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第22章
火漆封緘,千里加急。
楚瑜將函出去的時候,指尖都忍不住微。
侍衛圖驕將函封在一竹簡里,抬眸時眼底盡是憂:“二爺,您當早些離開這里。”
楚瑜頷首,沉聲道:“我心中有數,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江源狼子野心,竟是敢以海寇為患做借口向朝廷張口要錢,私下暗度陳倉,蓄養私兵。以彼之石磨己之刃,這算盤打得可真明。”
哪怕圖驕事先到事有多麼棘手,可仍是被這暗查出的真相給駭住。江源既然敢萌生不臣之心,自然不會是毫無心思的蠢貨。他手里所有的走賬都做得滴水不,之前有近半個月的時間里,楚瑜手下的人都一無所獲。
可既有這等心思,明細走賬,往來信函又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天下無不風的墻。經過私下查,終于查到江源有一外室,可謂百般寵。那外室是個容貌清秀的年郎,雖姿平平,可笑起來像是四月梨花白勝雪。
楚瑜讓人不聲地接近那年,或許是江源把那年保護得太好,頗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純真,接近他并沒有費太大功夫。后來果真在年郎所住的莊子里搜到了江源通敵函和養私兵時走的黑賬。
楚瑜很快又封好了第二個函給圖驕,道:“這里有來此之前陛下給我的龍令,見令如見君,關鍵時候可調兵以解燃眉之急。你將此函同龍令給兩江總督,眼下江源顯然還是養兵的階段,想來短時間應該沒有打算有什麼作。不過到底要以防萬一,江源向來小心謹慎,若是他察覺到不對,來一出狗急跳墻,我們這邊也算是留手準備。”
圖驕手下函,神肅然。
楚瑜詳細安排完一切,看著圖驕在夜中悄然潛走。窗打開的剎那,有冷風拂過,昏暗的燭燈竟是沒有住,猛地搖晃了兩下,熄得只余一縷青煙。
黑暗中,楚瑜手撐住桌子,冷汗順著額頭淌到了臉上,他低垂著頭忍下一陣目眩,狠狠咬了下舌尖,喚回兩分清醒。消瘦的手掌緩緩上隆起的腹部,原本不大安分的胎兒似乎被這不太有誠意的給安了般,漸漸安靜了下來。
苦笑在沉寂的房間里響起,只一秒就夏然而止,楚瑜直起腰來,手將肩頭的長袍扯下來擱在一旁,褪去鞋,掀開被褥躺了進去。
屋子里燒著上等銀霜炭,并不如何冷,但躺下的那一刻,楚瑜卻無緣由地打了個寒,忍不住蜷了蜷子。闔眸許久,他似乎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坐起來,探了半個子出去索到桌子上一碗涼了的安胎藥。
只聽見一聲玉石脆響,原是方才俯時,前佩戴的那枚玉觀音從襟里出來,輕磕在瓷碗上。
楚瑜愣了一瞬,手按住口前的玉觀音,佩戴的暖玉,帶著淡淡的溫度。良久,他手將玉觀音重新扔回了襟里,仰頭一口將涼的安胎藥灌了下去。
空掉的藥碗扔在小案上,楚瑜乏得睜不開眼睛,將上的錦被裹了裹,嚴嚴實實地捂住自己,應著倦意半是昏半是睡,意識離之前,借著腹中的涼意和不適將那幾分難以啟齒的委屈磨碎一個無可訴的念頭——
秦崢,你沒良心。
※
兮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指作蝶飛,琴音繞梁,一曲求凰,卻彈得頗有幾分意興闌珊。
最終孟寒忍不住長眉皺,手住琴弦,止了琴音。他起,兩步走到秦崢面前,抬手扣住他手腕。
正往邊送的酒盞晃了兩下,撒了出來。秦崢抬起一雙微醺的眸子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孟寒。
“南邊的酒釀雖勁兒不大,可喝多了,到底還是會醉的。”孟寒嘆息一聲,將酒盞從秦崢手里了出來,聲道:“當心明早起來會頭疼。”
秦崢半醉半醒,道:“這花果釀出的江南酒太過糯,哪里比得了上京青酒的辛辣爽利……”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孟寒臉微變,握在掌心的指尖了。
秦崢撐了撐額頭,瞇著一雙狹長的眸子瞄了眼窗外的天,道:“太晚了,你休息吧。”說完,擱下手里的酒壇,起要走。
“柏鸞!”孟寒下意識拉住秦崢袖。
秦崢一頓,一雙手已經從后面抱住他,孟寒在他的脊背上,疊在他腰間的手,十指相扣,似乎這樣就能死死守住什麼一樣。
“何時借得東風便,刮得檀郎到枕邊?”孟寒低語一句,不等秦崢回應,便自顧自扳過他肩頭,微微一踮腳尖將送了過去。
秦崢疏而長的睫輕,堵在上的到了極點,帶著淡淡的馨香,近在咫尺的是孟寒微紅的一雙眼。這般親的距離,那眼底的愫一覽無余,這些都是真切存在的,哪怕是相隔五年,孟寒仍是未曾徹底將秦崢放下過。
秦崢覺得這個時候他該手抱抱面前的人,低聲寬幾句,然后……
然后又能如何?
