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輩子干過多欺負人的事，祁正記不清了，他不會回想，他對世界是抱著仇恨的，因為世界沒有善待他。他不相信有好人，有也不到他頭上，從他開始認識這個世界起，從未有一個好人來到過他邊。

支離破碎的家庭，遭人詬病的世，烏煙瘴氣的長大，被拋棄，被討厭，被辱，這個過程可不怎麼好。

好在他也未曾嘗過好是什麼滋味，日子將就著過，死不了，也就這麼長大了。

他只覺得所有人都欠他的。

就算他們什麼都沒做，他也覺得欠他的。

為什麼？

因為他也什麼都沒做，可是所有人都看不起他。

認識他的罵他討厭他也就算了，道聽途說的憑什麼罵他討厭他？他反擊，吼兩嗓子回去，他們就變本加厲，指頭越指越近，恨不得死他，唾沫淹死他。

他那時候還小，走路上，有小孩拿石頭砸他，砸到他腦門流，里還振振有詞：“沒爹沒娘沒教養”，他砸回去，小孩使勁哭，小孩他媽就沖上來扯著他的頭發扇他耳，罵聲尖銳，重復的話也不外呼那幾句，沒爹沒娘，不是個東西，你怎麼不去死……這樣。

小孩哭的撕心裂肺，好像了天大的委屈，越大聲他媽的越來勁，祁正雙手抱頭蹲在地上挨打，他那時候就在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別人打他，他打回去而已，這也錯了嗎？

后來他明白了，還擊沒有錯，弱者還擊，有錯。

誰家丟東西了，就說是他的，誰家娃哭了，就說是他欺負的，東家西家但凡出點破事兒沒人認，這鍋就扣他上了，他聲嘶力竭的為自己辯解，沒人聽吶，說你沒良心，說你臉皮怎麼這麼厚，干了還不承認。

別的小孩哭，人家有爹娘疼，他哭算什麼，只會討嫌，挨罵，招打。祁檀在外面茍延殘，本不管他的死活。

大概是那會兒起，他的善意，天真，良知，就這麼被人一點一點從里打了出去。

往后的幾年里，被暴力充斥，黑暗里行走，與豺狼虎豹為友，又惡又狠，再也沒有人欺到他頭上，他們再敢瞪他，打他，罵他，他就去挖他的眼珠，卸他的胳膊，撕他的。

說來可笑，以暴制暴竟是最有用的方法，要講究文明那一套，也得看有沒有人愿意管。

世上的可憐人多了去，太照常升起，旁人只道新的一天又到來，可看不到還有多人在哀嚎。

多的是人，死在照不到的地方。

祁正不愿做那種人，所以他要拿起尖刀，自己拼出去。

……

扯遠了。

夏藤這麼問他，他就往前回想了下。

他干過的事兒太多了。

他不記得什麼時候不讓課代表收的作業了。

夏藤看他的表就知道他什麼意思，“你們這種人，總是忘得很快。”

隨口說的話，干的事，實施者很快就忘了，承者卻要一直記著。

是了，誰會記得自己給別人帶去的傷害呢？

等有一天能輕描淡寫直面那些痛苦時，對方早就忘了，一句不記得，讓所有難捱的日子變得那麼荒唐而可悲。

夏藤不想再理他。

祁正把手里那幾本冊子一，甩給秦凡，“給了。”

秦凡本想在旁邊時刻關注局面，被祁正這麼一指揮，不不愿的抱著冊子挪開了。

有人更好，夏藤坐進位置里翻開書，剛要看，祁正給一把合上。

“啪”一聲，風一起，起額前的劉海。

他干脆拉了個板凳坐旁邊，兩左右一搭，踩桌兒上，把堵在座位里。

撇開臉，看向窗外。

祁正目跟著，“不說話？”

夏藤沒有把頭轉回去，“我不想跟你說話。”

祁正也不急，把的筆袋拿起來看了看，里邊的筆都是一個。

“什麼時候想跟我說？”

“永遠都不想。”

他放下的筆袋，“你現在不就在跟我說麼？”

夏藤下意識抿住，就聽到他在旁邊低笑了一聲。發現自己無形之中又被牽著鼻子走了。

忍無可忍，轉回來，桌面擺的整整齊齊的東西被他弄得東一個西一個，氣上來：“你到底想干什麼？”

