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資愚鈍》第2章
陸齊安陪著林楓尋玩到快十點,準備回家時,被姑姑陸婉卿留住。
“就在這住一晚吧,我讓司機給你回家取東西,你要什麼,跟我說一聲。”
陸齊安說:“沒什麼需要的,不麻煩司機跑一趟。”
陸婉卿笑了:“確實沒什麼需要的,這邊常年都備著你要的東西,實在有什麼急用,也可以用楓楓的。”
林楓尋附和道:“是啊是啊,齊安哥可以穿我的睡。”
陸婉卿無奈地看著兒子:“齊安怎麼穿得下你的服,你本來就小三歲,還老是不吃飯,現在比齊安瘦兩個號。”
林楓尋不滿地反駁:“我就是吃不下啊!”
沒想到兒子會這樣回答,陸婉卿心中一痛,趕轉移話題:“齊安今天想睡哪間房間?”
林楓尋搶著說:“齊安哥跟我睡吧。”
陸齊安拒絕了:“我還像以前一樣在床邊上看著你,等你睡著了再走。”
林楓尋知道自己的任不能被全盤縱容,卻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包容。他心里其實十分開心,但還要裝出一點不滿:“那好吧。”
陸齊安說到做到,洗漱完后就守在林楓尋床邊上陪他睡。
陸婉卿看著這一幕,心里說不出的溫暖。
林楓尋自小沒離開過家,沒有同齡人會有的課堂生活,沒有同學,更沒有跟朋友一起在外玩耍的經歷。唯有陸齊安一直陪著他玩,漸漸為了他唯一的玩伴。所以他十四歲了,還像個孩子一樣黏著陸齊安。
所幸陸齊安也是個好孩子。自小斂寡言,卻對林楓尋極有耐心。
陸婉卿道:“晚安。”
林楓尋向擺了擺手:“媽媽晚安。”
陸齊安也道:“姑姑晚安。”
陸婉卿笑著把門合上。
聽著姑姑遠去的腳步聲,陸齊安給林楓尋掖了掖被角:“現在姑姑走了,我們談談你早上吐的原因。”
林楓尋皺了皺眉頭,出一副被惡心到了的表:“因為我看到他了。”
“他?”
“傅嘉。”林楓尋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好像它污染了自己的舌頭。
陸齊安沒說話。
林楓尋繼續說:“昨天他在一樓客廳的邊上,好像是去找陳嫂。”
陸齊安還是不語。
林楓尋一下坐起來:“齊安哥,你怎麼不幫我說話?”
陸齊安幫他把被子拉上來,裹在肩以上:“你想要我說什麼?”
林楓尋反而噎住了。他想聽什麼?他也不知道。
他一早就決定了要把傅嘉當做明人來看,連一恨或是嫌棄都不要有,以彰顯自己對他徹底的排斥。但他果然還是做不到,他還是嫌棄他嫌棄到不行,以至于看見他就想吐。
他迫切地希,有誰能用他想都沒想過的臟話來罵傅嘉,越臟越好。
“隨便說點什麼吧。”林楓尋放了語氣,開始撒賴皮,“說說他討人厭的地方。”
陸齊安搖搖頭:“我對他并不了解,沒什麼能說的。”
林楓尋用力拍了一下床墊:“我就是討厭他!”心里鼓脹的不滿無宣泄,讓他渾不適。
陸齊安見他臉發白,握住了他的手:“楓楓,躺下。”
林楓尋別扭住了,宣誓說:“我不。”
陸齊安輕拍他繃的背脊:“你不想看見他,就讓陳嫂向他轉達一句,以后盡量避著你。”
