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東窗事發

老君眉隨著乾萬帝走出宮門，明黃的儀仗還未起駕，乾萬帝揮揮手說：「請太醫和朕共車吧。」

老君眉俯道：「老臣不敢。」

乾萬帝笑道：「有什麼不敢的。朕還做太子時就久聞太醫大名，而今一見，果然醫了得。」

老君眉嘆了口氣，道：「老臣慚愧。說起陛下做太子時，可記得明睿皇后第二子的命，老臣便沒有……」

乾萬帝的臉突然變得有點奇怪，不僅奇怪，還約有點惱火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老君眉察言觀，驀然住了口。

明睿皇后是乾萬帝是元後，當年從太子妃做上來，生了乾萬帝的長子，就是今天的太子。第二子時，恰是皇上剛剛登基，那天晚上明睿皇后突而難產，老君眉急急的進了宮，一番手忙腳之後才保住了大小兩條命。

然而新生兒落地後，就聽晴天霹靂一個消息，說是新生皇子痰阻塞，已經斃命了。老君眉當時非常奇怪，按理說雖然是難產，但是孩子生下來是很健康的，足足六斤九兩的重，怎麼會突然就痰阻塞了呢？他急急的要進宮去搶救，然而侍衛堅決不放行，乾萬帝出來只說了一句話：孩子已經死了，皇后產後急病，已經亡。

老君眉百思不得其解，只道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給新生兒落下了什麼急癥。再後來封了當時的皇貴妃為新後，是明睿皇后的娘家妹妹，當時不過一歲多的小太子便也給新後養長大了。

乾萬帝坐在巨大鑾駕中的沉香茶幾邊上拿著一本奏摺看，不多時突而只聽前邊一陣，侍衛軍首領大呼：「來人！有刺客，護駕！」

老君眉一驚，忙擋在皇帝面前。這時只聽外邊幾聲刀箭之響，侍衛軍首領跪在車邊，隔著車簾道：「啟稟陛下，刺客不是向我們而來，已經從半空中飛向宮外了，可要派遣侍衛去追捕？」

話音未落，車門另一邊傳來容十八的聲音：「陛下，暗衛已經在冷宮屋頂上追上了了那人，臣已派人保護貴妃，請陛下速速離開此地！」

接著外邊好像有人對容十八急切的說了些什麼，容十八的聲音驀然變了調：「陛下！臣萬死！貴妃已經被人殺害！」

老君眉恍然有種回到十八年前的覺。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明明治好了皇后和皇子，然而他離開一盞茶的工夫，他們還是死了。莫名其妙的，就沒有了命。

他急急的向乾萬帝，皇帝坐在茶幾後，在一片明黃的富貴尊榮中，臉默然沒有表。

容十八的聲音提高了：「陛下！請速速離開此地！陛下！——」

乾萬帝起一把掀開了車簾，從一人多高的車架上一躍而下，大步向冷宮走去。

容十八也顧不得暗衛需要藏的份了，從暗奔出來一把攔在乾萬帝面前，跪地大呼：「陛下，此地危險！」

別的侍衛看到一個黑銀面的人猛地撲過來跪在皇帝面前，都愣了一下。乾萬帝看都沒看他，逕自向前走：「讓開。」

容十八滿頭冒汗：「陛下——」

「讓開！」

乾萬帝直接一腳踢翻了容十八，大步走進宮門。

線已經完全黯淡了下去，黑暗裡貴妃躺在床上，雙眼大睜。老君眉抖著手點燃一盞宮燈，紅的映在臉上，脖頸間青黑的掐痕清晰可見。

這樣的狠手，不是把掐到窒息而死的，死於頸骨斷裂，骨頭全都斷掉了，沒有一剩下來。

乾萬帝看著人死不瞑目的雙眼半晌，心裡約有一個可怕的預測，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全僵的站在那裡，不敢說也不敢問。

