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蝴蝶》第8章 都板街2

羅文回頭來,照的腦袋拍了一掌,“云霞,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季云霞生疼的耳朵,視線在羅文與淮真之間滿腹狐疑的游移,“我……我們家雇得起傭人了?”

羅文啐了一口,“你爹呢?”

“剛買了牛回來,正在廚房里蒸玉米餑餑……”

“嗯,先吃飯,到餐桌上來說。”

云霞將巾搭在頭上,瞅瞅門外的淮真,又徑直推門往院子去的母親,大聲問道:“那呢?”

羅文回頭,朝淮真招招手,“上來一起吃早餐,不是說了嗎?”

淮真“哦”了一聲,回過神來,有些寵若驚。云霞側一讓,淮真邁過門檻進屋里去。

鋪兩層兩進。臨街的樓用作店鋪,門口擺著一只桃木制的柜臺,柜臺上放著一只算盤;柜臺后的櫥窗里懸掛著一列洗熨妥當的白襯衫,清潔靚麗,像洗鋪的招牌似的。除此之外,齊整潔凈,并無雜。晨風穿堂而過,夾帶些許皂味。屋子后頭是個不算大的天井,兩棟磚瓦樓之間結著六七排麻繩,上面齊齊整整的懸掛著晾曬。天井里種著一棵楊桃樹,看上去有些年歲了,枝葉繁盛,郁郁蔥蔥,將后面那樓窗戶幾近遮蔽。楊桃樹下擺著一只竹椅,夏天坐椅子上面乘涼一定十分愜意。

淮真還未及走進天井,一個瘦,皮黝黑的中年男人端著兩只蒸騰著熱氣的竹屜大步流星穿進屋里。一見淮真,“唷”一聲,咧笑出一口白到發亮的牙齒,“來,快快快快,上樓來吃包子,白菜餡的——云霞!去廚房拿四副碗筷上樓來,趕的。”

季云霞抱怨了一聲,老大不愿的去了。羅文拎著一只飄散著牛香味的銅壺,和淮真打個照面,偏一偏頭,示意一起上來。木質樓梯窄而高,又些年歲了,踩上去嘎吱作響,仿佛有些搖搖墜,羅文在前頭卻走的平穩矯健。膽戰心驚的跟在后頭上了樓,一見一間晾曬皂角的屋子。高不足兩米,雖然兩面開著窗戶,仍顯得有些暗。

一張四角方桌沿街靠窗擱著,用作餐桌。方才阿福上樓時特地將方桌拉離墻壁一截,以便四人都能坐得下。

云霞拿了碗筷上樓來,時不時的瞅一瞅淮真,擋不住的滿腹狐疑。

圍著四方桌依次落座,終于忍不住,“媽媽不是回鄉探親麼,怎麼將親戚一塊探過來了?”

羅文拿筷子敲一下,敲得哎唷一聲。又小心翼翼看自己丈夫一眼,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阿福臉上仍慈靄笑,兩手招呼大家:“先吃飯,先吃飯——都不嗎?”說罷,像變戲法似的,一一揭開桌上餐點的蓋子。

兩屜蒸籠,里頭齊齊著黃澄澄的餑餑與蓬松的包子,銅壺蓋掀開,正往外頭騰著熱氣。

淮真不由得頭一

真的很香。

不止是在穿過來這十余小時沒吃到過熱食,就算在此之前,也每天清晨只能跟黃油果醬吐司作伴,很久沒有吃過咸香的中式餐點。實在太饞這一口了。

云霞卻皺了眉頭:“我不想吃這種早餐。”

阿福道,“那你想吃什麼?”

“生菜火吐司包,羊角包,歐芹法,蘑菇煎蛋,搭配果……”

阿福不則聲,手給眾人碗里一一夾一只包子。淮真再也忍不住,捧著比快比臉還大的包子啃了兩大口。白菜餡鮮而不膩,外頭面皮混著湯,滿流香。

云霞看的目瞪口呆,不知怎的,竟也覺得那慣常吃到膩味的包今天格外好吃。

阿福道:“這利堅的東西什麼都好,就吃的永遠被咱甩在后頭。”

淮真不住點頭:說得太好了!就恨沒法空出兩只手來為阿福拍掌。

樓上四人開窗吃著飯,忽聽得外頭街上有聲音尖細的喊道:“Charlotte,快一點啊!去吉里街的士要趕不上了!”

淮真靠窗而坐,一偏頭,看到對面尚未開門的雜貨樓屋檐下立著兩三名與云霞年紀相當的,皆是一當下最時髦的三七分電燙過耳短發,白襯衫與牛仔長,外套一件呢大

云霞慌忙應了一聲:“就來就來!”說罷仰頭,咕嚕咕嚕地牛飲熱牛

羅文突然問道:“那個黃文笙,家里是不是最近在奧克蘭開了咖啡館?”