林楓尋用被子蓋住小半張臉:“我現在連陳嫂都討厭。”
陸齊安微皺眉頭:“楓楓,躺下。”
“我就不。”
“躺下。”陸齊安的聲音變了。
林楓尋愣住,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齊安哥……”
“現在時間不早了,晚睡對你不好。”陸齊安的聲音再次變輕。好像剛才冷地吐出那兩個字的人不是他一樣。
林楓尋松一口氣,不敢再犟了,乖乖躺倒。但是他一點睡意也沒有,剛才一鬧鬧得越發清醒。
陸齊安道:“楓楓,你是男孩子,要懂得豁達。”
“我知道了。”林楓尋敷衍地應一聲。
陸齊安知道他沒明白:“你可以討厭他,但不要讓這種緒影響到你自己。”
林楓尋簡直想捂住耳朵。
陸齊安將說教持續了二十分鐘,林楓尋終于疲憊不堪地睡著了。他多坐了一會,見林楓尋沒踢被子,才輕手輕腳地從房間里退出來。
林楓尋的房間在三樓,客房在二樓,他就近從別墅側面的小樓梯下去,迎面上了在拭扶手的陳嫂。
陳嫂向他點點頭。
陸齊安停住腳步:“陳嫂,有件事要拜托你。”
陳嫂聽到他的話,收住雙手,拘謹地放在前:“哎,你說吧。”
“請你讓傅嘉多多注意,不要再靠近一樓客廳,以后出都走后門。”陸齊安說。
陳嫂還沒聽他說完就連連點頭,好像聽到第一個字就預料到了整段話。
“謝謝陳嫂。”
“不謝,小事,小事。”對于這句謝,陳嫂有些誠惶誠恐。
陸齊安繼續往下,繞過了樓梯的中間平臺,發現在清掃樓梯的還有一個人。他蹲在梯階上,一手噴霧一手抹布,重復著噴三下,用抹布一下的作。
陸齊安的靜不小,他不可能沒有察覺,但卻不為所,甚至沒有抬頭。
他穿著高中校服。陸齊安認識這件校服,市十六中,教學質量在市十幾所高中里是墊底的,唯一拿得出手的是籃球,曾經是他打市聯賽時的強勁對手。
別墅里會穿校服的人,只可能是傅嘉了。
陸齊安說:“借過。”
備用樓梯凈寬小得可憐,傅嘉堵在梯階上,讓他沒辦法通行。
傅嘉沒。
陳嫂聽到了聲音,趕跑過來。看到傅嘉,眼睛都瞪圓了:“我不是讓你一樓嗎,怎麼跑到這里來?快讓開。”
傅嘉還是沒抬頭,但作停了下來,雙手撐著地板。
陸齊安居高臨下,能看到他的后頸,還有削瘦的背上凸起的肩胛骨。
陳嫂:“傅嘉?”
傅嘉終于有反應了:“不好意思,麻了,等會啊。”
他抬起頭,跟陸齊安對視。
那是一雙線照不進去的眼睛。
陸齊安心里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他明白自己是做了一個不對的比喻。有哪雙眼睛照不進線?但傅嘉的瞳孔太暗了,配合著似笑非笑的表,就像從沒被照亮過。
“我走另一個樓梯。”陸齊安轉。
陳嫂攔住他:“快別,我他讓開,傅嘉,快點讓開啊。”
傅嘉著自己的小:“不行,還是站不起來,要不你就這麼從我上過去吧,我不介意。”他笑了笑,八齒。
陸齊安擰起眉頭,沒回答。
傅嘉做了個怪表,挑起眉,角往下撇,像是在說:“要怎麼辦呢?”
陸齊安把視線從他上移開:“陳嫂,你為什麼讓他打掃衛生?”