可能是做足了思想準備，祁正今天耐心格外足。

“解開誤會。”他用了這麼一個毫不符合他蠻不講理形象的詞。

這其實是秦凡昨天給他教的。

夏藤差點呵呵出聲。

“沒什麼可解開的，你不信我，我不信你。”

早就想通了，和祁正就這麼著吧，算也算不清，他不聽，說了也白搭。

祁正又生的蹦出來一句：“得通。”

夏藤只覺得這些話從他里冒出來，比被雷劈還可怕。

秦凡完作業回來就一直在后面立著耳朵聽，聽到祁正艱難的說到“通”二字，馬上裝作不經意的話進來：“是是，得通，通很重要，你們應該好好聊聊。”

夏藤本來要說話，秦凡這麼一說，閉了。

祁正看見，一腳就踹過去，“你滾。”

秦凡捂著齜牙咧的后退。

祁正看向，“你剛要說什麼？”

夏藤：“很勉強吧。”

祁正沒懂。

“解開誤會，通，好好聊聊。”很平淡，“這些事你會做嗎？”

的眼睛有力量，無聲的，平靜的，就這麼盯著他，不像以前燒著怒火，氣哼哼的瞪他，他知道怎麼讓更氣，也知道怎麼讓下來，現在帶著距離，豎著刺，再近一點，就會出現一種隨便你怎麼樣的冷漠。

這雙眼睛被他欺負的沾滿淚水過，亮閃閃過，怒不可遏過，但現在，冷冰冰的，沒有一起伏。

他知道，都是他弄的。

祁正把秦凡昨天在飯桌上千叮嚀萬囑咐的話全部拋腦袋后面，實話實說：“不會。”

他是不會好好和人通。

從小，所有事在他這兒都沒有通的余地，他張想解釋，人們就要他閉，他只有被下定論的份。所以他長大，也懶得聽別人說，在他的世界里，通等于放屁，就算說一萬遍，誤會還是誤會。

捂住耳朵的人聽不見別人講話。

但是現在，他在試著學。

學著不要那麼冷的對待別人，學著用友善的態度與人講話。

夏藤并不領。

“我之前找你通，你怎麼對我的？我說的話你一句不聽，又是買水又是潑我一，不都是你干的？”

本意不是跟他翻舊賬，可誰讓他做過的壞事太多，隨便拎出來一件，都能跟今時今日對上。

祁正覺得真他媽寸步難行。

說一句錯一句。

秦凡出的什麼破主意。

他不說話，夏藤冷眼看著他，“又忘了是嗎？”

“……”

說話也不行，不說話也不行，祁正要瘋了，“。”

夏藤：“哦，又要罵我了。”

祁正站起來，把凳子一腳踢回去，一把拉住的胳膊往外扯，夏藤被扯得莫名其妙，抓著桌角掙扎：“你要干什麼！”

“買水，我讓你潑我，想潑幾瓶潑幾瓶，行了嗎？”

“你有病啊？”

祁正不管不顧就要往外沖，“等你潑開心了，我們再通。”

“喂……祁正！”

夏藤聲音拔高，秦凡聽見，趕過來救場，拉開祁正的手把他往教室門外送，“跟你說了別手別手！”

祁正不服，“我他媽沒手。”

“都扯胳膊了還沒手，走走走先出去，出去說。”

秦凡按住祁正，又扭頭安夏藤：“你冷靜冷靜，坐下學習，別生氣啊。”

夏藤整理桌子上的東西，不理他們，整理的“咣咣”響。

眼瞅著祁正臉變了，一直假裝耐心的形象出現裂痕，秦凡使了好大的勁才把祁正連推帶搡的從后門推了出去。

“哥，是讓你哄人不是讓你人，你凳子一拉一搭，就差臉上了。”

秦凡回想起剛剛祁正的強盜樣子就無語，“現在鬧緒很正常，不想和你說話你就慢慢來，別一上來就要結果。”

祁正這會兒還沉著臉，“的都這樣？喬子晴都沒這麼作。”

秦凡樂呵出聲：“你拉倒吧，喬子晴要這樣鬧你哄人家麼？”

祁正不吭聲。

秦凡昨今兩天都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誰讓你之前欺負人家欺負得那麼狠，現在這報應。”

