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作死后我了白月第77章

“那一日, 城主府大宴賓客,華燈初上、歌舞笙簫,但見有一紅子踩月而來, 一曲霓裳舞罷, 驚艷四座。”

臺上的說書先生用力一拍驚堂木,聲調隨之揚起:“這便是城主與夫人的初回相見, 后來據城主所言, 他自年時起便常做一個相同的夢。夢里神踏月, 紅如火, 于云煙蒸蔚之時形漸, 匆匆不知其所蹤——而城主苦覓多年,在那日終得一見。”

臺下大多是前來參加十方法會的仙門弟子,對這段男地位懸殊的閃婚故事十分興趣, 有人聽罷大喊一聲:“可我聽說,他娶新一任妻子的時候,上位城主夫人去世還沒滿一年呢!”

這簡直是明晃晃的砸場子,偏偏有不人跟著他應和:“對啊!這樣如何對得起之前那位夫人的在天之靈?”

“這、這個——”

說書先生顯然有些慌,拿手帕匆忙拭去額角冷汗:“諸位小道長有所不知,城主與上一位夫人之間, 不但是全城皆知的家族聯姻, 也是出了名的不和。平日里一并出現時,雖能稱得上是‘相敬如賓’, 卻能輕易瞧出彼此之間沒什麼誼,冷淡得很。”

他說得口干舌燥, 囫圇喝下一杯半涼茶水,見臺下有不修士出了好奇之,便趁勢繼續說下去:“上一位城主夫人姓宋名纖凝, 是個自在深閨長大的小姐,子骨一直不好,連家門都很出去。”

城中百姓所傳,皆是駱元明與鸞娘命中注定般的故事,對這位宋小姐所提甚。許多人都是頭一次聽見的名字,不由下意識閉了,豎起耳朵繼續聽。

“但城主呢?一個在外歷練多年的修士,若不是非得繼承城主之位,說不定直到如今也在云游四海。這兩位的經歷、興趣與格全然不同,就算真想出火花,恐怕也難。”

說書先生搖頭喟嘆道:“其實那也是個好姑娘,可惜天不如人意,竟突發重癥,就那麼走了……唉,造化弄人吶。”

“我還有個問題!”

小弟子們在宗門里勤修苦練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能接一些張刺激的八卦,個個熱高漲,趁高聲道:“我聽過一個傳言,聲稱鸞城失蹤的們很可能與鸞娘有關——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臺下一片嘩然。

這個問題頗為敏,然而說書先生講得上了頭,一時沒再顧及其它,低聲音道:“其實吧,這個說法早就傳到了城主和夫人耳中,夫人為自證清白,特意讓人巨細無地搜了一遍臥房與隨件,結果什麼都沒發現。”

寧寧坐在角落里安靜地聽,看著桌面上寫滿字的白紙,心如麻。

自從裴寂察覺鄭師姐不見蹤影,他們便將當晚的影像來來回回翻了個遍。百花深人來人往,卻始終沒有見到鄭薇綺的影子。

城主府鸞鳥像的雙眼呈旋轉之勢,只要把握得當,很容易就能避開監察。消失得毫無征兆,唯一行得通的解釋,只有被別有用心之人擄了去。

賀知洲的第一反應,是立刻找到城主與鸞娘,跟后者當面對質。

然而這位先生說得不錯,當初城謠言大起,鸞娘只道正不怕影子斜,連常去的書房都人細細搜查了一遍,最后自然是一無所獲。

城主本就對夫人極為偏袒,打那以后便愈發信任鸞娘,勒令旁人不得妄加議論,將與失蹤一事扯上關聯。

也就是說,如今鄭薇綺不見蹤影,就算他們一行人向城主稟明此事,先不說他會不會相信仙門小弟子毫無證據的一面之詞,哪怕當真答應讓他們搜查鸞娘,恐怕也找不出任何可疑的蛛馬跡,反而會打草驚蛇,讓更加防備。

他們掌握的消息太,決不能輕舉妄

“不止鄭師姐,大師兄也不見了。”

寧寧用手拖著側臉,在紙上的“孟訣”兩個字旁打了個問號。

據林潯所言,大師兄醉酒后倒在了酒樓里,但當三人前往天香閣時,卻得知他亦在昨夜跳窗而去,不知所蹤。

“按照常理來說,修道之人應該很難醉酒,像你們昨晚醉得那樣厲害,就更是離譜。”

寧寧沉思片刻,在陣陣驚堂木的響聲里正道:“尤其師尊,他修為最高,卻醉得最久最厲害,直到此時也并未恢復;大師兄杳無音信,如果沒有出事,應該也還醉著——那酒里會不會被特意加了專門針對修士的藥,修為越高,到的影響也就越大?”

