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夜命搏

太子東宮的侍衛好像聽見夜上空中傳來刀劍撞的輕響。然而那聲音實在太容易讓人忽略了，當他張著呆呆的過去的時候，夜空已經恢復了岑寂，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是太睏了吧……」侍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沒打采的回到崗位上。

上明德一劍扶地，側站在屋脊之上，正中擋住了三個不速之客進東宮的道路。

一彎月尖刀一般，緩緩的行至中天。夜風呼嘯著卷起袂，刺得臂上刀傷陣陣發疼。順著手臂留下來直到指尖，漉漉的讓人很不舒服。

但是明德沒有。他不能，只要他稍微讓開一點，東宮的大門就出了隙。他全都進了最完的備戰狀態，一點疼痛和鮮，反而讓他的神更加清明。

三個刺客對視一眼，領頭那個點頭笑道：「這位兄弟這打扮，不像是皇宮裡邊的人啊。敢問足下如何稱呼？」他的聲音嘶啞蒼老，口音生，聽上去倒不像是中原人。

明德不答言。倒是那人後一個貌似手下的人，低聲道：「黑黑袍銀面，倒是皇家暗衛的打扮。這位兄弟，皇家暗衛的手什麼時候到東宮的地盤上來啦？」

前邊開口的頭領道：「暗衛？難怪呢……二弟你說，這點子扎手不？」

那個老二嘿嘿的笑了兩聲：「若是暗衛，倒也有兩把刷子；你看這位兄弟被我‘三刀’了胳膊，但是可有半分不適的樣子？」

頭領便定睛去，那黑暗衛側著，半邊後映著一彎新月，半邊卻深深的融在了無邊的黑暗裡，整個人彷彿是石頭雕的一樣，一點搖也沒有。頭領拍掌一笑，聲音嘶啞的道：「——好！好！說不得，在拜見那個太子之前，今天要先費點手段送這暗衛兄弟上路了。」說罷只呼啦一聲，整個人淩空而起，大鵬展翅一般嚴嚴的向上明德籠罩而來。

高手過招，生死立現，影、位置、心神、眼，一點微不足道的變都有可能導致勝負之差。明德站的位置極其講究，三分明三分暗七分擋在路當中，不管是誰要過去都得經過他側。那個頭領深知夜探大的危險，知道必須越快解決眼前這個暗衛越好，所以下手就是他名的絕殺；只見那袖中刀一閃，直直的就撲向了上明德面下的嚨口！

與此同時，他手下的那個老二已經趁機發。明德眼珠一瞥，只見三刀靈蛇一般，且從那頭領側忽近忽遠的了過來，分明就是要形一個左右夾擊的勢頭。看那刀勢，已經封死了他退後的道路！

他們這一配合極其的默契而且淩厲，頭領嘎的一聲，嘶聲笑道：「好兄弟，上路去罷！」

——然而這話盡於此，尾音還未落地，他只覺得自己腕間一涼。那涼是一點點輕微的覆在他腕間的，輕得好像這靜靜飄下的夜霜，卻又重得彷彿千鈞大刀，當面劈下。

就在這剎那間，他赫然發覺自己袖中那把尖利的刀已經不在原來那個地方了；他袖中一空，一雙眼只堪堪往下一瞥，剎那間便全發涼：自己那名已久的「袖中刀」，正悄然一，穩穩的落到了那個皇家暗衛的手中！

這只是電火石之間發生的事，他原本就沒打算給眼前這個暗衛留下活口，因此撲過來的時候是了十的速度的。眼下他想收勢都來不及了，那刀尖穩穩當當的正對著自己，而他則以一種收不回來的速度，直接的把自己的膛往刀尖上撞去！

頭領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個暗衛的手怎麼這麼快？第二個想法就近乎於絕了：上天亡我！

——其實上天沒有亡他。就在這個時候老二的三刀已經到了上明德臂間，刀尖甚至已經堪堪刺了表層皮。上明德一痛，嗓子裡猛地倒氣，一口真氣提上，抬一腳就踹飛了那個老二！

那個速度之快，老二隻來得及揮掌推開頭領，只聽刀尖在的輕微聲響細不可聞的閃過，接著兩個人便一左一右的頹然摔了出去。

那個頭領被老二急之下一掌拍到三丈之外，好不容易穩住形，手急急的在前一，只覺得夜行已經被刀氣劃破了口，底下就是尚在跳著的心臟了。他低頭一開手腕，兵已經被人一招下掉，腕間一道深深的劃傷由淺深，竟然像是長指甲劃出來的一般。

