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第二十章
回到太子宮,剛進門常得富就迎了上來。
“太子殿下回來了。”常得富識趣地道,“詠棋殿下午飯吃得很香,說菠菜不加葷,只放香油,清清淡淡的好。”
“現在人呢?”
“吃過飯,正在房裡午睡呢。”
詠善聽說在午睡,想到詠棋睡著時毫無防備的乖巧樣,從天牢出來後沉甸甸的心稍輕了一點,擺手把衆人都退,獨自踱到爲詠棋安排的房間,本想先隔窗瞅一下,沒想到窗簾都放下了。
他索xing悄悄推門進去,看見裡面兩個驚覺有人慌忙站起的小侍,擺手他們出去。自己卻靜靜走到牀邊,不聲地坐在牀沿上。
大概只是打算小寐一會,不曾換過裳。
詠棋和而睡,緞料的外在牀上過,有些發皺,卻顯得另有風。他閉著眼,睫隨著平緩均勻的呼吸一下一下微,手邊不遠落著一卷書。
詠善拿起來一看,原來是《莊子》,笑了,把書放在一邊。
他愜意地後傾,把背靠在牀柱上,環起手,打量著午睡中的詠棋。
討人喜歡的太,隔著窗戶竹簾把約約送進來,不過分亮堂,卻很有一分暖意。晌午的房間裡靜悄悄,詠善被煩惱擾了很久的腦子象被一把刷子輕輕掃過,忽然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眼前這一個靜止的畫面。
只剩下詠棋,和他。
詠善的心倏地安靜下來。
他覺著自己的呼吸,細長,平和,均勻,沒有了平日的張沉滯,彷彿這一刻,睡著的不僅僅有詠棋,還有他。
他放鬆著自己,角蓄著笑,靜靜看著詠棋。
這真是一種沒法形容的樂趣。
詠棋,我的詠棋哥哥。
呆看了不知多久,他坐直起來,盯著牀上睡的人看了半天,終於伏下,把鼻子湊到詠棋臉上,輕輕呼了一口氣。
吹得很溫。
不知道是要驚醒他,還是不要驚醒他。
詠善記得,從前他曾經看過的。不知是哪一年,也是晌午,詠棋讀著書,伏在花園裡的石亭裡睡著了。明明是他先看見的,當時卻只站在遠,癡癡地看著。後來詠臨來了,卻一點猶豫也沒有,走到亭子裡,往詠棋安詳靜謐的臉上吹氣,一邊吹,一邊嘻嘻笑。詠棋被驚醒了,猛然從石桌上直起,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詠臨更得意地呵呵笑起來,手撓詠棋脖子,逗得詠棋也笑了。
他們那麼高興,本沒看見站在暗的詠善。
那無憂無慮的笑聲,象刀子一樣割著詠善的心。
如果,自己也可以象詠臨那樣,毫無顧忌地走進石亭,象詠臨那樣,隨隨便便就近了詠棋的,往他臉上吹氣……
呼……
詠善抿起,又輕輕吹了一口氣。
溫熱的氣息吹詠棋耳旁垂下的幾縷細發,微微地,掃過羊脂玉般瑩潤的臉頰。
詠棋的臉頰很,很和,如果上面沾著淚珠,墜不墜,就更得讓人發狂。他在懲院裡被關著的時候,幾乎天天落淚。詠善一邊恨他懦弱,男子漢流不流淚,何況是個皇子,一邊,卻有暗暗喜歡他啜泣時的模樣,著意整得他哭著求饒。
哥哥,你知道嗎。
你本來,不該被押往南林,不該進懲院,不該流那麼些眼淚。
父皇心裡,其實一直都非常明白。
本不需要審理,父皇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無辜的。
這一切都是爲了我,你明白嗎?