“而九洲春歸正是鸞娘特意囑托我們喝的!”

賀知洲恨得牙:“那酒絕對有問題,鸞娘特意弄這麼一出,到底是為了什麼?”

“獻祭之法,講求相生、一一相換。”

裴寂沉聲道:“若是能尋得靈力高深的修士,由此換而來的裨益便也越大,鄭師姐那般修為,自是可遇不可求。”

賀知洲聞言心下一驚,再看向寧寧,已是不知不覺間冷汗涔涔。

如果昨夜不是裴寂一杯喝醉,而寧寧正好送他回客棧歇息,并未喝下九洲春歸……或許失蹤的就不止鄭薇綺,還有了。

“可如果當真是鸞娘在幕后搗鬼,這樣毫不加遮掩的法子,未免也太明目張膽了些。”

寧寧也覺得一陣后怕,在心里謝了不會喝酒的裴寂千千萬萬遍:“又是酒里下藥,又是隨即剛剛好擄走鄭師姐,這豈不是擺明了想要告訴我們,‘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們有本事來查啊’。”

賀知洲哼了聲:“說不定就偏偏好這一口呢?看上去楚楚可憐,其實見到我們焦頭爛額又無能為力,早就在心里笑開了花。更何況有城主給撐腰,不管怎麼作妖,都很難查到鸞娘上。”

他說話間,忽然瞥見側有一白影掠過,隨其后便是一道似曾相識的男音:“諸位小道長,可是在討論城中的失蹤一案?”

然而仰起腦袋,卻見到一張平平無奇的陌生臉龐。

寧寧認出聲音的主人,把音量低許多:“城主?”

“是我。”

駱元明淡笑頷首:“我時常易容出府,探訪民——不介意我在這里坐下吧?”

賀知洲心里藏不住話,與寧寧對視一眼后試探出聲:“城主,我們昨夜喝下九洲春歸不省人事,大師姐更是無故失蹤,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駱元明的笑瞬間收斂,眼底出幾分驚詫之:“鄭道友?”

賀知洲猛點頭,將昨夜與今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駱元明越聽眉頭擰得越,末了沉聲無奈道:“所以說,小道長們都懷疑此事乃子所為——然而昨夜直至今日,一直都與我形影不離,這會兒去了書房看書,同樣有侍陪在邊。”

寧寧思緒一頓。

“鸞娘出不高,不人對懷有偏見,我是丈夫,最能了解娘子的為人。雖是舞,卻剛烈、志存高遠,斷然不會做出作犯科之事。”

他音量雖低,目里卻出熾熱的決意與凜然之,談話間握了拳,正道:“諸位無需擔憂,駱某必會傾盡全力查明此事,還鸞城一個太平。”

這位城主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明、勤勉奉公,聽說為了查出真兇,曾在鸞鳥像記錄的影像前不眠不休整整三天三夜——

雖然最后還是什麼也沒查出來。

按照約定俗的法則,這類人就跟國產電影里的警察沒什麼兩樣,出了事一竅不通,等風風火火趕到現場,事件已經全被主角解決了。

寧寧有些頭疼,懷揣著所剩不多的希冀問他:“城主,近日以來刑司院徹夜搜查,可有得出什麼結論?”

“我們考慮過許多機,其中可能最大的,是利用活人獻祭。”

駱元明道:“失蹤的子們多為十六七歲,正是作為祭品的最佳年紀。擄走們的理應是個修士,至于目的就不得而知——邪道之法詭譎莫測,其中以生人為引的法子多不勝數,煉魂、奪魄、奪舍、甚至于用以采補的爐鼎,都算是一種可能。”

得,果然跟沒說差不多。

“除此之外,我這里還有一則辛。都說城主天賦異稟,是位出類拔萃的修士,殊不知他自出生起便識海損、靈力微薄,多虧后來游歷四方,在邊塞沙障城尋得了意想不到的機緣。”

臺上的說書先生不知城主本人蒞臨,猶在兀自地說。寧寧一眼駱元明,得了對方一個溫和的笑,示意繼續往下聽。

“大漠之中九死一生,卻也藏有無盡天靈地寶。午夜之時,但見連天沙如雪,清幽月似鉤,在若若現的月牙泉下,水波粼粼之,赫然有一株紅蓮綻開——”

又是一聲驚堂木響:“那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珍品靈植,孤月蓮!”

