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餐廳客人陸陸續續離開。門外掛上打烊標志，店中留下一名侍應等待最后一桌的客人。

大約是這樣的緣故，廚師長在千層面與甜點里都加了格外多的食材，吃起來有格外的饜足。

窗外城市燈璀璨，一窗之隔，窗世界靜謐溫暖。

一個有著當前時代下超前完備法治的資本主義帝國，一個是法制不起太大作用的蠻荒社會。

這個帝國里，避不開這個社會。一開始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怕；劫后余生，明白此刻自由得來不易，所以心有戚戚然。

這場景莫名使想起千尋在咀嚼饅頭時的嚎啕大哭。淮真一開始還克制著自己，直到一口甜點化口中，終于忍耐不住，埋下頭，很快裾上漉漉一片。

瘦削單薄的肩膀著，放在餐桌上的細弱手臂不聲地拽了張紙巾。

西澤沉默地看在眼里。

大哭過后，一通猛地吸溜鼻涕，淮真霎時覺得神清氣爽。

這才想起對面這一位，大晚上的，毫無預兆地從人販子手里買了個人回去，干了件這輩子都想不到的事，搞不好比還莫名其妙，甚至還沒有回過味來。

怪離譜的。

這樣想著，“噗”一聲笑出聲。

西澤：“……”

淮真眼淚，抬起頭。

“好了？”

“嗯。”

西澤招招手。門口風鈴叮當響，淮真回過頭，看見一個著西裝的中年男人走進來同侍應說了句話，而后，賬單帶過去給了他。

他起，“走吧。”

蒙蒙細雨落下來，淮真剛鉆出餐廳門，頭頂立刻遮過來一把大黑傘。

湯普森先生并未對的存在與份表示出半點好奇，業務態度與風度極佳，彬彬有禮請上車。

淮真道了謝，回頭，見西澤也撐開一把黑傘，跟了上來。

車門拉開，淮真坐了進去。

門還沒關上，一抬頭，西澤立在窗外用英文對說：“往里一點，請。”

等他進來，兩人遠遠并坐后排，氣氛又變得格外凝重。

“倫德大街109號。”他說。

車緩緩啟，小而暗的世界里緩緩晃著窗外斑，再沒響起別的聲音。

舊金山顛簸坡道里，倦意上來，靠著車窗打了個盹。

并不十分合腳的繡花鞋從腳上落。一聲輕響，西澤側過頭，看到紅裾里不合時宜的出一只白皙小巧的腳。

致的足趾上，均勻點綴五點紅蔻丹。紅已經剝落了一些，斑駁里出一點剔的指甲的影子，映襯這紅。

睡中的人面容一臉安詳，并未意識到有人注視著。只有小發冠上的金步搖與一粒雨滴大小的花朵耳墜輕輕晃著，宣告這酣眠的上古老而隆重的儀式，像是要去參與某種殘忍的宗教獻祭。

這樣的隆重著裝，西澤發現自己竟然不是第一次見。

在他模糊的記憶里，藏著一個海島里的夜晚。院子里蟲螢鳴，他推開一扇搖晃著燭影的木門，屋中一個高大的男人正為一紅的人梳理鬢發。

他年時一度以為這名中國婦人曾做過父親的人，但一直告訴他，只是他們家中的中國仆人。他記得的名字，阿琴。這是他學會的第一句廣東話。蹲下來對他微笑著說：“我阿琴，是你們家的傭。”

他還記得那艘船。阿琴送父親與他去港口，出港前，他趴在床邊，看到那瘦小影子突然失控狂奔。父親低下頭，聲同他說，琴姨舍不得你。爸爸回家告訴爺爺，明年就將接來國好不好？

那是他對阿琴最后的記憶。時至今日，他對香港一切記憶都已經模糊，卻仍能記得那個跌倒在淤泥中，又爬起來追趕這艘永遠不可能追上的船的瘦小影。

時隔太久，他甚至不記得這片段是否真實存在，或者只是個小小夢魘。如今這幾乎消失的容和面前這紅服再度重疊起來，竟然像是個提醒。

一個劇烈顛簸，車停在半道，往下了一截。

湯普森低聲抱怨一句，“政府真的認為這種道路更安全？”

