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房子是當年花錢買下來的荒廢小屋，這些年下來不停地修補，倒也有了家的模樣。

崔大娘住在最中間的上房，東邊的耳房住著楨哥兒，西邊是收拾出來的書房，廚房建在院子一側，對面是柵欄，木板上鋪著一層稻草，是窩。

房子并沒有圍墻，只有籬笆圍了一圈，門口只有大高的擋板勉強發揮著大門的作用……崔家一窮二白的，也不會有小顧。

院子里種著一顆桂樹，樹干壯，枝繁葉茂，寬大的樹冠遮蔽出一片涼，如今正是八月，淺黃的花骨朵兒點綴在綠葉之間，約的香氣伴著清風徐徐送來，又清又甜，等到桂花徹底，那才馥郁芬芳呢。

桂花溫，能藥也能膳，葉蓁蓁想著香甜的桂花糕、桂花粥、桂花茶……暗暗吞了吞口水，腹中立馬唱起了空城計。

楨哥兒正坐在桂花樹下熬藥，他一手執扇，緩緩地扇著火，另一只手書卷不理，正讀著孔孟之道。

他聽到靜抬起頭，就見到剛睡醒的葉大丫站在耳房門口，臉頰紅撲撲的，目還帶著水汽，濃的長發扎兩條辮子，歪歪扭扭，不碎發支棱出來，細細碎碎地閃著。

的兩只手捂著肚子，想來剛才的聲音是從那里發出來的。

他的眉頭擰得幾乎能夠夾死蚊子，“洗漱吧，娘已經起來了，等著見你。”

葉蓁蓁尷尬得不行，著頭皮去院子的水缸打水洗漱。

木盆和巾子是昨晚那個，但牙刷和細鹽是沒有的，牙刷這玩意兒在古代還沒普及，大戶人家用骨頭植馬尾當牙刷，鄉里人大多是一口黃牙。

有講究的也就折柳樹條刷幾下，連鹽都舍不得用，畢竟這兒珍貴，也是要耗費銅板買的。

原主的爺爺是村長，也是個耕讀之家，比村里人講究一些，原主耳濡目染之下還算講究衛生，有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上下折騰，一會兒折了樹枝當刷子，一會兒對著水盆齜牙咧，捧著臉左看右看，還時不時地點點頭……

楨哥兒面無表地看著作怪，偏偏正主兒本沒察覺到不遠的死亡凝視，對原主的長相相當滿意，能不滿意麼，這可不就是沒長大的樣子嗎？

這下就更好了，以后照鏡子不用擔心被陌生面孔嚇到了。

才剛收拾妥當，楨哥兒就放下書和撲扇朝上房走，前堂并不大，最中間是一條香案，上頭擺著一個用上好檀香木雕刻出來的靈位，正中間一行大字，“先考崔公諱世昌府君之靈位”，左右兩行小字，一邊寫著生卒年月，一邊寫著奉祀人姓名。

崔維楨，這是楨哥兒的大名。

崔維楨捻了六炷香，用火折子點燃，給葉蓁蓁遞了三炷，“此乃先考靈位，你為崔家兒媳，理該告知先考所知。”

葉蓁蓁鄭重地與楨哥兒磕頭跪拜，再把香炷進香壇子里，對照著上頭的生卒年月，便知楨哥兒三年效期剛滿。

算算日子，他們母子兩在當家人去世后就遷來葉家村，怎麼看都不正常。

楨哥兒并沒有與多說的意思，拜祭先人后，就帶著穿過前堂，停在室門前，他輕敲了一下，“娘，兒子和大丫來看您了。”

“快進來。”

虛弱的聲急切地響起，葉蓁蓁跟在楨哥兒后進去，看到一個躺在病床上的中年子，面容消瘦，臉蠟黃，有不正常的青白，一看便知病得不輕。

楨哥兒與有七分相似，病容憔悴也損毀不了上獨屬于大家閨秀的氣度，的眼神很溫，像是渭河的春水般暖融融的，包容慈和，葉蓁蓁一見，就喜歡上了。

在崔大娘面前，楨哥兒也收斂了所有的鋒芒和郁，謙謙如玉，上前把崔大娘攙扶著半靠在床上，才拉著葉蓁蓁跪下磕頭，葉蓁蓁很是不習慣，又是一番磕下來，腦袋就有些暈乎乎的了。

“好孩子，是我子骨不好，怕日后有什麼好歹，才想著看楨哥兒家立業，急匆匆地辦了婚事，讓你委屈了。”

崔大娘連忙讓兩人起來，才說了一句話就咳了起來，楨哥兒連忙過去給順氣，連連揮手，讓楨哥兒不要擔心。

從枯瘦的手腕上褪下一個白玉手鐲，牽住葉蓁蓁的手就往上面套，“這手鐲是崔家信，若是哪天我不在了，希你好好地照顧楨哥兒，他是個好孩子，你們夫妻和睦，才能萬事和興。”

長者賜，不可辭。

葉蓁蓁為難地看著手腕上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玉鐲子，想了想還是褪下來重新套回崔大娘手上，腆著臉道：

“娘，玉鐲子貴，我笨手笨腳的，怕是沒一天就磕壞了，到時候反而枉費您的一片心意，不如您替我收著，過個三五年，待我更加穩重了，您再傳給我也不遲啊。”

楨哥兒意外地看了一眼，原本板著的俊臉稍稍和了下來，崔大娘不自覺出笑容，看得出來兒媳婦很是明事理，非但沒有心生怨懟，還特地撿好話哄高興呢。

把玉鐲子褪下來，珍重地收進床頭的柜子里，拍著葉蓁蓁的手，一臉欣。

“好，娘替你收著。咱們家人口簡單，也沒什麼規矩，你盡管自在些，日后有什麼拿不準主意的，盡管問楨哥兒就是。”

這是放權讓兒媳婦當家了。

葉蓁蓁瞄了楨哥兒一眼，才道：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娘您也得好好休養，早日恢復健康，我不更事，家里的事還需要您拿主意呢。”

崔大娘連連笑著點頭，力不濟，緩緩睡了過去，葉蓁蓁與楨哥兒出了室，就得到他一句夸獎：“表現得不錯，日后繼續哄娘開心。”

從昨兒個到現在，楨哥兒難得對緩和了神，葉蓁蓁頗有些寵若驚。

剛要自謙上幾句，肚子再次不和諧地唱起空城計，咕嚕嚕地巨響，跟晴天打雷似的。

這也太尷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