怕一問，那個可怕的猜測就變了現實。

「陛下，您看，」這時老君眉從貴妃的枕邊發現了什麼，他手去小心的拈起了什麼，就著宮燈黯淡的，可以看見是一髮。

半長，漆黑，十分順的垂直下來。乾萬帝量了一下長度，突而臉異常的難看。

老君眉和容十八都垂手站在一邊，冷宮裡靜靜的，好像有風聲從牆壁個窗沿的隙中進來，就像是遠漲退的汐聲一樣。

乾萬帝低聲問：「容十八。」

「臣在。」

「暗衛纏住了那個刺客？」

「是。」

「放他走。」

容十八剎那間覺得自己好像聽錯了，他抬起頭，只看見高高在上的天子冷淡而威嚴的臉。

「陛下，您……說什麼？」

乾萬帝重複了一遍：「放他走。」

皇帝在榻邊無聲無息的坐了下來。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這冷宮中蒼涼的時間都已經凝固了，老君眉才聽到他淡淡的開了口，聲音低沉就彷彿捕食前全都繃起來的野。

他指了指貴妃已經涼了的，說：「……殮了。」

張闊小心翼翼的問：「怎麼說？」

「就說是暴病。」

明睿皇后是暴病，從未面的小皇子是暴病，夏昭儀是暴病，貴妃也是暴病。

只是該死的沒有死，於是不該死的便死了。

乾萬帝回到城郊行宮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分了。他剛進門宮人就來問張闊要不要擺飯，張闊看看皇上的臉，無聲的對宮人搖搖頭。

下人剛要退下去，突而聽乾萬帝問：「他人呢？」

小太監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的是誰，忙跪地道：「回陛下，小貴人下午一直在房裡，現在奴才不知道。」

明德在宮裡的份模糊，暗衛也沒有什麼實際上的職，乾萬帝邊伺候的人大多稱呼明德為小貴人。這個稱呼雖然是暗的，但是這個公子之「貴」，皇上邊的人心裡都清楚。

不是每個人都有兩年專寵的，也許上明德算不得全天下貌第一，卻實實在在的讓這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覺得自己就是找到了這個第一，然後再也放不開手了。

乾萬帝突而出乎意料的暴怒起來：「連人在哪裡都不知道，宮裡這麼多人是吃白飯的嗎？連個人都看不住，留他們還有什麼價值！張闊！」

張闊連忙垂手：「奴才在。」

「統統打三十板子，逐出宮去，永不敘用！」

那個宮人莫名其妙的就被架了出去，後邊連續一片慘和哀嚎聲，很快的院子裡就響起了沉重的打板子的聲音和宮人的慘哀嚎。

乾萬帝大步穿過長長的華麗的走廊，抬腳一腳就踹開了寢殿的大門。明德坐在茜紅小榻的窗邊，攏著錦被，蘭草長長的優雅的枝葉在他側臉上投下了一點淡薄的影子。

上明德起眼皮，看了看乾萬帝因為憤怒而可怕的臉，淡淡的道：「你為什麼打這些人，那聲音聽得我心裡難得慌。」

乾萬帝揮揮手，張闊悄沒聲息的退了下去，不一會兒有人在院子裡吩咐堵住那些刑的宮人的，於是連慘聲都聽不見了。

明德側耳聽著，竟然笑了一下：「……陛下這是何必。」

他被猛地一提，乾萬帝拎著他的脖頸把他提了起來，著他的下，一字一句的咬著牙：「……上明德！你怎麼這麼狠？」

「陛下這話臣怎麼都聽不懂。」

「一兩命，你怎麼幹得出來？！」

明德漫不經心的笑起來：「臣什麼也沒幹。」

乾萬帝把他往床上一扔，明德肋骨上的傷沒有好，悶悶的哼了一聲，隨即被乾萬帝一把按住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長袍底下進來，毫不留的抓在他後腰上，然後另一隻手狠狠的打了他一耳。

這一耳一點力也沒有留。乾萬帝當年是馬背上打下來的太子之位，也是馬背上打出來的天下，從小就跟著大高手練武，後來明德的武功也是他一手所教。明德畢竟年弱，一掌打下去，整個人都倒在了乾萬帝懷裡。

乾萬帝著他的下，幾乎要把他的骨頭生生碎：「上明德，你殺人的時候究竟會不會手？哪怕手就那麼一下？你到底有沒有一點人心！」

明德突而抬手的抓住乾萬帝的手腕，臉猙獰咬牙切齒：「那你呢？你當初掐死明睿皇后的時候有沒有手一下，你毀掉我的時候有沒有猶豫一下？你要求我對別人慈悲，那誰又慈悲過我哪怕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