒回靖國公府。”

秦崢得寸進尺地往前湊了湊，挨楚瑜更近一些，手上他蒼白的臉，語氣溫道：“你就是這般對你秦崢哥哥的？”

楚瑜被他一口一個秦崢哥哥惡心得頭皮發麻，推搡他道：“離我遠點。”

秦崢一把捉住楚瑜的手腕，更加近他臉頰：“多遠算遠？兩寸夠不夠？”

楚瑜周無力，掙不開，只得皺眉道：“好好說話。”

秦崢輕笑，在楚瑜耳畔呵了口氣：“二爺夢里可是秦崢哥哥得真切，怎的醒了反而不認賬了。”

楚瑜愣住，一熱氣燒到臉上，原本蒼白的臉竟是出淡淡的薄紅，連帶著耳尖也泛起紅來。

秦崢朝楚瑜脖頸里看去，手勾出那紅繩，掏出一枚玉觀音。

滿目悲憫著眾生的觀音帶著楚瑜的溫度，秦崢輕輕落了一吻在上面，又重新為楚瑜放回襟里：“楚清辭，我想看你穿嫁的樣子，繡盡鴛鴦石榴花的那種。”

楚瑜渾僵，面頰緋紅，腦子空白一片，不等開口，就被秦崢堵住了。

不同于往日來時的纏綿悱惻，秦崢的吻太溫，淺嘗輒止地從上輾轉至眉心，最后他將發愣的楚瑜抱在懷里，輕笑問道：“接下來，還要往蘇州去嗎？”

楚瑜這才回過神來，垂眸看著秦崢手臂上纏著的繃帶，出凌厲的冷笑：“去，為何不去。傷了我的人，總要付出些代價才是。”

※※※

第二日，楚瑜的船隊抵達蘇州。

一路上百姓夾道歡迎，街頭熙熙攘攘，人們面帶紅頗有神地湊著熱鬧。

秦崢放下車簾，頭一回會到欽差出巡的榮耀。

楚瑜閉著眼，正倚在秦崢懷里休息，迷迷糊糊問道：“快到了？”

秦崢了手臂，將搭在楚瑜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還早著，你睡吧，到了我你。”

楚瑜悶咳兩聲，皺了皺眉頭：“提前會兒我。”

秦崢應了一聲，不再開口，怕擾了楚瑜的睡意。自從那次落水后，楚瑜子一直不大爽利，許是那天嗆了江水的緣故，這些日子不住地咳嗽，低熱不斷。秦崢不解帶地照顧著他，每每楚瑜神思清醒的時候，秦崢就逗他喚自己哥哥，惱得楚瑜枕頭就砸，鬧騰上一陣子，倒顯得神好了不。

約莫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秦崢喚醒了楚瑜。

“蘇州不愧是富庶之地，這一路上瞧去，倒是只見百姓安居樂業。”秦崢一邊給楚瑜將睡的長發重新梳理整齊，一邊說道。

楚瑜換上服，聞言回頭淡淡道：“都說飽暖思，寒起盜心。然而總有那麼一些人，過分肖想太多求而不得的東西，得隴蜀，貪得無厭。”

秦崢假裝沒聽懂楚瑜話里意思，抬手住楚瑜手腕，一把將其扯懷里，聲曖昧道：“譬如我對二爺這般……”

楚瑜拍掉秦崢環在他腰間的手：“侯爺不是想要一下作威作福的滋味？待會兒就好好發揮吧。”

秦崢輕笑一聲：“夫人要我做什麼？”

楚瑜正道：“做你自己就好。”

秦崢了下：“那就是擺出本侯的玉樹臨風和瀟灑不羈？”

楚瑜搖頭：“不，是擺出你提籠架鳥，聽戲捧角的廢材樣。”

秦崢：……

※

蘇州知府和江國公已經在府中等候多時，楚瑜下車的時候，兩人皆上前來迎，可謂是給足了面子。

楚瑜扶著秦崢的手下車，大致掃了一眼江國公府，故意目驚嘆，當即道：“都說蘇州富庶比上京有過之無不及，今日眼見為實，著實非同凡響。”說完，又涼涼一笑：“同是國公府，江公爺這府邸可要比靖國公府大氣多了。”

江國公約莫不之年，生得頗為儒雅，聞言淡笑道：“楚大人謬贊，上京乃是天子腳下，靖國公府更是鐘鳴鼎食之，哪里是我等偏院小州能比得上的。倒是楚大人年輕有為，百聞不如一見。”

楚瑜跟江源兩人互相吹噓追捧一番，這才往府里去。

一路上，楚瑜只是跟江源聊著蘇州民風俗，直說到水路時，楚瑜忽然臉一沉，猛地拍案道：“說起來路上倒是遇到一樁人不悅的事……”

江源手上一頓，面不顯：“楚大人遇到了什麼事？”

一旁的秦崢接口道：“說來也是大意，路上竟是遇到了海寇……”他擺出一副又氣又惱的模樣，甚至還挽起袖子讓江國公瞧瞧自己臂上傷口。

楚瑜端起一旁茶盞，瞧著秦崢一副氣憤又后怕的模樣，一言不發。直到秦崢說完，他才放下茶盞，不冷不熱道：“到底也是蘇州地界，竟是會發生這種事，江公爺可要上點心了，不然可真是人擔心蘇州百姓的安危……”