我真怕有一天,你會都明白過來。
詠善緩緩地,把脣輕輕在詠棋脣上。
溫潤的覺舒服極了。
詠善真想不出天下還有比這更更的脣。他生怕把詠棋驚醒,但又心得忍不住,掙扎了半天,還是按捺著砰砰心跳,在兩兩相覆的脣間把舌頭出來,輕詠棋的雙脣。
“嗯……”詠棋極低地了一聲。
詠善猛地坐直了。再仔細打量,似乎又沒有醒。他下腹的囧囧更強烈的囂起來,連歷來引以爲豪的理智都把持不住,慢慢又靠過去。
詠棋卻在這時候擡起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緩緩睜開厚的睫,帶著一種朦朦朧朧未清醒的茫然,盯著坐在面前的詠善看了好一會,猛地覺悟過來,臉大變,“你怎麼……”
“怎麼會在這?你忘了,這裡是太子殿,我的地方。”詠善笑,居高臨下打量著他。手把他從牀上拉得坐起來,“起來吧,現在太正好,你該出去曬曬,子也不至於這樣嬴弱。”說要詠棋出去曬太,他卻沒有站起來,也不鬆手,握著詠棋的手往自己邊拉了拉,靠過去,又到腰上,嘖嘖道,“常得富說你吃菠菜,以後應該多吃點葷菜,不然瘦得可憐。”
詠棋被他握手腰,又又怕,剛剛醒來,臉頰還留著許紅暈,淡雅之外,又多了一分妖豔的人。
詠善一時看得竟癡了,漆黑的眼眸盯著他不放,盯得詠棋也開始微。
沉默得近乎窒息之際,詠臨的聲音卻很不巧地嚷嚷著傳了進來,“詠棋哥哥快起來!趁著詠善哥哥不在,我們不如……”
大門被大手大腳地推得大開,詠臨一邊嚷一邊進來,看見詠善也在,愣一下,立即止了聲,吐吐舌頭,“詠善哥哥,怎麼你也在?”
“今天真是奇怪,人人都忘了這是我的太子殿,見面就問我怎麼會在。”詠善察覺詠棋的手在往回,故意用勁抓了,刻意保持著曖昧的姿勢,笑著打量詠臨,“趁著我不在,你們想幹什麼?”
詠臨一副幹壞事被人抓到的模樣,舉手撓頭,不敢答話。
詠棋輕咳一聲,代他回答,“我們說好了下午一起練字。”
“對!練字!”詠臨立即響應,愁眉苦臉道,“上次母妃罵我字寫得難看,所以我求詠棋哥哥教我寫字來著。詠棋哥哥,你午睡夠了,快來教我寫字吧。”
看著他們兩人配合默契,在自己面前竟還敢一唱一和,詠善心大怒。
詠棋如水一樣晶瑩剔的手被他握在掌中,恨不得下死力一,把它個碎。這念頭剛一閃過,忽又一驚,我怎能這般對他?
我竟和父皇一樣心狠?
