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月、七月。

炎夏。

教室坐滿了考試的學生們。監考老師一前一后，坐在椅子上昏昏睡。傅嘉停了筆，抬起頭看教室上方吱嘎吱嘎旋轉的吊扇，眼前一陣模糊。

他了眼睛，才發現是汗滴進了眼睛里。

“考試結束了，大家停筆。”

鈴聲響過后，監考老師站起來，讓考生們離開考場。傅嘉隨著人流走出去，外頭的熾烈，讓他目眩。

走出學校后，傅嘉徑直去了幾條街以外的KTV。

從KTV的后門進去，傅嘉和老板打了個招呼，就換上了工作服。

岑夢珂說要做傅嘉的老大，并非說說而已。這兩個多月來，知道了傅嘉很多事，比如他一心想轉學去六中，比如他一得空就會在學校外頭的餐館打工賺錢。

所以，岑夢珂介紹了一個六中的老師給傅嘉認識，還給他介紹了這份比刷盤子更賺錢的工作。

“你今天開始就放假了吧？”老板說。

傅嘉拘謹地點點頭：“對……以后就要住在店里了。”

老板叼著煙，笑了笑：“沒事，店里有的是地方，只是住在店里就要更辛苦了，有的時候一夜都沒得睡。”

傅嘉點點頭，說：“沒關系，我可以值夜班。”

值通宵的班會加錢。他要抓這個假期多賺一點。如果他真的轉學到了六中去，就不能繼續打工了。六中管得很嚴，不允許學生在校期間兼職。

等待期末考試績出來的日子，很是難熬。有時傅嘉明明上了通宵的班，以為自己會昏睡到下午，卻在一兩個小時以后驚醒，接著就怎麼也睡不著了。

好不容易熬到領績單的那天，傅嘉看著自己每一門的績，陷了困。

這算不算好？

他回到了KTV，從中午一直工作到傍晚，趁著吃飯的時間，用自己的破手機打了個電話。

岑夢珂給他六中老師的聯系方式后，傅嘉就買個這個手機，最古板的按鍵手機，只存了那個“王老師”的電話。

“您好，王老師，我是岑夢珂跟您提過的傅嘉……”

電話那頭的王老師似乎在回憶，沉默一陣，才笑了笑：“是，我記得你。”

傅嘉手機：“是這樣的，這次期末考，我的績……”

“我知道，”王老師打斷他，“傅同學，這件事你父親已經讓人來跟我說過了，你放心吧，這件事給我來辦，十六中那邊也由我去聯系，把你的學籍轉過來。有什麼事需要你做的，我會再通知你，就打這個電話，可以嗎？”

傅嘉愣住了。

是他聽錯了，還是王老師說錯了？

那兩個字仿佛絞住了傅嘉的舌頭，讓他念不通順：“父親？”

“是啊，林慶先生的書幾天前聯系了我。”王老師說。

傅嘉差點握不住手機。

王老師繼續說了些什麼，但傅嘉都沒聽進去，只是嗯了兩聲當做答復。

掛斷以后，他久久沒回過神來。

父親，林慶？

開玩笑吧。傅嘉荒謬的笑了笑，覺得上冰涼。想著可能是KTV里的空調開得太厲害了，就從后門走出去，在日下站了許久，才慢慢暖過來，回去繼續工作。

他剛走進去，就看到一位同事在四張，尋找著什麼，扭頭看到他，趕忙喊一聲：“傅嘉！”

傅嘉走過去：“怎麼了？”

“去前臺吧，好像有人找你。”

“找我？”這一瞬間，傅嘉預到了什麼。

他趕去前臺，果然有一位穿著職業裝的士坐在沙發上等他，見傅嘉走近，站起來，向他點點頭：“你好，我是林先生的書。”

真的是林慶。

傅嘉冷冷地看著，沒答話。

書的眼里也只有冷淡：“林先生在外面等你，你跟我來吧。”

傅嘉扭開頭：“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我也不認識你，你走吧。”

書笑了笑：“這可不好，林先生本來就不用太喜歡這家店，如果他不愿意，你就不能在這里做服務生了。”

的語氣，讓整件事看起來毫無反駁的余地。

傅嘉深呼吸，直背部：“你帶路吧。”

書出了微笑。

林慶的車就停在店外，書將傅嘉引到車旁，敲了敲車窗：“林先生？”

車窗降下來，顯出車林慶的影。

林慶這個人，從小任到大。雖然出在林家，但他從小學畢業后就不再讀書，而是跟家里人吵著要學畫畫。林家給他請了老師，沒學兩天，他又要學音樂，幾年下來，藝相關的通通學了一遍。

