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予取予求

乾萬帝來到寢殿的時候，明德已經被鎖起來了。

年單薄的裹在冰蠶被裡，一直拉到頸口，約可以看見那個夜裡留下的齒印和吻痕淡淡的留在皮上。乾萬帝知道他現在不了，他的雙腕已經被鎖在被子底下藏著的銬子裡了，別說有什麼悖逆的舉，就是翻個他都做不了。

乾萬帝坐在床邊上，掌心在明德頸邊青黑的於痕上輕輕著：「……還疼？」

老君眉在床幃之外跪下了：「臣無能，臣不知明德公子所患何疾，只知公子心脈損……」

「沒關係，」乾萬帝淡淡的道，「朕知道就好了。他想自斷心脈，但是憑他現在的力，能震傷就不錯了，斷還早著呢。」

明德默不作聲的偏過頭，然後被乾萬帝擰著下扳過了頭。

「你看張闊不順眼？」

「……」

「連張闊也想殺？」

「……」

乾萬帝微笑起來：「不過是個下人而已，要打要殺的，你跟我說一聲不就行了，何必折騰你自己呢？」

明德垂著長長的眼睫，扇形的微薄的影有著類似於蝴蝶殘翅一樣的意味。乾萬帝輕描淡寫的轉過頭：「來人，把張闊拖出去打三十板子。」

張闊一聲不吭的就被架出去了。

「你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莫非王臣，朕想殺誰、想打誰，也無非就是一句話的事罷了。」

院子裡再次響起了打板子的聲音，沉悶單調，一下一下。

明德沒有看他，垂著眉眼，淡淡地道：「多謝陛下教誨。」

「你知道這個朕到很高興。聽說你最近不吃東西？」

明德不說話。

乾萬帝很有耐心：「是廚子做的不合口味？」

「……」

「還是你自己想死？」

「……」

「既然都不承認，那一定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乾萬帝掀開床幃，命小太監：「——傳膳上來。」

小太監卑躬屈膝著飛快的去了，過了一會兒一隊宮人上來大小十多個捧盒，雖然環佩滿，卻一點叮噹之聲不聞，只靜悄悄的上來列一隊站好。為首的小太監彎著腰奉上一道百合粥，乾萬帝接過來，拿勺子舀了一勺，居高臨下的對明德命令：「把張開。」

明德默不作聲的偏過頭。

乾萬帝猛地把他半個拉離床面，一手生生扳開他的下，一手拿著勺子就把粥灌了進去。他作太大，明德啊的了一聲，一口粥被強灌下去一半又灑出來一半，乾萬帝毫不在意，手又舀了一勺，接著又灌了進去。

明德拼命扭著上半想要掙乾萬帝掐著他下的鐵鉗一樣的手指。乾萬帝猛地起，半個膝蓋狠狠的在他腰上，喝道：「給我吃下去！」

明德啞著聲音的：「滾！你滾！」

乾萬帝猛地從小太監手裡奪過粥碗，直接就給他對著往裡灌。這孩子一天水米不進，已經太虛弱了，他本沒有什麼力氣在被綁得結結實實的況下反抗。乾萬帝板著他的下灌進去半碗，剩下的半碗全倒在了明黃的龍袍上。

砰的一聲皇帝把碗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周圍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你跟我倔是吧？不吃東西是吧？行，我找個能讓你吃的人來！」乾萬帝扭頭厲聲喝道：「來人，宣太子！」

太子正坐在東宮裡學習政務，一聽宣召就嚇得魂飛魄散，急急的跟著龍鑾就來了行宮，進門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兒、兒臣參、參見父皇！」

乾萬帝厲聲道：「來得正好，你弟弟水米不進想折騰死自己，你這個做哥哥的應該怎麼辦？」

太子抬眼一看床榻上一片狼藉，頓時就放聲嚎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踉踉蹌蹌的跑過去，摟著他弟弟，著眼淚哭道：「明德！明德你別死啊！你這是幹什麼？你別嚇我啊……」

明德雖然有時候氣太子不，但是畢竟兄弟深，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也就是這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了。太子哭這樣，他也不了，眼睛一眨一滴淚順著下頜流下來：「太子……你這是……你……」

