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青年哄地大笑起來——這不擺明了特地來抬洪六杠的嗎？

淮真也噗嗤一聲笑出聲，轉頭往洪涼生那邊看去。

他將手頭杯子擱置在一旁，茶立時濺了出來。了，扯出笑。

唱票人見他臉都變了，忙不迭朝樓上高聲道：“先生，沒有一塊錢一加的規矩。”

三層包間客客氣氣應了一聲：“冇問題。”

洪六旁那仆從接著喊道：“三千金！”

眾人驚呼：那可是甘苞的價錢！這仔不論最終花落誰家，俱是要載唐人街史冊的呀！

不等三層包間客人發話，唱票人提醒道：“一百金應價。”

上頭立刻笑了一聲：“三千一百。”

一眾青年們探著腦袋去問洪涼生：“六呢？往上加啊？”

有好事者等不及了，尖著嗓子學洪涼生那仆人應價：“三千兩百——”

下頭哄地笑開。

那紈绔子弟逞了個機靈，自以為是的嘩眾取寵博得滿堂彩，正得意的嘿嘿笑。“啪——”地一聲，冷不防迎臉吃了一掌，不僅止了笑，整張洋洋得意的臉都給打歪。

接著，那人肚子上又結實挨了一腳，險些被踹得飛出去！

眼見他倏地退后幾步，脊背直直撞裂一把客椅——

一口當即吐出來，人也幾乎暈厥過去。

眾人定睛一看，那洪涼生不知何時已離了席。

他堪堪立在那不省人事的青年前，褂子下擺，松了松筋骨，淡淡笑了下，親自說道，“四千金。”

場下已然雀無聲。

那戲院掌柜喚來堂倌，小聲說道：“快！去喚一名中文報記者來。廣東仔，八十五磅，現已四千金了。趕快去！”

淮真只看見堂下有一串影子一溜地走了，不知是往哪里去。

將那背包往懷里擁了擁，漸漸有些不安。

“四千一。”

人們還未從洪親自下場踹人那震撼中回過味來，此刻，親眼看見洪的一張俊臉神變得詭譎可怖。

他從那詭譎里抹開一點笑，折扇合攏，指著三層樓上緩緩說道：“八千二。”

接又是一句：“買這人，連帶你這條賤命。”

洪涼生話音一落，那頭卻雷打不地往上報了個數，連聲調也不帶變化：“八千三。”

滿場死寂。

淮真收了收胳膊，發干，了，不知為何覺得周涼颼颼的。

下頭卻再沒聲音響起。

只聽得那唱票人念道：

“八千三百金一次——”

有人不怕事的試探道：“洪六，到手的媳婦飛了！”

“八千三百金兩次——”

沒有聲音。

八千三百金，對尋常百姓來說是天文數字無疑了。

但那可是洪涼生——唐人街橫行無忌的洪六，何至于為著八千金，當著新歡舊的面，將自己面兒給下了？

響錘一下，那唱票人道：“淮真，八千三百金——”

淮真往對面那包間看去：空的桌椅，茶杯蓋仍還掀著。

已經走空了人。

下頭人頭攢，竊竊私語，似乎還沒有人相信洪今日竟輸了。

后仆婦推開后那道門，緩緩道：“姑娘，押貨人來叻，該起走了。”

淮真緩緩站起，突然意識到什麼。

洪爺若還是個能說話算話的主，但這洪涼生，興許就不是。

——買這人，連帶你這條狗命！

他連帶他的仆從都不見了，不是來找，就是去找西澤了。

提起擺，撒就往外跑！

去往三樓的路并不難找。

戲院里一應木頭搭的樓與圍欄，糊了紙的回廊，廊里搖曳著鎢燈，將那提溜擺一氣狂奔的影子，皮影戲般遞送給下頭看客。

“你跑慢點！”

“哎喲喂，從沒見過這麼心急火燎要去陪客的仔……”

那名押貨人與仆婦在后頭正看得目瞪口呆，追著那仔步伐轉一個三折回廊，迎面卻走來四五黑男人。

大家都認得那是慣常跟著六的會館打手。

那對人馬本是要去先挾了那小娘子，再去取三樓狗命。兩路人一照面，立刻心知肚明，調轉人馬，直奔三樓去。

……

淮真推開三層包間虛掩的門時，姜素正將一張紙頁揣進服中，緩緩說道：“先生。我們這里還提供房間，決不會令人，尤其是外頭白人發現。房間很干凈，里頭，什麼都有……”

背過，猛地將門抵住，以英文口型對西澤說：“跑！”

后房門劇烈了起來。

“開門！我數五個數——”

姜素辨認出這再悉沒有的聲音，嚇得不輕：“六，我這仔年紀小，伺候不了兩名客人。既然今遭讓這位爺重金買了去，六，您也得服氣……”

“嘭，嘭嘭——”

淮真背抵木門，連帶幾下，淮真子都不由。倏地聽見“咔噠”一聲，西澤手頭拎著一只銅水龍，一手繞到腰側，躬將門銷撥開。

門開那一瞬間，那一九零六年地震后，為每一戶唐人街磚房新設的那種銅水龍“滋——”地噴出去，迎臉噴了門外幾人一個猝不及防。

猛地一個地轉天旋，被人倒拎著抗在肩頭，狂奔起來——

顛倒的世界里，只看到霧彌漫里奔來五個持的黑影，頭一個說：“的搶過來！男的，照死里打！”

負重之下腳力遠不及一輕松的打手。

眼見將被人追上，三叉回廊里西澤將淮真扔到地上，回踹飛那頭頂重重襲來的木。

恍然間，有人仰頭看清了西澤面孔。

洪涼生“喲”了一聲，“我就說，原還是個白鬼。”

有人戰戰兢兢道：“六爺，這這這白鬼怎麼辦？白鬼可不敢打死啊！”

洪涼生道，“那就卸他兩條胳膊作餡兒，賣給白鬼，不坐牢！”

淮真從地上爬起來往前跑了幾米，恍然聽的后頭有人挨了幾下，吃痛悶哼。

立刻調轉回頭，將兜里一應瓜皮果屑、大多部分鋼镚紙幣盡數掏出，往那廝打場所上頭發力一拋。

漫天飛花里，淮真大：“四千金，拿去給自己挑一口合棺材——”

話音一落，那群打手仰頭噼啪挨了一通瓜子殼與分的暴雨梨花針；倒真有人手頭作一頓，躬去撿錢。

一片混里，西澤捂著肩膀站起來。

淮真沖上去，拉起他就是一通發足狂奔。

剛出雜貨鋪，大概是覺得步伐太拖后，托著的腰將單手抱起來。

一輛報社轎車停在路邊。因此，薩克拉門托并不開闊的街道，撇去夜間攤販與行路人，霎時容不下太多橫沖直撞的行人。

那被臨時請來的小報記者端著萊卡相機一路沖了出來，只拍攝到戲院門外那氣急敗壞的唐人街二世祖。

那懷抱中國小新娘的白人青年早已不見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 淮真灑了總計兩百三十塊，統統都是阿福與云霞一分一分湊出來的零用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