詠善腦中思緒萬千,臉隨之變化不定,看著詠棋的眼神一會犀利,一會溫。詠棋深知他兇狠起來可怕如邪魔,翻臉比翻書還快,心裡也是忐忑不安,垂下眼避開詠善的視線,出懼怕之意,宛如在猛控制下的小,只看猛這會心如何,是否肚子了。
他心驚膽戰地聽著詠善呼吸起伏漸快,慢慢的,又平靜下來。
“你這個一天到晚只會玩鬧的三殿下居然也知道練字,真是難得。”詠善不痕跡地放開詠棋,擺出哥哥的架子,對詠臨道,“既然求得詠棋教你,就不要懶,好好的練。今天夜裡至寫上七八頁好字,拿去給母妃看看,也讓母妃高興一下。”
詠臨知道二哥厲害,最難瞞得過的,沒想到今天居然輕易混了過去,連忙傻笑著點頭答應。
詠善很想留下,但又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歡迎,暗自嘆,站起來瀟灑地個懶腰,“你們慢慢練吧,紙筆在書房都有,詠臨,不要把我的好筆都弄壞了。我還有事要做,不陪你們了。”
詠善獨自回到室,一人坐在黃花梨木椅上沉思片刻,命人把邊一個親信的侍衛了進來,吩咐道,“最近五皇子那邊事多,你派人多看著點,不管大事小事,都按時回報過來。”
侍衛去後,他掏出懷裡恭無悔寫的書信,展開來重看了一次,卷好收在暗格裡。又掏出那個白小瓷瓶。
恭無悔是個普通小也就罷了,偏偏是個堪當大任的有才之人,膽略過人,說話行事,竟令人油然敬佩,這樣的角,連父皇邊的重臣中,恐怕也找不出幾個。
可是他不死,詠升那邊必定不肯罷休。
總不能爲了一個恭無悔,把詠臨和詠棋都賠進去。
這事陷兩難,越想越頭疼。詠善鎖起雙眉,煩躁地把小瓶一併扔進暗格,索xing先把事放到一邊,取過早上遞送進來的奏章簡略,開始低頭細看批閱。
看了大半個時辰,詠善覺得口,喚道,“上茶。”
木門咯吱一聲推開,常得富親自端了熱茶上來,侍候著詠善喝了,低聲問,“殿下,張太醫的藥送過來了。”
詠善瞪他一眼,“藥送過來就送過來了,幹嘛說得鬼鬼祟祟,見不得人。”
常得富尷尬地笑了笑,仍舊不敢放聲,湊近了一點,低嗓子道,“不是治傷的藥,是……是那個藥。”
“哦。”詠善這纔想起來,自己也緩了音量,“原來是那個,藥效如何?藥效慢一點不怕,最要是不可傷了子。他說了用量嗎?”
“張太醫親自送過來的,這是他家祖傳方,藥效好,但是不霸道,絕不傷元氣,順五行經絡而爲……”
“罷了,誰要你背書。手腳要乾淨,不可被詠棋看出來。”
“殿下放心,絕對不會。這藥用法也簡單,每天一顆,用水化開,然後把筷子泡在裡面。筷子上染了藥,進食的時候自然吃到裡,無無味,再明的人也察覺不出來。”
常得富退下後,詠善一目十行,不一會就把剩下的奏章都看完了。懶懶打個哈欠,想起自己在這辛苦工作,爲人家收拾善後苦惱,那兩個會惹事的卻舒舒坦坦,不由苦笑。
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他站起來,開門便直接往書房走,到了書房前,過敞開的房門往裡看去,頓時臉一沉。
詠臨確實在練字,詠棋也在,但那個姿勢,卻也太讓人不可忍了。
書桌前攤開一張上好宣紙,墨已經磨了大半硯。詠臨坐在書桌前,詠棋站在他後面,握著他的手,正教他如何運筆。屏息凝神,前著後背,詠棋頭還探前盯著紙,兩人臉頰幾乎挨在一塊,那親無間,看得詠善又酸又怒。
攥的拳頭鬆了,了鬆,詠善站了半晌,才忍住怒氣,進門,笑了一聲,“練得好專心,看來詠棋還真是個好師傅。”
“詠善哥哥,你辦完事了?”詠臨拿著筆回頭,咧笑道,“等我一會,把這個靜字寫完,我今天就算足功課了。”
詠善走過來,站在一邊看。果然是在寫“靜”字,字已經寫了大半,骨骼端正,沉靜沖淡,可惜後面一橫力度中途而斷,顯得中不足。
詠善知道那是剛剛自己說話時,詠棋握著詠臨的手了一下造的。
同樣的兄弟,在詠棋眼裡,怎麼就有天壤之別?一個可以抱著教寫字,另一個卻連聽見聲音都會覺得不自在。
靜默的眼神忽然變得如刀鋒般銳利,又在瞬間去。
在他眼皮子底下,這兩個人還膽敢手握著手,子都幾乎在一起,親暱得可恨。
詠善環著手,耐心等他們把這個字寫完,看詠臨彷彿苦役得解一樣呼喚著扔了筆跳起來,不等詠棋走開,脣邊浮起一抹看不清含意的笑,“想不到詠棋哥哥這個靜字寫得這般好,今天也教導教導我吧。”
走到書桌前坐下,施施然拿起筆,回頭盯著愕然的詠棋,“怎麼?不會是連教導一下弟弟也不肯吧?”