臺下有人好奇問:“這蓮花與識海有何關聯?”

“識海損的修士,無異于仙途盡斷,常人皆道神仙難救,然而若以幾種珍稀藥材煉丹藥,便有逆天改命、重塑骨之效。”

寧寧的心臟噗通一跳。

原著里的確說過,溫鶴眠之所以能恢復修為,全因玄虛劍派的其他長老費盡心思尋來藥材,只不過那些靈植究竟是為何,卻一個字也沒提到。

最為可惜的一點是,由于還需多年才能集齊藥材,待溫鶴眠恢復之時,已然滿舊疾、整日郁郁寡歡,即便識海復原,也難以達到當年的水平。

他們兩人好歹是仍然保持著通信的筆友,若是能盡一份力細細去尋,說不定能讓溫長老提早恢復,也不用再那麼多無妄之苦。

寧寧念及此,抬眸匆匆向駱元明,后者察覺到這道視線,斂眉低聲道:“寧寧姑娘,可是對此事興趣?”

寧寧面對他時倒也并不拘謹,點頭應聲:“我有個認識的人同樣識海被毀……我一直在找尋恢復的方法。”

“認識的人?”

他略一怔愣,旋即笑笑:“莫非是將星長老?”

寧寧點點頭。

始終安靜的裴寂聞言指尖一,掀起眼皮極快瞥一眼,言又止。

“要想修復識海,總共需要五種藥材。玄虛劍派的諸位長老也在替他竭力找尋,如今只剩下兩味沒有找到。”

駱元明道:“一是孤月蓮,二是靈樞仙草。”

寧寧在心底把這兩味藥材記下,輕輕點頭。

“孤月蓮最是行蹤難覓,可能生在懸崖峭壁、火山雪頂,也可能只是尋常人家池邊的一朵紅蓮花,遇見全靠緣分,可遇不可求。”

他見眼前的小姑娘滿臉認真,不由從腔里發出一聲低笑:“至于靈樞仙草……有傳聞說,在你們下一場試煉的境里,恰好生有一株。”

此言一出,寧寧不由呼吸陡滯:“下一場試煉?”

“十方法會共有兩,曾經的第二是讓弟子們一對一戰斗,今年則換了個更為兇險的方式。”

駱元明道:“你們將進境里——”

他話沒說完,猝不及防猛地皺了眉,躬發出一陣被極力抑的輕咳,等覆蓋在上的右手移開,雖然有意遮掩,寧寧卻還是見到了一抹

“近日抱恙,時常這樣,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駱元明干手上跡,笑得有些尷尬:“小病而已,許是近日勞,過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這句話堪堪落地,寧寧還沒來得及繼續詢問第二試煉之事,便聽見臺上的說書先生大笑一聲,將此前肅然的氣氛全盤打破:

“這些都沒什麼意思,看在小道長們如此熱的份上,就由我來為大家講述一番城主在邊塞與萬魔窟修們大戰三百回合的絕妙故事!那一個活生香,嘖嘖嘖!”

駱元明的臉瞬間就紅了,擺著手解釋:“改編不是編,戲說不是胡說……這事兒從沒發生過!你們信我!”

“那邊的小廝!快去把大門關上!”

先生無比上頭,賊兮兮地笑個不停:“要是刑司使進來可就完了,咱們在私下悄悄說。”

有人笑道:“先生,你也知道造謠會被關起來啊?”

“這哪是造謠!”

他把臉一板:“我就算當真被抓進刑司院,罪名那也是‘泄城主重大機’——快快快,你們是想聽《元明嬉游萬魔窟》,還是《妖耍弄鶯燕歡》?”

駱元明:……

駱元明面地站起來,聲音冷得像寒冬臘月的鐵:“我更想聽《說書人伏誅記》。”

他氣場十足,一邊往前走一邊撕下臉上面,生生走出了維大秀的既視

茶樓里飛狗跳,說書先生只當這是個便刑司使,苦著臉求饒:“刑司使大人,小的這也是為了生計迫不得已,您大發慈悲,千萬不要告訴城主——”

話說到一半,便見到那人揭開面后無比悉的面孔。

說書先生含笑九泉,胡言語:“哎呀,哈哈。”

哦,原來是城主本人。

那沒事了。

=====

從駱元明那里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念及天羨子等人醉酒后都不約而同跑去了百花深,據寧寧推斷,酒里除了令人神志不清的藥,很可能還摻有牽魂引魄的迷香。

因此孟訣最有可能的去,仍是那條巷道繁多的花街。

寧寧唯恐他也出事,便與裴寂一同再度了百花深;至于賀知洲于踏此地一步,便承擔起打探報的重任,在滿城百姓間收集相關線索。

“上一任城主夫人離奇病故,城主今日又咳了,”寧寧心下焦急,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分析,“這擺明了不對勁,背后那人難道想趕盡殺絕?”