多年修為被人一招破掉，他心裡憤恨之極，諷刺的笑著問：「怎麼，這暗衛竟然還是個人家不？」

那個老二被上明德一腳踹飛，直直的摔倒在屋脊上，只覺得口一甜，一兀自噴了出來。他來不及答話，這時邊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出手的第三人突而淡淡的道：「他倒不是個子。」

頓了頓，又說：「我大概能猜出他是暗衛中的誰。他年紀還小，速度奇快，再過兩年應該還能有大修為。不過不妨，今夜我們三人聯手，足夠誅殺他在此地了。」

上明德肩上再填一傷，前氣海沸騰，一聽這話便往那第三人面上看了一眼。那三個刺客都黑布蒙面，看不出來面孔如何，上明德心裡微微的一驚：這是誰竟然對暗衛部組如此悉，知道他份的在這世上不會找過十個人，這人又是誰？

正泰殿籠罩在一片濃重的黑暗裡，幾縷月從厚重的牆幔間出，又無力的淡薄在了無邊無際的夜中。白天的一切繁華富麗都沉寂下來了，這皇家的金碧輝煌實在是太過冰冷，到了深夜無人的時候，便顯得格外沒有生氣起來。

乾萬帝獨自坐在桌邊，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手邊的鐵觀音剛好過了沸點，正是口的時候。

一雙眼睛在大殿房梁上閃現出來，的盯住了那杯茶。一般人在這樣的高度和可見度的況下是看不清什麼的，不過如果是於使毒、夜襲的高手，那這點觀察的工夫也不值一提。

乾萬帝彷彿毫無所覺一般，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不過一會兒工夫，他頭一偏，似乎已經喪失了意識。

那黑影便從房梁上一躍而下，冷笑道：「天朝的皇帝，不也就這麼點本事嘛。嗯嗯，怪不得他們要派三個人去殺太子，殺皇帝的我一個就夠了。」

說著想上前去檢查一番，誰知走到近前，剛出手，突而一驚：手下這個皇帝的，顯然還有活氣！

這一驚還沒過去，他手就被一把攥住了。那人悚然掙，就在這千萬分之一秒的時候迎面潑過來一碗茶，剎那間他心裡便道，完了，完了。

那茶恰恰是他下了毒的那一碗鐵觀音，此毒之劇，沾之潰爛，一直爛到骨頭裡，斷然沒有存活的道理了。

乾萬帝看前那個刺客轟然倒地，才冷哼一聲，起拂袖而去：「這點小作就想敢自稱刺客，西宛國沒人才了麼？」

他揚聲道：「來人！」

張闊匆匆從殿外趕來，點起一盞燈火，看見地上的，卻半點不驚：「陛下什麼吩咐？」

乾萬帝揮揮手道：「拖出去殮了。」

張闊躬道：「是。」又問：「陛下，聽此人所言，太子那邊況一定十分兇險，可要派人去支援？」

乾萬帝久久沒有出聲。燭火跳躍著映在他臉上，影下表都有點扭曲不清，半晌才聽他道：「……朕有意廢太子已久……」

張闊微微變。

「太子優寡斷，婦人之仁，毫無治國才略，如日後即位，非國家之福。可惜太子有明德一意維護，所以朕遲遲無法下手廢掉他。」

張闊道：「奴才斗膽請教陛下聖意？」

乾萬帝道：「為父不忍心親手弒子，就讓別人代勞了罷。」

要是廢太子，就只能進宗人府圈了；要是太子死於刺客，那好歹還能風風的進祖宗皇陵。

張闊深深一拜：「今上真慈悲也！」

已經夜深了，太子還未睡，只坐在床邊上，拿著一本太上應篇，如癡如醉的誦讀著：「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

鵝黃宮裝的大尚宮（名）奉上茶，低聲道：「殿下早休息罷。」

太子充耳不聞，大尚宮忍了忍，高聲道：「殿下！前線戰事未息，朝中暗流湧，陛下已有廢你之心！你怎麼還能安之若素的看修仙之道？」

太子愣了愣，放下書，嘆了口氣：「阿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太子當得有什麼意思？要是有可能，我早就……早就……」

大尚宮重重的把茶杯一放，厲聲道：「殿下說的是什麼話！這個太子是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的嗎？殿下你怎麼面對皇后和上大人！」

太子被說的無言以對，只得闔上書，長籲短嘆的喝茶。誰知道外邊突而傳來金石激的一聲響，隨即一個人慘的聲音傳來，嚇得太子手一抖：「啊！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大尚宮眼皮一跳，不過比這個弱無能的太子要果敢多了，當下按住太子，道：「殿下且安定。」接著厲聲人：「來人！保護太子！」