小太監急忙遞過去一碗藥，太子巍巍的接過來，跪在地上要餵給他。明德看他這樣，咬牙跟乾萬帝說：「讓太子回去，我自己來。」

乾萬帝把他手上金鎖一開，明德抖著手拿起勺子，慢慢的一口一口的把藥喝了下去。太子雖然怕他父皇怕得要命，恨不能早點離開這裡，但是他又放不下自己弟弟，躲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莫非王臣，就算是太子又怎麼樣，不也是說廢就廢要殺就殺嗎？活在這個皇宮裡，誰的命不是掌握在這個至高無上的皇帝手上呢？

明德氣恨得手指尖都在發抖，最後一口藥咽下去，只覺得又恨又氣又傷心又屈辱，一時沒想開，氣上湧到嚨口，臉都變了。乾萬帝一看他臉不對，上前去一他，就只見明德手裡的碗直直的跌落下來，接著就這麼一口合著藥噴了出來。

太子唬得全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弟弟！」

乾萬帝一把摟住明德靠在懷裡，一隻手按在他前大上，也顧不得他吃得消吃不消了，慌忙灌進去一力。明德前氣海極其的，大概過了一盞茶工夫才慢慢的平復下來，乾萬帝低頭一看他，已經人事不省了。

他只要醒著就沒什麼好臉，昏睡過去的時候卻特別的乖巧。畢竟是這個年紀的孩子，眉目生的穠麗，骨骼還沒有完全的張開，溫順的趴在懷裡，那樣貴的樣子，好像稍微用力一點就壞了一樣。

乾萬帝慢慢的放下他，然後站起，大步的往外走。

太子原本不想離開他弟弟的，被人狠命的了兩下才忙不迭的站起，跟出了寢殿的大門。小太監戰戰兢兢的跟著，問：「皇上，剛才宮裡傳話，皇后在正泰殿等您，可要……」

乾萬帝頭也不回的說：「回宮。」

皇后一聲不吭的跪在正泰殿裡，明黃的百鳥朝圖在裾上熠熠生，雲鬢上九支金簪子垂著東海珠，在燈火輝煌的大殿上閃爍著矜貴的芒。

皇后的神也帶著一種凜然的意味。乾萬帝漫不經心的走到首座上坐下，笑著問：「皇后這是怎麼了？」

皇后深深的拜了下去：「臣妾來懇請陛下放人。」

「你倒是直接……」

乾萬帝想說什麼，但是被皇后打斷了：「今天早上上侍郎報到東王晉源，說家裡子失蹤已逾半月。家公子不明失蹤，東王不知道如何置，剛才報到了本宮這裡。」

「哦？」

「上明德不是子，陛下不可能長留邊一輩子，臣妾懇請陛下放人！」

乾萬帝挑了挑眉。這個皇后一向有點唯唯諾諾，雖然私下裡為太子也做了不事，但是終究不是個敢在大殿上公然反抗帝王的所謂「賢後」。這樣的舉對來說，實在是太新鮮了。

「……皇后啊，」乾萬帝問，「你在說什麼，朕怎麼聽不懂？」

皇后猛地抬頭直視著乾萬帝：「那臣妾明說了，請陛下將城郊行宮裡那個年還給他父母！」

乾萬帝輕鬆的反問：「他父母？——他是腹子，父母早已雙亡，你朕把他還給誰呢？」

皇后不顧一切的站起：「陛下！」

「噓，」乾萬帝打了個手勢，示意跪下，「皇后，冷靜。」

皇后的呼吸聲沉悶而急促，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宮瑟著躲到了金碧輝煌的擎天九龍柱之後。

「這麼長時間以來，朕有一件事一直特別的不明白。兩年以前朕想廢皇后的時候，張闊告訴朕，‘明睿皇后子明德，現寄養於上府邸，有異，可伴駕’——皇后，張闊在深宮伺候三十五年，從未出宮離駕，他怎麼知道當年明睿皇后的子‘有異’呢？」

在一邊侍駕的張闊無聲無息的跪下了。

宮燈一盞盞亮起，香綢緞，富麗堂皇，拳頭大的夜明珠璀璨發，映得皇后的臉蒼白，褪盡了最後一點。

乾萬帝站起，微笑著走下九重玉階，微笑著扶起：「——皇后不必驚慌。朕是很激你把那孩子送來朕邊的。」

皇后微微的抖著，幾乎說不出來話。

兩年以前，太子因做錯事被丁貴妃娘家大臣彈劾，皇上大怒，決定廢皇后、廢太子。太后素來喜太子這個長房長孫，因此拖著支離病駕臨正泰殿，問皇上：皇帝，皇后到底有什麼不好的，你非要廢了？