而且城主本人的反應也頗為奇怪,明明口吐鮮,卻還是一心一意信任鸞娘,跟中了蠱似的。

如今傍晚將至,天漸漸黯淡下去,赫赫有名的百花深影明滅間,悄無聲息出了應有的模樣。

重重樓閣被燈火映得晶亮如玉砌,花燈盞盞連綴片,暗紅的燭氤氳在空氣里每一角落,風里則裹挾著男男的笑聲,伴隨檐角鈴鐺的脆響,宛如溪泉叮當。

心里始終對鄭薇綺放心不下,沒有任何觀賞景致的興趣,正想著應該如何找到孟訣,忽然見不遠有兩道爭執中的人影。

那男人像是醉了酒,不由分說地拉扯另一名袖,孩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一張臉漲得通紅,拼命想要掙

“你放手!”

氣極,連聲線也在不斷抖:“我人了!”

男人怒極反笑:“還裝清高?這花街能有什麼好貨,小爺我是看得起你,才——”

他話沒說完,后便有一陣凜冽劍氣陡然閃過,如星如電,于半空中劃出銀白亮,徑直砸在男人后頸中央。

寧寧趕時間,沒功夫同這種人多費口舌。這一擊毫不留,瞬間讓他沒了意識昏昏倒地,引得慌忙后退兩步,等緩過神來,才匆匆抬頭見他們倆:“多謝……”

沒有靈力,瞧不出究竟是哪一位方才用了劍訣。

“姑娘不必客氣。”

寧寧垂眸瞥去,只見對方手里抱著一沓畫卷與筆墨。

著簡樸,應該并不是生在能將兒送學堂作畫的富貴之家,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拿了畫卷,理應是為了賣畫賺錢。

賣畫作畫之人,定會時刻關注街邊所有人的一舉一心下了然,旋即出言發問:“姑娘,你可曾見到一名高挑俊朗、著白衫、腰間掛著劍的年輕男人?他應該像是醉了酒,神智不太清醒。”

本來沒抱太大希

沒想到聞言睜圓了雙眼,將與裴寂迅速打量一番:“你們是他的什麼人?”

=====

“我阿卉,那位公子是被我在家門口發現的。”

帶著兩人穿過長長巷道,一直往百花深疾步而行,越往里走,旁絢麗奪目的火就越是黯淡,如同盛大的花火逐漸湮滅,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幾點暈,在房屋之上搖搖墜。

寧寧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微微張開雙,卻說不出話。

在百花深的更深,是與燈紅酒綠、窮奢極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高墻傾頹、房屋漸矮,游龍般的長明燈不見了蹤跡,唯獨余下幾點孤,模模糊糊勾勒出棟棟擁仄的房屋廓,無一不是佝僂又矮小,像極了匍匐在地的瀕死巨人。

再往前走,沒了紙醉金迷與陣陣歡笑,四周充斥著飯菜油煙的味道、坑坑洼洼的水與墻壁剝落的灰屑,有坐在房門前的人抬眼向他們,目幽暗深沉,恍若泥潭。

像是一貧民窟。

阿卉將他們帶的房屋并不出挑,只是被淹沒在濃郁黑影中的其中一座,當大門被吱呀打開,映眼前的,竟足足有五六道影子。

——房屋狹窄昏暗,里面居然圍著餐桌坐了年齡不一的好幾個孩,在見到阿卉推門而時,紛紛出驚喜的神

晃眼和裴寂,便又有些害怕地默不作聲了。

們都和我一樣,是被收養的孩子。”

阿卉輕聲解釋:“孩生下來,時常會被丟棄在路邊。”

說著把視線轉向餐桌前的孩們:“今日來家里的哥哥呢?”

有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細聲細氣地應道:“他睡著了,在房中休息。”

“來客了?”

兩人談間,從一旁房中走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嫗。似是生了病,細瘦的臉上干癟如木柴,走路時有氣無力扶著墻,雙眼渾濁無,好似污濁水泊,倒映著昏昏沉沉的影子。

阿卉趕上前攙扶:“!您怎麼下床了?”