詠臨正忙著開溜,七手八腳地收拾自己寫的字,打算回去向母妃討賞,聽見詠善的話,把頭探過來,奇道,“詠善哥哥的字不是寫得很好嗎?母妃老說你的字比我好上十倍。”
詠善黑著臉截斷他的話,“你囉嗦什麼?在我書房混了一天了,還不快點回去?明天開始,給我好好呆在母妃那邊練功,我有空定要查你的騎。”
詠臨被罵得直吐舌,虛應一聲,抱著七八糟的寫滿字的宣紙跑了。
詠棋卻還僵在原地。
詠善等了一會,大不耐煩,滿肚子惡狠狠的威脅差點衝口而出,他回頭,看見詠棋僵的子,驀然一頓,忽又把所有怒氣通通強下去,無端一陣喪氣,輕輕擱了筆,嘆道,“你當哥哥的也太偏心了,一樣的兄弟,何必這樣分做三六九等。”
詠棋聽他說得又似抱怨,又似撒,大爲稀罕,疑地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半晌,用極好聽的清淡聲音道,“你其實寫得比我好,又何必要我教。不是笑話我嗎?”慢慢靠了過來,又蹙起眉,“你不拿筆,我怎麼教你?”
詠善猛地轉頭,眼裡驚喜集。
詠棋被這目一衝,心臟彷彿被什麼重重撞了一下。他覺不自在,裝作咳嗽地別開頭,不再看詠善的臉,只把目放在紙上,出手,握住詠善抓筆的手,開始輕輕移,“我的字是雷太傅教的,你的字是王太傅教的,門本就不同。雷太傅教寫字,重的是脈絡,這個靜字要寫得四平八穩,顯出靜的意思來,很不容易。連我自己也寫不大好……”
筆尖極緩,極緩地移,移得很用心,很流暢。
白紙上,一個靜字逐漸形。
詠善看著那紙,卻什麼都沒眼。
他的手被詠棋握著,白皙修長的指,輕輕覆蓋著他的指,溫潤的掌心,攏著他的手背。
詠棋只是站在他後,他卻覺象被抱住了。
屬於詠棋的味道擁抱了他,屬於詠棋的聲音,縈繞著他。
詠善真希這不是一個字,而是天下間最冗長的書,能夠寫上最久最久的時間,把世間所有的墨,所以的紙,都寫滿,寫盡。
但這偏偏只是一個字,一共就那麼幾個筆畫,時倏地從筆尖溜過去,好像只是一個恍然,字就已經寫好了。
詠棋鬆開了手,在詠善後站直了子,“教得不好,讓太子取笑了。”
不再被握著的手,冰冰冷冷的,詠善沉默地坐著,依然抓著筆,五指了,半晌,終於鬆了五指,把筆放下。
“詠棋,”他盯著面前墨跡未乾的靜字,用讓人不得不用神聆聽的凝重語氣,低聲道,“只要你待我,有待詠臨一半的好,我……”
那個“我”字彷彿梗在間,吐出一半,吐不出剩下的一半,帶著無盡餘音,藏著說不清的意思。
詠棋靜靜站著聽,詠善卻並沒有接下去。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一個站,一個坐,都看不見對方的神,連呼吸都若有若無。
罕至的寂靜中,淅淅窣窣的,小心翼翼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殿下……”常得富從敞開的書房木門進來,躬著背,小聲地道,“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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