侍衛破門而，團團圍繞著他們：「尚宮大人怎麼了？」

話音未落，外面又是刀劍相的一聲響。侍衛們猛地拔出刀來，還來不及衝出去，就只聽啊的一聲痛呼，接著一個人破門而，直向大堂裡飛來。

那個人飛進來得也奇怪，不是自己進來的，是被人當一腳踢進來的。接著一個黑銀面的皇家暗衛一躍而下，只見他全浴，然而行猛厲，只當一刀，短短一把匕首就結果了先前那人的命。

太子嚇得一聲尖：「啊！殺、殺人啦！」

大尚宮一把捂住太子的。無奈這時候已經晚了，另一個刺客從大殿門口撲進來，一刀刺向太子。

前侍衛嘩啦一聲衝上去，然而刺客淩空一躍就跳出了包圍圈，半空中殺了過來。那個皇家暗衛抬眼一看，不顧自己傷勢嚴重，立刻發力往這裡狂奔。他速度奇快，中途急之時生生的手抓住了刺客的刀刃。那刺客一看況不好，也不戰，猛地把刀一，回就逃。

大尚宮高聲道：「追！」

侍衛們跟在後邊追，那個皇家暗衛則倒了一口涼氣，他的掌心被刀刃一，傷重到幾乎見骨，再加上全傷厲害，眼看著就站不住了。

太子這時候卻難得勇敢了一下，衝上去扶住暗衛，驚問：「明德！明德，你還好吧？」

上明德抬眼便罵：「殿下還呆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滾進去！」

太子躊躇著：「可是明德，你一定要看太醫，本宮給你宣太醫去，快，快人請母后……」

明德抬手就給了他一掌：「你想鬧到人盡皆知嗎？」

大尚宮連拖帶拽：「殿下！殿下快走吧！快！」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張闊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宮門扇扇開啟，宮燈盞盞點亮，所有人都愣住了。皇帝明黃的鑾駕近在眼前，眾人紛紛跪倒在地，直到明黃的繡龍靴踏在東宮大紅地毯上，才聽見乾萬帝冰涼的聲音：「兵荒馬的，這是怎麼回事？太子，你想造反嗎？」

太子嚇得聲音都哆嗦了：「回、回父皇，兒臣、兒臣……」

乾萬帝不耐煩的打斷了：「大尚宮！」

大尚宮立刻出列，福了一福，道：「回陛下，東宮來了刺客，幸而有暗衛出手護駕，已經將刺客剿殺。」

大堂裡陷了一片讓人焦躁的寂靜，半晌之後，乾萬帝輕輕的問：「刺客在哪裡，朕怎麼看不見？」

大尚宮一驚。不僅僅是，連明德都剎那間僵在了原地。

刺客的就在東宮大堂的地上，皇帝竟然矢口否認？

「太子，」乾萬帝一字一頓的道，「時候不早了，你休息去吧。」

太子戰戰兢兢的跪過了皇帝，在眾人簇擁下慢慢的退去。明德俯在地面沒有起，僵著盯著乾萬帝。

怪不得當他發出暗衛求救信號的時候，沒有人趕來支援；他原本以為是因為暗衛不進東宮地盤，其實本不是這個原因！

是因為皇帝，因為皇帝不讓人前來支援！

因為皇帝想借刺客之手，除掉太子，甚至是皇后！

原本在激戰中被忽略了的傷痛，變本加厲的都回來了。他大概流了太多的，以至於眼前一陣陣的眩暈。

想必他臉太難看，乾萬帝幾步上前，手想抱起他：「明德……」

「不要過來。」

明德扶著牆站起，退後了半步。

他站起的時候地上已經積了一個小小的窪，乾萬帝只覺得心裡猛地一，厲聲人：「宣太醫！」

明德打斷了他：「臣不敢。臣無恙，不敢勞太醫。」

乾萬帝在他面前半跪下去，一手按著他肩膀，一手徒勞的按住他左心口上邊的刀傷，作倉促，手指甚至在微微的發抖：「這個還無恙？還無恙？」

「臣很好，不用陛下擔心。」明德推開了乾萬帝，扶著牆，慢慢的和他肩而過，「……今夜東宮一切安好，臣在宮城執勤，沒有發現異常……所以，臣應該是‘完好無恙’的。」

他轉頭看著乾萬帝，微微的一笑。那笑意裡說不出的秀，說不出的冷淡，仔細看的話，還有一點發洩了的恨意。

「陛下既然下旨說東宮今夜一切安好，那臣也只好‘安好’給陛下您看了，是吧，陛下？」

他轉過，一手痙攣的扶著東宮厚重華麗的牆壁，微微有點蹣跚的，一步一步的走下了金碧輝煌的九龍金玉臺階，浸了鮮的黑在夜中隨風揚起，又沉默的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