走廊人漸，快到上課的點了，秦凡說：“你先穩住，我再給你想辦法。”

“你別管。”祁正煙癮犯了，剛拍了下口袋，預備鈴響了，他忍住心底下涌上來的躁意，說：“沒膽子一直和我鬧。”

育課，高三照例跑兩圈后解散，自由活。

來昭縣兩個多月，夏藤差不多習慣了這邊學校的氛圍，高三的育課沒有老師強占，該下去活就下去活。

學校沒有專門的籃球館，球場就在場的兩邊，一群男生在那邊打籃球，生則扎著堆兒聊天。

夏藤以前的學校，就算全班下來上育課，也會有人在袖子里藏一個單詞本，逮著空就拿出來背兩個。

在這邊，學習和休閑不被混為一。

學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卯足勁兒去學，但玩確實是大家敞開了玩。

夏藤以前心里暗自覺得育課背單詞不可思議，但是現在，實在沒事兒干。

連江挽月都在跟幾個生踢毽子。

班上學習好的幾個，運神經都不錯。起碼不呆。

祁正那幫就更不用說了，一進場就直奔籃球場，牽引著場上其他班生們的視線。

天藍呼呼的，太很暖，耳邊的嘈雜聲細細聽去，有嬉笑怒罵，有的小心思，有老師的口令，跑步的息，還有籃球進框的喊……再一聽，滿是青春活力，是年輕的進行曲。

真好。

除去一些不好的記憶，在昭縣還是到了不從未過的氣息。

夏藤聽著聽著，就坐在觀禮臺上犯困。

“夏藤？”聽到有人在。

“嗯？”

夏藤迷糊中睜開眼，是江挽月。

靠在觀禮臺的扶手上，抱著胳膊，“育課還這麼困？”

是太無聊了。

夏藤眼睛，“有事嗎？”

江挽月想了一下，沒拐彎抹角，“我們想報名年晚會的節目，現在要找幾個會跳舞的生，你來麼？”

夏藤的眼睛一點點睜大了。

江挽月看那表，說：“別跟我說你肢不協調。”

那倒不是……

半天不說話，江挽月要轉，“不想跳就算了。”

“想跳。”夏藤口而出。

當然想。

可是沒做好上臺的準備，曾經就是因為在校園舞臺上演了話劇，視頻被很多人傳……不過，這兒這麼偏僻，一個小縣城的舞臺，應該沒事吧？

就算遲早會有什麼事發生，也不想浪費每一個舞臺。

江挽月這麼一問，管不上那些顧慮了，和擔驚怕比起來，想要上臺表演的更強烈。

“我和你們一起跳。”又說了一遍。

這個答案意料之中，江挽月“嗯”了一聲，“那到時候人員確定下來我通知……”

話說一半，被迫中斷，停住，眼睛上移，定在那人上。

夏藤覺到頭頂的被遮住了。

仰頭。

他剛打完籃球，運過后，人倒是不怎麼，但看著比平時鮮活些，臉頰泛點兒紅，眼睛又黑又亮。

今天太好，也架不住溫度越來越低，他上就著了件短袖，還嫌熱，服下擺上來一截，在腰間半掛著。

約一截，年好腰線，瘦而壯，顯出淺淡的廓。

他后還陸陸續續跟著打完球過來的大部隊，他停在這兒不了，他們就都不了。

夏藤看他一眼就收回視線，等了一會兒，他還沒走，也不說話，就在旁邊站著。

視線越聚越多，夏藤坐不住了，再次仰頭，板著臉問：“你有什麼事……”

祁正就等著問，直接截斷的話，“你坐到我服了。”

夏藤低頭一看，剛才坐的時候真沒看清旁邊還放了一排外套，是他們打球前下來放在這兒的，有一件黑的，此刻被住了一個角。

后面走過來的大部隊里有人噗嗤笑了一聲，夏藤能覺到自己的在往臉上沖。

呆住了，還沒做出反應，祁正拽住他的外套袖子，一扯，由于渾僵沒有配合，服扯一半就卡住了，祁正一手拿礦泉水，一手拽著服，挑了下眉。

“同學，屁抬一下。”

“……”

夏藤僵照做。

外套終于扯出來了，太過用力，出來后還往后面彈了一下。

祁正把服搭肩上，淡淡說了句，“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