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病得再東倒西歪，仍是太子。

詠善一開口，懲院的人連問都不敢問一句，立即把重要犯人詠棋小心萬分地送到了太子殿。

詠善病中閉著眼睛歇息，聽見耳邊常得富小聲稟報，“太子，詠棋殿下來了。”

他象早就等急了，猛然睜開眼，緩緩偏過頭，目由近而遠，首先落眸中的，就是一雙穿著青緞鞋的腳。

一點一點往上看，被料遮蔽住的小、狹、窄腰，清一的淡，宮裡常用的普通布料子，頂不名貴的，在這子上覆蓋著，卻偏偏有一極人的。

再往上一點，就是他心中總也忘不了的一張臉，此刻低垂著，烏黑的劉海蓋住了睫，看不清楚是什麼表。

“詠棋。”

注視下，詠棋彷彿驀然震了震。

明明站在那裡並沒有彈，詠善卻彷彿看見了清秀的臉孔下一驚惶。

他強笑著扯了扯角，聲道，“你別怕，過來一點，我不把你怎樣。”

忽然從懲院的牢房被抓來華貴的太子殿，詠棋象落進陷阱的兔子一樣，本不知道該怎麼躲藏，聽了詠善的話，像木頭似的站著。

常得富小跑過去，朝著一直棟在原地的詠棋端著笑臉道，“詠棋殿下，太子請您過去呢。您挪挪腳吧。”

他一說還好，這一說，詠棋反而向後微微挪了一步。

“你再向後挪著試試？”

隔著大半間寢室，詠善的冷哼聲輕微如針，生生截住詠棋的腳步。

爐裡焰火不了突如其來的驟冷般，一陣明滅。

“還不過來？”

知道橫豎躲不過的詠棋，這纔不甘不願地一步步走了過來。

到了牀前離詠善一臂之遙之站定了腳，如釘了釘子一樣，再不肯挪半步。

詠善無奈笑道，“又不是人，這麼扭扭的。”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玉似的的臉還是白得似紙，天冷的關係，懲院的人出門前特意給他加了一襲半新的皮裘，高高豎起的領子，把脖子完全擋了。

“脖子上的傷，好點了嗎？”

詠棋點點頭。

詠善看著他那樣子，又覺一無名火往上冒，豎眉道，“你啞了嗎？連個字都不會說？”

詠棋被他的驟怒嚇了一跳，想往後，卻又不敢，張著蒼白的脣囁嚅了一聲，“好……好了。”

不知道是否因爲間了燙傷，又加了風寒，原本悅耳的聲音顯得幾分嘶啞。

詠善本來要生氣，忽然聽見他的聲音，倒怔了一怔，不由心下來。換了一副和藹的表，溫和地道，“你坐過來，讓我看看。”

詠棋猶豫了片刻，眼看看詠善，等了一會，漸漸濃眉又要倒豎，知道不遂他的願是不的。咬咬牙，過去坐在牀邊，自己把系在肩上的皮裘解了。

詠善本來半挨在牀頭，這時候坐直了要去看。

常得富忙道，“殿下小心點，別累著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在後面幫忙扶著。

詠善也不理他，烏亮的眼睛瞅著詠棋脖子側邊的傷口。

所幸用的不是專門的刑，並沒有真燙得皮開綻。用了皇家的藥已有多日，傷口已經癒合大半，比周圍的要紅上許多，邊緣還有燙傷癒合後的小小凸起，象誰在上面畫了一條的線，約是個花瓣形。

“還疼嗎？”

詠棋不肯去他的視線，垂頭輕聲道，“現在不疼了。”

未好時，當然是極疼的。

詠善看得心一團，臉上卻不肯帶出，末了把視線別到他，咬著牙冷笑道，“疼一下也好，讓你日後曉得別和我逞強作對。”一邊說著，一邊暗中用眼角餘看詠棋的反應。

他這話裡威脅之意極重，從前相，每次發狠的時候就用這種腔調，詠棋一聽，生生打個冷，滿是畏懼。

詠善見他這樣，卻生出兩分憐，出手那未曾傷的另一側項頸。

詠棋微微一。

詠善沉下臉，“你還要再燙幾次纔夠？這裡雖是太子殿，罰人的刑還是有的。”