再次啟時，淮真被打斷酣眠，睡眼朦朧地朝窗外看去。

那是一條陡峭坡道，為了行車安全，折作緩坡的迂回彎道。彎道之間的三角區域，開滿繡球與玫瑰，盎然綠意與斑斕的花圃順著盤曲道路一直蔓延到山頂，夾在道路兩旁洋房中間，是天然花園。夜里金燈映照在路面，從山腳看去，像嵌在錦團中的金綢。

淮真小小哇了一聲，“好漂亮。”

醒過神來，這才覺察到腳有些涼，低頭尋到鞋，將腳鉆進去。

西澤移開視線。

湯普森笑道：“除了司機。”

福特車緩慢駛上俄羅斯山，在臨近山腳的坡頂停下。

車門拉開，淮真下車來，一回頭，一眼見山腳下燈火璀璨的白房屋與遠墨藍的海。

湯普森上樓檢查了一次：“白天已經請人來整理過一次，還沒結束。有一些必需品仍在箱子里，需要找一找。”湯普森任務完，將鑰匙給西澤，駕車緩緩離開。

淮真呆呆站著看了會兒城市夜景，直到西澤聲音從后傳來：“不進來？”

回頭，西澤已打開白洋房大門。跟著，及時在門關上之前鉆了進去。

燈與窗戶已事先打開，屋里仍有新鮮塵土味。明亮燈更顯的屋里空，家一應俱全，但也只有家。最有生活氣息的是地上放著同款紙箱，有一些已經打開，零零散散的擱在地上。淮真將鞋下放在門口，赤腳踩在木頭地板上，跟在他后，亦步亦趨進了屋。

兩人一同穿過屋子，西澤前腳踩上一級樓梯，突然停下，轉過。

四目相對，西澤緩緩低頭。

兩人上都攜帶著煙味與戲院獨有的不知名氣味。

淮真冰涼的腳互相磨蹭了一下，有些局促。

“等我一下。”

停下腳步，目送他上樓。

過了會兒，一件白襯衫與四角沙灘從樓上墜下來，掛在樓梯扶手上。

手忙腳拾了起來。

西澤胳膊夾著一服走下來，“先去洗個澡，這服換掉。”

點頭。

“然后出來聊聊。”

淮真掉臟服放在盥洗室簍里，干凈服掛在里間掛鉤上。關上浴室門，打開花灑。

溫水從頭淋下，周舒暢，仿佛終于回到文明社會。

手一，沒有到任何香皂與香波。

掛上花灑，在浴室找了一陣。

外間叩門聲響起，應了一聲，隔著門聽見外面一道門打開，腳踩在地板的腳步聲很輕，走進來，將什麼東西輕輕放在門口地上，又走出去。

門咔噠一聲關上。開門，拾起地上放著的鯊魚頭的軍用皂盒與一盒黃箭牌洗發膏。

洗完澡，用了點時間擰頭發上的水，換上棉質襯衫。套上沙灘，還沒走出浴室，子就到了小。

重新拉上，和襯衫一起綁了個結。

推開門，西澤看起來也洗過澡，還沒來及穿上上。背對，隨著他試圖涂抹創傷膏的作，赤背脊與胳膊小幅隆起一些廓。

蝴蝶骨與腰際青紫淤，在明黃燈里，潔凈背脊上，顯得格外目驚心。

他反手輕傷口，嚨里出一聲抑的，低沉慘痛的悶哼。

淮真突然想起，洪涼生是個練家子。他今天挨了他好幾下，外帶打手的幾子，傷的應該不輕，不知怎麼忍到現在的。

作者有話要說： 倫德大街1923年就改彎道了，其實更想寫vermont街，但是實在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