江公爺眉頭擰起，肅然道：“竟有這種事發生？楚大人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徹查到底，給楚大人和蘇州百姓一個代。”

楚瑜這才臉稍晴：“本當然是相信公爺跟知府大人治理州縣的能力，否則偌大蘇州城也不會是今日這般欣欣向榮的景象，就連陛下提起二位，都是贊賞有加，人好生羨慕。”

稍作寒暄后，楚瑜借口洗塵，這才退去府中備好的獨院里。

……

獨院收拾得相當妥善，清雅不失矜貴。

楚瑜趴在浴桶邊，氤氳的水汽將他的臉熏得微紅，他闔眸喟嘆一聲，愈發不想彈。

秦崢將水到楚瑜上，給他肩頭：“累了？”

楚瑜輕哼一聲，睜開眼睛道：“江源果真是個滴水不的老狐貍。”

秦崢輕笑：“可惜啊，還是遇上了你這小狐貍。”

楚瑜將額頭擱在臂彎里：“看來那出刺殺不是他安排的，江源做不出這般沒腦子的事。我們只當什麼都不知道，攤開了說與他聽，既然他懷疑我此來目的，便由得他試探去。老狐貍？呵……是狐貍總歸會出尾來的。”

秦崢繞到楚瑜面前，手抬起他下，蜻蜓點水般落了個吻。

楚瑜手勾住秦崢脖子：“晚上這頓接風宴怕是還有后招，你可得小心了。”

“嗯？”秦崢揚眉。

楚瑜站起來，攀著秦崢手臂從浴桶出來，赤條條站在他面前，道：“當心那老狐貍從你這下手，說不定使出什麼人計來，不得尋幾個姿艷絕的江南人勾引你。”

水珠沿著楚瑜修長的脖頸不住往下落去，過有致的段，延過頎長的雙，直到腳踝。秦崢忍不住從一旁猛地扯下袍給楚瑜裹住將人整個抱起，朝床邊走去。

“這世上所有的人計，在二爺面前都是班門弄斧。”秦崢惡狠狠說完，翻將楚瑜在下。

楚瑜抬腳朝秦崢小上踢了一下：“別我，晚上有正事。”

秦崢小狗似的上上下下把楚瑜親了一遍：“二爺憐我。”

楚瑜手撈了枕墊在腰下，了隆起的肚子，長一勾圈住秦崢腰：“一回。”

秦崢得了應允，歡喜到恨不得搖尾。

……

這廂正上演白日版活生香，那廂則氣氛沉至極。

江公爺面沉，低聲道：“你未免太魯莽，若欽差在蘇州的地界出事，你當上面不會怪罪？”

蘇州知府了額頭上的汗：“公爺，這……這不是想著一勞永逸……”

江公爺氣結，遇到這等豬隊友也著實是人頭疼，緩了會兒，他才道：“罷了，這楚瑜倒是沒有傳言那般棘手，世家出來的公子哥兒到底太自負，又沉不住氣。就算是陛下真的有疑我們，就憑楚瑜這點能耐，還不了我們。”

蘇州知府心下稍安：“公爺的意思是？”

“總要好生招待招待才是……”江公爺角帶出一抹冷笑。

※

晚宴。

楚瑜坐在席上，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手去扶腰。

秦崢在一旁笑得訕訕，被楚瑜橫眉瞪了一眼。

“實在是……”秦崢話沒說完，就被楚瑜放在桌下的手給狠狠掐了一下手背。

控幾不住我記幾……秦崢咽下后面的話，老老實實悄悄給楚瑜腰。

開宴，仍是先客套一番。

楚瑜從未掩飾過自己有孕，滴酒不沾，盡數秦崢擋去。

宴上怎能無竹，江南小曲聽起來倒是別有一番宛轉人的風。

座上江公爺忽然道：“上京梨園當屬天下曲藝之巔，江南竹難登大雅之堂，楚大人見笑了。前些日子倒是得一姬，尤擅音律，今日命唱上一曲為諸位添酒助興。”

楚瑜舉杯道：“江公爺過謙了，蘇州鐘靈毓秀之地，自是地杰人靈。”

話音落，只聽竹聲俱停，一陣悠然的琴音從末席傳來，清如濺玉，若龍。

一清秀歌姬緩緩上前，啟如珠落玉盤，唱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

那聲如山澗的清風，如細雨落于青石，如清泉卷起落花攜一抹淡香。

可楚瑜的目卻盡數落在末席的琴師上……

白琴師如微風拂柳，容似皎月無暇，素手調玉琴，一弦清一心，氣度容貌俱是上佳。

“一愿郎君千歲，

二愿妾常健。”

那人的影映楚瑜眸中，直他遍生寒。

好一個琴師。

好一個人計。

好一個孟寒……

秦崢手中的酒樽從指尖落，清酒如淚灑了楚瑜滿，在那玄袍上暈開，形如綻開的澤芝。

琴音落，四周皆寂，楚瑜緩緩闔眸。

這首春日宴唱到曲終。

“三愿如同梁上燕，你倆長相見。”

你倆長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