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夕在山那頭將落，峰間籠上璀璨層疊的暮，微風習習，遠目之下湖瀲滟。

蘇荷站在半山腰別墅的小臺上，眺著天邊思考人生。

準確說，是在發懵。

因為實在想不通，幾十秒前，到底是如何鬼迷心竅才會咬著那細細的士香煙，真地就著商驍的手給點上了。

——

蘇荷深覺自己已經做下類似神那樣大逆不道的事，并為此陷負罪和求生中。

表現就是現在僵在風里，分分鐘原地坐化的節奏。

偏后那人也不開口。

“…………”

又繃了幾十秒，蘇荷實在站不住了。悄無聲息地拿下被放任自燃的士香煙，按滅塞進了金屬質地的香煙盒里。

輕吸了口氣，確保自己之前緒也已收住，蘇荷笑容明地轉回。

“驍神，你也來氣麼？我給你讓位置……”

已經要趁機溜回長廊的蘇荷，被手腕上一道力拉住。

蘇荷：“。”

完遼。

蘇荷提心吊膽，卻見側男人微垂下漆黑的眼，風里的聲音清冽。

“‘驍神’？”

蘇荷怔了下。

記起自己剛剛喊錯，但沒想到對方的關注點是在這里。

“啊，不是，是我忘了……”

“嗯。”

“那我先——”

“伯父訓你了？”

孩兒眼底緒微滯，須臾后輕眨眼，笑意盈盈地仰頭。

“誰說話了？沒有啊。”

商驍不語，垂眸看著。

那雙漆黑的眼里像是藏著一整個深邃的世界，安靜，神，冷淡。

像他這個人一樣……永遠最清冷，也最勾人心。

蘇荷承不住幾秒，有點心慌，錯落開目。

而與此同時，那人淡聲問。

“我了解你麼，蘇荷。”

蘇荷一怔。

“什麼？”

“我以為我了解你……乖巧，聽話，有點傻。”

商驍視線低下，一掃蘇荷手里試圖藏起的香煙盒。他不作聲地了片刻，角微微一勾。

“最近我才發現，我只是了解你想讓我了解的那個你啊，蘇荷。”

最后一聲得極低，尾音勾上些許沉啞，那人又微微低首，話聲幾乎順著耳朵鉆進心里去。

蘇荷眼神都忍不住微栗了下。

不能……

不能再犯傻了。

“沒關系”“不在意”，這些都是他不久前才說的話。明知道是個跳下去會摔得碎骨的深淵，還要閉著眼睛往前走，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別把自己放到那樣可憐的境地去，蘇荷。

蘇荷回神，瞳孔輕。

把手往后別了下，躲開商驍的手。

“因為劇組的事，我今天需要提前回去，我先去跟告別，你……”

商驍斂眸。

“……我去外面等你。”

“好。”

蘇荷匆匆離開。

臺上還未被風吹散的，是那士香煙的煙霧繚繞過后，淡淡的煙草氣息。

商驍確實最不耐煙酒。

等孩兒走后，他才微皺起眉，轉離開臺。

沿著側樓梯緩步下樓，途中，商驍卻與剛出茶室的蘇毅民不期而遇。

兩人同時駐足。

四目相對，僵持了幾個呼吸。

蘇毅民眼底出不虞和意外。

——

商驍謹禮自守，自小如此。蘇毅民親眼看他從年長至青年，這還是第一次遇上商驍這樣明顯失禮的反應。

幾息之后，商驍才微垂了眼，斂下緒。

“伯父。”

蘇毅民皺眉，“準備走了？”

“是。”

“蘇荷呢。”

“去跟告別。”

“……嗯。”

蘇毅民抬腳往長廊另一頭走去。走出兩步，他又停住。

“你知道蘇荷母親是因為什麼過世的嗎？”

商驍抬眼，“聽說過。”

“不管當年你為了什麼結婚，蘇荷現如今已經是你的妻子，護好是你的責任。”

商驍沉眸。

“當然。”

蘇毅民無聲一嘆，轉頭要走，卻突然被后話聲拉住了——

“伯母過世的原因，蘇荷知道麼。”

蘇毅民轉回，他盯著商驍看了幾秒，還是說了實話。

“沒人告訴過。”

商驍微微一哂。

是笑，眼神卻也總在這時候最冷。

蘇毅民再次有了方才乍一面那種被冒犯的覺，他皺眉，“你……”

“蘇荷既然不知道，伯父怪做什麼？”

蘇毅民一愣。

商驍低眼，聲線微沉。

“蘇荷是我的妻子，護好是我的責任。但伯父您如果要傷，我總攔不住。”