詠棋打個哆嗦，象自知必死的獵，只能乖乖坐在原，任詠善指尖在自己頸上畫圈挲。濃的睫低垂著，遮擋了黑眸的靜，詠善的指尖輕輕，或偶爾懲罰xing地用指甲一下，睫便微微一下，似有淚珠要從上面滾落下來。

只是弄了許久，卻也不見他哭。

詠善玩了一會，心大好，又問詠棋，“你怕我嗎？”

詠棋點點頭，覺得在頸上游走的指尖作猛然一頓，心知不妙，又趕搖搖頭。

“不用慌這樣，”詠善似笑非笑，“寧要人怕，莫要人笑。你怕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這些日的功夫，你總算識趣了點。”

指尖又開始移，這次換了方向，向上到詠棋脣邊，用力了進去。

詠棋被他蠻橫的力道弄得生疼，蹙起了眉。

“含住。舌頭呢？不許躲著，用舌頭。”詠善跋扈地命令。

詠棋不敢咬他，又不願，只是含著他的指頭幅度甚微的晃晃腦袋，擡眼看他一下，眸子溫潤得直如小鹿一樣，似有哀求之意。

詠善病中虛，鬧了這麼一會，疲倦中不覺又心下來，忽然之間覺得這般欺負真是索然無味，訕訕把指尖了出來，依舊挨回了牀頭。

把後背靠在常得富安置好的枕上面，靜了靜心，才低聲道，“好，今天就爲難你。不過你也要有點良心，對我好點。我了，你端碗熱茶過來。”

常得富聰明機靈，到這時早瞧出是怎麼回事，趕過去備了一碗熱茶，端過來放在詠棋面前。

詠棋靜靜坐著，發呆似的看著那碗茶。

常得富道，“詠棋殿下，您快點接啊，太子正等著喝呢。”

詠善眼睛只停在詠棋上，見他還是不，也自覺無趣，苦笑道，“算了，他哪裡侍候過人？常得富，你端過來餵我一口吧。”

常得富應了一聲。

一雙白玉似的手卻從旁邊了過來，取了那碗熱茶。

詠善瞳仁驀然一閃，不免有些驚喜。

詠棋端著那茶，卻還在猶豫，幽幽的眸子擡起來，又看了詠善一眼。

詠善忍不住笑道，“你到底要不要給我喝？”

詠棋清澈眸子盯著他，想了想，終於還是把茶碗重新遞還了常得富，垂下頭不做聲。

詠善表古怪，象被人不輕不重，摑了一記耳，也不全是憤怒，也不全是傷心，仔細味起來，倒有一悵然若失。

他yin鷙地盯著詠棋，到後來目漸漸和，竟寬宏大量起來，嘆了口氣道，“我也不要你端茶遞水，今晚陪我吃飯就好。”緩緩向後靠。

常得富知道他倦了，過來扶他躺好。

詠善睜眼看看坐在牀頭的詠棋，對常得富吩咐道，“小心看住了，別讓他出這裡的門。我倆高差不多，找我兩套新做的裳出來，選淡的，不要太花俏，給詠棋殿下預備著更換。”

他每說一句，常得富就恭敬地應一聲，後來還請示了一句，“晚上詠棋殿下陪您一道用膳，是就要宮裡大廚房的例行菜式，還是我們小廚房裡另行準備？只不知道詠棋殿下的口味。”

詠善斜眼去看詠棋。

詠棋原先本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發現詠善又拿眼睛瞅自己，子不自微微一，倒象怕又會被殘害一般。

詠善心裡氣悶，哼了一聲，“你管他吃什麼，反正清淡的菜多預備兩樣就是了。看看去哪弄點好筍子和豆腐，派人去外面買兩塊京城容香記的珍珠花糕，記得，要他們現做，別要那些放了兩個時辰的。大冬天的，葷菜也不可以，但是做得清淡點，菠菜裡面拌點……”

他隨口就報了幾樣菜，皆是詠棋往日在自己宮殿裡命人做的。

一邊說著，一邊下死勁盯著詠棋，只覺得自己蠢得如豬似狗，一顆心不夠人糟蹋的，又又恨，竟又開始咬牙切齒。

吩咐完了常得富，猛然手過去，拉住詠棋的手腕狠狠一扯。

詠棋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上倒在牀上，慌忙掙扎著要站起來。

詠善咬牙，惡狠狠威脅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坐在牀邊，要是睜眼看不到你，看我怎麼折騰你！”

見詠棋出懼，真不敢逃走，才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養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