太后並非乾萬帝生母，雖然不必太過認真應付，但是皇帝還真找不出什麼廢皇后的理由。因此他只一笑道——皇后非是人間絕。

一個皇帝要是下定了決心非要人間絕來當他的皇后，那別人其實也沒什麼置疑的餘地。當天晚上乾萬帝批完了奏章之後，張闊突而跪下道：「奴才有一事啟稟陛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吧。」

「陛下，當年明睿皇后子被送出宮，和上侍郎家新生子調換，如今已年滿十五。據說有異，可伴駕。」

乾萬帝其實不是個很好的人，他說皇后並非絕，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已。但是既然張闊這麼說了，那閒著也是閒著，皇帝不對那個據說「有異」的年產生了好奇心。

「既然如此，你把他帶進宮裡來讓朕看看吧，記得別驚了人。」

乾萬帝原本就是一時好奇，看看罷了，看完了還給送回去的。但是就在那天晚上，被裹在大紅宮錦裡的年的上明德昏迷著被送進了宮；那天晚上不見星月，夜空昏暗，一盞盞宮燈氣勢堂皇，迷離了那鮫紗冰蠶茜紅榻、千古淩霄帝王心。

皇帝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罷了。該殘忍的時候一樣殘忍，該卑鄙的時候一樣卑鄙，了服上了床，不過就是個普通的無法克制慾的男人罷了。

「皇后，」乾萬帝站在富麗堂皇的金階下，淡淡的說：「——放不放人，那是我的事。朕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你要是想你外甥了，去看一眼，那沒什麼。但是其他的恩典，朕給了就是給了，不給你也沒辦法。」

皇后痙攣著抓住了乾萬帝的手臂：「那孩子在哪裡？我姐姐的兒子在哪裡？」

張闊跪著一步步挪過來，在皇后前磕了個頭，低聲道：「皇后隨奴才來吧。」

明德已經睡著了，但是睡得不沉實，一會兒好像看見貴妃哭嚎著跪在地上，一會兒又看見乾萬帝李驥，用三尺白綾勒住一個人的脖子，那個人穿著皇后那樣的百鳥朝的明黃朝服，拼命的向自己出手。

再一會兒又看見太子，竭力的站在前要保護自己唯一的弟弟，但是他實在是太弱了，就算竭盡全力也抵擋不了暴風雨的侵襲。

明德突而打了個寒戰，醒了過來。一個小宮在一邊端著茶湯，低聲道：「公子，皇后娘娘來了。」

乾萬帝站在門邊，冷冷的看著皇后跪下去摟住明德，帶著哽咽問：「孩子，你覺得怎麼樣？」

明德試著出手，但是不了。為了防止他傷害自己，他的手已經被鎖起來了，鏈子裡邊還墊著細細的羊絨，怕磨傷了手。

皇后手一到金鎖，立刻轉頭對皇帝怒目而視：「放開他！」

乾萬帝和緩的說：「你問他自己為什麼朕要讓人鎖著他。」

明德竭力用手去拉皇后的角，但是失敗了。皇后霍然起，命人：「過來解開鎖鏈！」

一邊的宮都瑟著跪倒在了地上，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一下。

皇后見的直視著乾萬帝，語調尖厲：「——陛下，您是真的打算關這孩子一輩子了是嗎？」

乾萬帝點了點頭：「是。」

「那好，」皇后說，「我姐姐生這個孩子是為了讓他自由自在、富富貴貴的活下去的，不是為了讓他一輩子賠給您一時之歡的！既然您執意要讓他一輩子的苦，那臣妾不如現在就結果了他，讓他跟著明睿皇后一起走！」

乾萬帝臉一變，只見皇后袖中匕首的刀一閃，還沒來得及上去阻止，就只見跪在榻邊，把匕首的按在了明德的脖子上。

乾萬帝咆哮起來：「皇后！你幹什麼！」

皇后手上一，刀刃剎那間沒：「——陛下，要麼您外放了他，要麼臣妾今天就讓他死在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