陳嫂和傅嘉都愣了。
“我……” 陳嫂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因為,我每天都會弄到很晚,他想幫我,所以……”
陸齊安打斷:“他是姑父的客人,讓他幫你打掃衛生,實在說不過去,如果我向姑父說明這件事,他應該會辭退你。”
他說得很漂亮:“姑父的客人”。
陳嫂的眼神變得驚恐。
傅嘉蹭的從地上站起來,比跳高運員還要迅速。他側過,著墻壁,示意陸齊安過去:“現在好了,請過吧。”
陸齊安一言不發,下樓離開。
留在原地的陳嫂和傅嘉良久不語,好半天陳嫂才說:“你都聽到了吧,以后別去客廳,出都走后門。”
傅嘉嗯了一聲。
陳嫂看著他,那種類似悲憫的東西又出現在眼里了。
傅嘉最恨這種眼神。人們就是這樣看路邊被棄的小貓小狗的,但他們只是看看,痛快地可憐一遍,就轉離開。
陳嫂說:“以后不要再幫我做事了。”
傅嘉沒反應。
陳嫂猶豫了片刻,把手輕輕搭在他肩上:“你想不想搬出去?”
傅嘉很果決:“不。”
他絕對不要搬出去。
他還沒輸。
傅嘉八歲被父親接回家,從那以后關于年的記憶就只有幾個片段。
父親的別墅很大,一樓有一排傭人房,父親牽著他,說:“你先在這呆一會。”
這一會就是十年。
他在清潔阿姨陳嫂的房間里生活,好像是別墅的老鼠一般,父親、父親的妻兒見了都會遠遠避開。
陳嫂的兒子每晚都會過來蹭飯吃,他會拿煙頭燙傅嘉的手,并且威脅他不準喊痛,如果不小心出聲了就會再多燙一。最要命的是他煙時陳嫂剛巧走過來,那時候他就會把傅嘉的手當煙灰缸來用,讓傅嘉把燃著的煙頭攥在手心里藏起來。
回憶時,這個片段總會排在前頭,反復回閃無數次,將傅嘉折磨夠了才到下一個。
那是一個云布的天氣,傅嘉躲在庭院里吹自己手上剛被燙出來的傷疤,聽到屋子那邊有孩子的笑鬧聲。
一個小男孩說:“齊安哥,我想要你幫我抓只蜻蜓!”
另一個男孩聲音故作老:“好,你在這里等我。”
接下來,是人推開屋門,走過花園,草木劃過的刷刷聲。聲音停止時,傅嘉驚恐地看著那個無意間發現他的男孩。
不過對方顯得很鎮定,對他并不在意,捉蜻蜓才是重點。
他開始撲蜻蜓,蜻蜓也開始撲來撲去,在這一刻開始變得不符合邏輯,隨著男孩的作閃爍。不過這畢竟是回憶,因為是回憶,所以才被傅嘉付出所有想象力去化。
不知道過了多久,蜻蜓猛地撲到傅嘉這邊來,他下意識就手抓住了。
男孩停住作:“能把它給我嗎?”
傅嘉一疊聲:“好……好的。”
他出手去,男孩將手過來,抓走了蜻蜓,遞回來一個創口。
卡通造型,海綿寶寶。
傅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你的手上有傷。”男孩說完,便帶著蜻蜓走了。
傅嘉恍惚地將創口的包裝撕開,在自己手上。他的作笨拙,還讓膠帶部分相互粘在了一起。但最終還是功讓它覆蓋在傷口之上。
回房間后,陳嫂看了他兩秒,突然變臉大吼:“這東西你從哪里搞來的?”
抓起傅嘉的手,又驚又怒的看著他手指上纏繞著的海綿寶寶創口。
傅嘉笑了一下,沒說話,想就此含糊過去。
陳嫂抬起手,啪的一聲,掌落在傅嘉的臉上。
常年做清潔工作,手上厚厚的全是老繭,打得傅嘉在原地晃了晃,連都不出來。
“你怎麼可以楓楓的東西!”陳嫂怒斥。
“我沒有……”傅嘉不敢看陳嫂冒火的眼睛,只是小聲辯解。
“你還說謊,我今天分明看到楓楓上有這種創口,又沒人給你買,不是來的還是怎麼來的?”陳嫂拎著傅嘉的領子,把他帶到墻角罰站,“太太讓我盯著你果然沒錯,要再敢楓楓的東西,我就打斷你的手!”
傅嘉眼神空,只是喃喃地說: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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