“唔,是啊。”

“你也別羨慕們家。我們……”

“那有什麼好羨慕的?”云霞說罷,拿手背一抹,蹬蹬蹬下樓去。

三分鐘后噠噠噠地上樓來,上棉布睡已經換做一條白尼龍連,著了棕黃長筒的腳上扣著一雙黑圓頭皮鞋。

上樓來尋香膏。左脖子一抹,右脖子一抹,頓時滿屋子都是茉莉味。

阿福突然問:“去哪里?”

“去吉里街啊,今天吉里影院放映wild life,早場比平時便宜一分錢。”

羅文慢悠悠地說,“回來時去日本町買兩塊豆腐,一袋米。”

阿福突然地看了羅文一眼。

云霞有些心虛,聲音也小了幾分:“李記商鋪和鴻祥雜貨都不打算賣豆腐和大米了嗎,干什麼非得去日本町買。日本店里豆腐鹵的沒有鴻祥好,米又不知貴多……”

羅文兀自喝著牛,“那早川生鮮鋪老板家的大兒子,是早川井羽吧。那不是你同學嗎?”

“……”

“你不是還和他一齊看過電影?”

“就是、就是普通同學而已!”

“普通同學?見普通同學,用得著大清早起來洗頭?”

云霞有些語塞,立在原地,腳,臉漲的通紅。

羅文對兒微弱的抗議置若罔聞:“你也大了,不抓著機會,后年就得送你回國相親。”

“爸爸——你看看媽!”

云霞說罷,一溜下樓,套上外套,摔門而去。

淮真往樓下一瞅,瞅見古舊的石板路上,一堆呢大孩中間走進來一個短呢大。短呢大仍紅的跟西紅柿一樣,但并不妨礙很快便愁云散盡,和幾個孩搭著肩膀笑著走出都板街。

阿福恨的吭哧一聲,“那種東瀛寇,即便家里干閣,姓裕仁,也配不上咱兒。”

羅文瞪他一眼:“你懂什麼?”

“嫁漢嫁漢,穿吃飯。你們人,這輩子嫁人,不過圖個一簞食,一壺漿。別的還圖什麼?”

“那你讓嫁給那日討口要飯,混吃等死的癩疥王八怎麼樣?”

“閨要喜歡跟王八,那王八有一口飯吃,也肯先給咱閨一口,那不好?跟東瀛人,跟白鬼,那都不把咱當人看,當阿貓阿狗,那可嫁不得。”

“是幾十年的說法了。我跟你這麼多年,也不圖別的什麼。但咱閨,絕不能在這唐人街里窩窩囊囊的過,得出人頭地的走出去。”羅文道,“那等咱們搬出唐人街,搬到杰克遜廣場的電梯公寓里頭,街坊領居都是白人,和他們又什麼不一樣?”

眼看夫婦兩為兒婚事吵得快瞪鼻子上臉,淮真放下手里頭正吃著的第三個餑餑,小聲而乖巧地問了句,“季姨,搬去新公寓,你們還差多錢?”

羅文道:“你管這做什麼?”

淮真喝了口溫熱鮮甜的牛,緩緩眨眨眼,“沒什麼事,就問一問嘛。”

頓了頓,又從搪瓷碗里抬起頭來,說,“季姨,要不,您將我買回來吧?”

季羅文一口熱牛險些噴出來。

阿福使勁拭著桌子,一直盯著自己太太看,好似數月未見,變得有些不認識。起初他只心底揣測過,妻子這兩月興許并不只是去探親了。但沒想著,竟被對門鐵公帶的出洋去干這種作犯科的混賬事。

淮真趁熱打鐵:“我會念書,以后上大學,出來工作,不比白人掙得。將來我將今日所有錢都還您,您若愿意,我還能供您養老……”

季羅文一把扯過阿福手里的抹布,“別了,你又不是干木匠的,木頭屑子都讓你掉一層。”

想了想,盯著淮真又笑了,說,“你念書?國大學學費那麼貴,云霞還上不起,日在我跟前鬧呢。”

得到這種回答也不奇怪。

淮真也不急,拾起那餑餑接著慢悠悠地吃起來。

羅文嘆口氣,又往碗里斟了點牛:“你賣契也不在姜素手頭,原本就在洪爺手里頭。我們能安安生生在這街上住著不被白鬼欺負,全仰仗洪爺。買你事小,開罪洪爺事大。一會兒吃完,先跟我去見一見姜素,看看怎麼說——老頭子,你也別盯著我,回頭,我好好跟你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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