秦崢頓時心里一空,索然無味。
孟寒上的袍子落到臂彎,清雋漂亮的子帶著江南孕養出的靈秀,他的肩頭生著一顆痣,嫣紅如,平添幾分嫵人。屋子里的炭火燃得正旺,多有幾分人心弦的燥熱,孟寒的手秦崢的襟……
秦崢心里空得愈發厲害,眼前只剩下孟寒一雙眼。
這雙眼睛,似乎還帶著當年的純凈無暇,微微彎起來時,有些赧人。當年秦崢有多醉心于這雙眼眸,如今一顆心就有多無依無托。
不是這樣的。
秦崢木然想,不該是這樣的。
該是如何一雙眼才對?如一泓秋水照人寒,三分慵,三分譏誚,三分勾魂,剩余一分是掩得嚴嚴實實的癡心純粹。
秦崢心里一個激靈,一涼意從腳底竄到頭皮,他猛地推開孟寒,踉蹌著后退兩步,不可置信地大口息著。
腦海里映出的分明是楚瑜的一雙眼眸。
孟寒上的衫散,抬頭怔怔看著秦崢:“柏鸞……”
秦崢攏上長袍,用力拉開門,冷風吹散了他的醉意,整個人清醒到可怕。
“秦崢!”孟寒聲音里帶著幾分抖:“你……你要去哪……”
秦崢沒有回頭,就這寒風將話送到孟寒耳朵里:“夜深,當歇。”
他大步踏出小院,沒有回頭,自然看不到孟寒眼底近似乎扭曲的痛苦,還有隨之熄滅的最后一抹繾綣和希。
……
屋子里還彌漫著一散不去的草藥香。
楚瑜睡得不大安穩,這些日子他心里總是有幾分莫名的不安,之前秦崢陪在他旁時倒是勉強能忽略掉,如今這不安愈發顯山水,攪得他睡夢里也是眉心蹙,不得安寧。
一片昏黑中,楚瑜約覺有人了他的眉心,這讓他心里立刻戒備起來。他努力睜開眼睛,瞧見一個模糊又悉的影……也許是太倦了,也許是旁的氣息太過于悉,楚瑜雙眼一閉,干脆又睡了過去,不再理會。
第二天楚瑜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下意識看向旁,卻是空空無人,心道昨晚的那個影子多半也是自己睡糊涂了。眼下他住的不僅僅是國公府,更是龍潭虎,難為自己昨晚還能睡著。
經過一夜的休整,楚瑜覺腦子里清醒了許多,昨天布防下沒有想到的細節也跟著梳理清楚了。如今天下還維持著表面的國泰民安,以江源的家,不可能想不開惦記上那個位置,名不正言不順,借他一百個膽子,也未免太過異想天開。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站了隊,想要博一個從龍之功。那麼就是說,眼下朝中必有一個人有此心思,并且已暗自謀計劃良久了。
如今已經陪江源演了一個月的戲,是時候而退了。不等楚瑜想出何時離開比較合適,就收到了一封加急的家書……
楚瑜心底的不安徹底發出來,拆家書的手幾乎是抖的。
白紙黑字,言簡意賅。
兄長楚茗,難產危。
手心的冷汗將這簡短的家書浸,楚瑜眼前一陣陣發黑,是咬牙扛了過去。
當天傍晚,楚瑜便提前從蘇州趕往上京。
臨走前,最后一道部署令,讓手下暗衛看住江源養在外面的那個小郎,關鍵時刻或許能夠頂一頂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肋,那一寸之地,或許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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