“——失禮了，伯父見諒。”

語畢，商驍頷過首，便轉下樓。

到走后，這長廊像是仍他那余音涼得肅冷。

蘇毅民起初臉鐵青，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臉漸緩，再到最后，他竟出點笑來。

“大伯，你笑什麼呀？”

從樓上跑下來的蘇宴趴在樓梯扶手上，奇怪地看著他。

蘇毅民似乎心都好了許多。

“蘇宴，你喜歡這個姐夫嗎？”

蘇宴搖了搖頭：“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不喜歡他像個冰塊沒長心，也不喜歡他像個機永遠謹禮自守，最不喜歡他不喜歡我兒。”

蘇宴費勁地想了想，“不喜歡……那大伯你還笑，難怪說你脾氣最古怪了。”

“我當然要笑。”

蘇毅民也不在意蘇宴的話，只盯著已經沒了人影的樓梯，瞇起眼。

“因為我不喜歡他的那些原因……在塌了。”

王思言是個老煙鬼了。生平最就是香煙和酒，可惜跟在商驍邊七年，這兩樣東西都快被連帶著戒了。

他們驍神滴酒不沾、寸煙不容，而且嚴苛到了近乎變態的地步——這一點王思言比誰都清楚。

所以，當他在副駕駛上打著瞌睡，聽見車門響，跟著又嗅到了香煙味道時，他還沒睜眼便罵“司機”：

“給驍神開車還敢煙，你是不是不要命——”

話聲戛然一止。

王思言驚悚地睜開眼，猛扭回頭。

他沒聽錯。

響是從后面傳來的——上車的不是司機，是商驍。

商驍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坐進座椅里。

王思言聲音哆哆嗦嗦的：“驍、驍哥……蘇家有人、煙嗎？……您沒事吧？”

天知道他更想問“煙那人沒事吧”。

“嗯。”

那人聲音冷淡疏懶，顯然不想就這個話題再談。

王思言只得作罷，膽戰心驚地轉回去。

沒過多久，蘇荷也上了車。

四人啟程往回。

一路沉默，直至車停到了蘇荷住著的公寓樓下。

蘇荷起要道別，旁邊的商驍卻先開口了。

語氣淡而清冷。

“煙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蘇荷怔住。

前面的司機和王思言同時瞪大了眼睛，原本因行夜路的那點困意登時一消，甚至還都有明顯的涼意覺從背后爬了上來。

蘇荷遲疑幾秒，含糊回了：“大概，三年前吧。”

三年前……

商驍微微沉眸。

蘇荷猶豫了下，“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別——”蘇荷連忙出聲，開口后才覺得自己反應有點過激，便笑著道：“萬一再被狗仔拍到，那我真的要十惡不赦了。而且幾步就進樓，這片安保很好，沒事的。”

“好。”

想起蘇毅民所言，商驍松了口。

兩邊作別。

等看著蘇荷那一層的走廊窗戶亮起，片刻后又暗下時，商驍才回到車。

“走吧。”

“哎。”王思言應聲，示意了司機一下。等車重新開，他斟酌著語氣，小心地笑著問：“驍哥，蘇小姐還煙啊？是不是不知道您不習慣煙味，要不要我哪天提醒一下？”

“……”

想起臺上孩兒咬著煙像是嚇呆了的反應，車窗上映著的影兒里，男人角無意識輕勾了下。

“應該知道。”

“啊？那還在你面前點煙了？”

“唔。”商驍淡淡道，“我給點的。”

王思言：“…………”

王思言：“？？？？”

到了新的周一，蘇荷才終于得了公司“特赦”，進劇組準備自己在《呈》的最后兩場戲。

只是剛一到組，蘇荷還未來得及去更室換上妝，就被王導了去。

“王導，您找我？”

“嗯，蘇荷你拿一下，這個是新劇本。”

“新劇本？”

“對，你那倒數第二場戲做了點改，你趁人還沒來，先悉一下新戲。”

“…………”

蘇荷抬頭，疑地看向導演。

“劇組里有新人要來嗎？”

王導比還疑，“沒人通知你？”

“沒有。”

“這幫辦事不牢的……”王導埋怨了句，說道：“驍神今天上午過來，他不是有一個客串的戲份嗎？組里安排你和驍神搭檔。”

蘇荷怔然，下意識去翻新劇本：

“好的。哪場戲？”

“就穢冷宮的那場床戲。”

蘇荷翻頁的手僵住。

幾秒后抬頭。

“什麼……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