寧寧很有禮貌地笑笑:“,我們是你今早收留那人的同門,特來尋他。”

“哦——那孩子。”

恍然點頭,仍舊保持著扶墻而立的姿勢,聲音低啞地勾了:“你們跟我來。”

這棟屋子不大,加之盡是子,床鋪自然也小。孟訣生得高挑,躺在床上時不得不把一團,看上去莫名有幾分乖巧呆萌的氣質。

而這恰恰是與他最格格不的氣質。

“多謝您!”

寧寧為他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房外那些孩,都是您獨自在養嗎?”

老嫗似乎不太能聽清,張著思考了好一會兒寧寧的意思,才揚輕笑道:“是啊。”

說著往門外匆匆一瞥,刻意低聲音,不讓孩們聽見:“姑娘你或許不知道,我們這地方的人窮怕了,生下的兒向來不待見,不時往巷子深走上一遭,便能見到被丟棄的嬰。我沒什麼能耐,也稱不上‘養’,只不過平日里在街上賣賣畫,勉強賺到一些錢,能供們一口飯吃。”

然而買賣字畫又能賺到多錢。

寧寧垂眸滿是補丁的薄衫,心下一陣悵然。

“只可惜我已經老了,眼睛看不清,什麼事兒也記不住,如今又生了病,只能讓阿卉出門賣畫……不知我走后,這些丫頭該怎麼辦。”

阿卉輕輕握住手腕,溫聲制止道:“,不會的。”

寧寧有些遲疑:“們……沒有別的去了麼?”

“天下何不是如此?”

老嫗渾濁的雙目里劃過一片哀:“子生來卑賤,不過是男人的附庸。若們是男孩,或許還能去工地碼頭幫工,然而那種干力活的地方,哪會想要弱不風的小姑娘?命如螻蟻、命如螻蟻啊,我這副爛命——”

說罷重重咳嗽幾聲,再抬起雙眼時,向寧寧的目里帶了幾分困,對旁的阿卉道:“這二位是……?”

“他們是今早那位哥哥的朋友。”

阿卉耐心解釋,繼而扭頭對寧寧道:“對不住,時常會忘事。”

這是阿茲海默綜合癥的病況。

“哦哦。”

老嫗茫然點頭,又咳了幾聲:“等回房繼續作畫……趁我還能看見,多給你們賺些錢,要是往后我走了,你們連飯都吃不上,那怎麼得了?”

握住手臂的十指下意識一

阿卉始終沉默著沒有說話,只因不愿親口告訴,其實的視力一日不如一日,畫出來的東西早就歪歪扭扭,看不清落筆痕跡;更不忍心讓知曉,那些古怪的畫作已有多日無法賣出,哪怕忍著病痛在夜里勞作一夜又一夜,所做的盡是無用功。

舉步維艱,無能為力,這似乎是絕大多數貧民子既定的命運。

鸞城之,兇案頻發、數名不見蹤跡,至今沒能得到消息。

百花深,風塵子一生賣笑,多的是言不由衷、命如飛絮。

深陷淤泥,無路可退,更無從反抗,唯有被強迫著接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

然而當真無法反抗嗎?

。”

寧寧嘆了口氣:“能讓我看看您的畫嗎?”

寧寧想用自己所有的私房錢買下這些畫。

本來只是存了欣賞的念頭,在阿卉帶領下來到房間,拿著畫卷一幅幅地往下翻看,在見到其中一張時,卻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那是張年代久遠的畫作,勾勒著月下一男一并肩而行的畫面。

他們兩人都穿了男裝,左邊的年只出一道消瘦背影,右側的孩發帶被風吹散,匆匆回頭出右手,想要將它重新握在手中。

高揚,目流盼,一雙上挑的細長眼眸如同深淵,旁人只需看上一眼,便心甘愿淪陷其中。

這張臉,是認得的。

像極了鸞娘。

“看上這幅畫啦?”

啞聲笑笑:“我曾經時常見到兩個小公子在深夜的花街并肩而行,這日才察覺出來,原來其中一位是個漂亮小姑娘。”

“他們倆——”

寧寧的心跳不自覺加快許多。

在所有人的敘述里,都沒有提到過這個與鸞娘甚篤的年,如果正是他在與之飛鴿傳書——

,您知道他們倆是什麼關系麼?”