長大一點后，他坐不住了，滿世界跑，讓家里人一年連著一年的找不到人。回來時頭發留了半長，還染金黃，生生氣病了林母。

但也是這樣的人，激似火，手段百出，才攻克的下陸家出了名難搞的陸婉卿。

現在，林慶年過四十，卻將齊肩的頭發扎在腦后，年輕的像是傅嘉的同齡人。

他微瞇眼睛，說：“進來車里說。”

傅嘉沒作，書見狀，趕忙打開車門：“進去吧。”

傅嘉這才坐進車里，書關上車門，將他和林慶關在一個閉的空間獨，這讓他到一陣惡寒。

他能聞到林慶上古龍水的味道。

這令他作嘔。

他們之間的開場白是：“謝謝你搬出來。”林慶說。他的語速很快，前兩個字輕聲帶過，像是他不小心說錯了。

傅嘉嘲諷道： “別說謝謝，我不是為了你搬的。”

林慶無聲的笑了。他的雙手握，搭在膝蓋上，不時的上下替。

傅嘉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別開視線，盯著自己握拳的手：“王老師那邊是怎麼回事，你派人盯著我？”

林慶笑出聲：“你突然搬出去，讓我很好奇，十年了，你一直是條癩皮狗，怎麼會突然開竅？我有些擔心，當然要盯一段時間。”

傅嘉氣得全都在抖。他抓車門把手，想要出去，但怎麼用力都打不開。

“開門。”傅嘉聲說。

“我們還沒有說完呢。”林慶說，“你在這里呆多久，要聽我說多話，決定權都在我，你沒有資格置喙。”

傅嘉的拳頭了，他咬了一口舌頭，才忍住了揮拳頭的沖。

林慶清楚的看到傅嘉額角的青筋，和抖不止的，繼續說：“我很意外，你居然這麼好學習，如果你早點表現出來，我之前就可以送你進六中。但是我很奇怪，你怎麼會喜歡學習，我不是學習的料，你媽媽也不是，”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傅曉麗……”

沒等他說完，傅嘉就一拳砸在車窗上，帶起一陣震：“這和你有關嗎？”

林慶厭嫌地皺了皺眉：“憑你自己聯系那個王老師是沒用的，你知道自己的排名嗎？簡直就是笑話。”

“這與你無關。”傅嘉咬牙切齒道。

林慶注視著他，眼神逐漸變得冰冷。“你該跪下來謝我，如果沒我幫你，你這輩子都進不了六中。”他說，“告訴我，為什麼想要轉學，為什麼要去粘著陸齊安？”

傅嘉呼吸一頓，震驚地看向林慶。

“別想那些鬼把戲了。”林慶的語氣充滿了厭煩， 他看著傅嘉，似乎能將他看穿。“該是你的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就得不到。陸齊安可沒那麼好糊弄，你再討好他，他也不會給你好。你和傅曉麗一樣，會纏人，但這些都沒用。就像你把水倒在高，它還是會往下流。”

他在手邊的控板上按了按，打開了傅嘉那邊的車門鎖：“你走吧。”

傅嘉學著林慶，無聲地笑了。

他其實和林慶很像，這個笑更是一模一樣。

他轉向林慶，揮出了手。

清脆的一掌，打偏了林慶腦袋。

林慶不可置信地張了張，把痛了下去，只發出了一聲嘆息。他自己的臉，被打到的地方暫時沒有知覺了。

“傅嘉！”林慶抑著怒火，“別覺得我欠了你什麼，你八歲的時候，我本來可以視而不見，任你死，凍死在大街上，但是我還是把你帶回了別墅。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有資格指責我！”

“我也不欠你的。” 傅嘉低吼回去，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狠狠咬字，仿佛這些字能代替他咬斷林慶的脖子。

他撞開車門，跑了出去。

林慶臉晦暗，看著他的背影，一言不發。

夏日的傍晚，蒸著一團將滅不滅的熱氣。這團熱氣不要命的往傅嘉里鉆，他捂耳朵，它們就從口鼻進來，閉口鼻，就從孔進來。

他跌跌撞撞地闖進KTV的洗手間，擰開水龍頭，將腦袋放在水底下沖洗，卻也洗不去那團熱氣。

他仿佛要開了，從他的深，開始沸騰。那些是來自林慶的，來自傅曉麗的，它讓傅嘉厭惡，惡心，最后化作不可抑制的嘔吐。

他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回在傅嘉耳邊的，只有他自己的息聲。

他想起了陸齊安。

是陸齊安說，不需要他換一個父母，換一個出；是陸齊安說，他會客觀的看待他，撇開他邊的一切。

這些話現在還算數嗎？

傅嘉抬起頭，和鏡子中自己猩紅的雙眼對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