“我未曾與他們有過談。”

老人搖頭:“其中一位是如今的城主夫人,對吧?我作過兩張關于他們的畫像,夫人某日路過攤前,駐足許久,特意買了其中一幅——那幅是他們都穿著男裝,坐在河邊夜談的背影。”

時隔多年,鸞娘再見到畫作時,仍會駐足將其買下,由此可見那名年在心中地位頗高,或許……

甚至要遠遠超過駱元明。

寧寧放聲線,繼續問:“您知道畫上年的名字或份嗎?”

老人怔愣了一下。

“要說名字,”淺灰的瞳孔里微波輕漾,似是有些糾結地皺了眉,“我記得一男一,那孩有時他‘周’,有時又帶了一個‘云’字……”

周,云。

無論把拼音聲調怎樣排列組合,都是寧寧從未聽說過的名字。

這幅畫作算是意外之喜,剛要告訴想將所有畫買下,忽然聽見后傳來踏踏的腳步聲響。

乍一回頭,竟是其中一個孩。

阿卉笑著俯了:“怎麼啦?”

“外面,”孩很是害怕的模樣,委屈地低下頭,“外面那個哥哥……”

是在說裴寂。

裴寂不便進臥房,便在廳堂里等寧寧看畫。他時常冷著張臉,手里又抱著把劍,嚇到小孩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

寧寧莫名覺得有些好笑,蹲下來撐著腮幫子與對視,彎著眼睛笑道:“覺得他很兇很嚇人呀?”

孩癟著點頭。

“其實他人可好啦,溫溫和和的,只是不講話。”

了把小姑娘的臉,只到一層的皮:“你這樣跑進來,他見后一定會傷心難過,覺得自己被討厭了——拜托啦,可不可以不要害怕他?裝作不怕也可以的。”

寧寧說著低了腦袋,從儲袋里掏出幾顆糖果遞給。小姑娘從小到大沒怎麼吃過糖,眨著大眼睛,道謝后小心翼翼地接下:“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寧寧一本正經地應道:“其實他板著臉的時候也很可啊,你想想,像不像是呆呆的大狗狗?還是很討人喜歡的。”

“唔。”

終于慢吞吞點了點頭,十分敏地抓住了這個陌生大姐姐的最后一句話:“姐姐,你喜歡他呀?”

寧寧表瞬間一僵。

不久前才說了裴寂“討人喜歡”,這種時候如果矢口否認,一番好言相勸就沒了任何說服力。連都不喜歡的人,哪能去要求別人喜歡。

但要讓親口承認喜歡裴寂,那也——

“喜、喜歡這種事——”

莫名有些磕,念及裴寂本人不在,自己又是在哄小孩,干脆一鼓作氣點了點頭:“對啊,你看,那個哥哥其實一點也不嚇人,我就很喜歡他。要是你也能有一點點喜歡他,不讓他覺得自己是個討人厭的家伙,那就好啦。”

這是寧寧的真心話,不想讓裴寂總是被旁人排在外,為孤零零被恐懼與討厭的那一個。

他從小就被娘親灌輸各種錯誤價值觀,打從心底里厭惡自的存在,要是繼續像現在這樣下去,久而久之,自厭自棄的心理一定會更加嚴重。

講得認真,糖也給了,道理也說了,沒想到小姑娘聽罷一抿,如同計得逞,忍著笑指了指背后。

等等,不會吧。

腦袋在那一瞬間嗡嗡炸開,寧寧心有所作僵地轉過去。

裴寂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房前不遠,在與四目相對的剎那,下意識把劍抱得更,頭一回明顯地出了慌無措的神

“噫——”

孩拿著糖滋滋往外跑,路過裴寂時迅速抬頭他一眼:“哥哥臉紅了耶。”

承影笑到打滾,賤兮兮地模仿了小丫頭的語氣,把嗓音得細聲細氣:“噫,哥哥臉紅了耶~”

它說完忽然停了作,把目轉向另一邊。

房屋里抱著畫卷的小姑娘猛地低下腦袋,緋紅澤自耳朵一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頸。

裴寂應該能明白的意思吧?那個所謂的“喜歡”只是很純粹的喜歡……他那麼聰明,一定不會想多吧?

——可要是真想多了,那那那該怎麼辦啊!

寧寧沒敢看他,只想找個安靜無人的角落安詳地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地開口轉移話題,試圖緩解周遭無比曖昧的沉郁死寂:“我打算……今晚潛城主府看看。”

裴寂死死盯著劍,悶聲回應:“我陪你。”

呼呼。

承影悄悄咧開角。

姐姐的臉,好像紅得更厲害一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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