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圖騰》第18章

18.夢裡無常

乾萬帝在書房裡看書,突而只見張闊站在門口,輕輕的向影壁後使了個眼。再往那邊一看,只見鏤花屏風後一個白緞角一閃而過,乾萬帝一下子手裡的筆就摔下來了。

張闊低聲道:「皇上,明德公子求見。」

乾萬帝心裡大為納罕。明德一貫是能躲就躲能不見就不見的,就算是公務上避不開的見面,也一定要裝出一副恭謹謙虛、道貌岸然的樣子,經過了層層通報後再慢慢的踱著步走進來。儘管進來以後還是皇帝的天下皇帝做主,但是至那個表面工夫不能省略。

像這樣言又止的躲在外邊繞圈子,對這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曖昧了。

乾萬帝理了理袖口,想了想又低頭檢查了一下,然後才咳了一聲道:「進來吧。」

明德好像在外邊猶疑了一下,然後低著頭,慢慢的踱進來。他穿著一件白緞的長袍,沒有繫腰帶,就那一個金的別針隨便一別,垂下來一條長長的翠流蘇,在風中輕輕的拂過來又拂過去。乾萬帝看著他慢慢的、一步一步小心的走過來,好像自己心裡也被那流蘇搔來撓去的,一點點疼就這麼揪在心裡泛了上來。

明德走到書案前,低著頭不說話。乾萬帝試探著出手,指尖在他臉頰上過去,低聲問:「怎麼出來了?覺不覺得涼?」

明德條件反的閃避了一下,但是沒有十分的厭惡,乾萬帝於是頓了頓,手把他攬了過來。

「怎麼好好的跑出來了?誰又給你氣了?」

年削瘦而摟在懷裡,正好是一臂的環圍,一撈過去就完全服的依偎在了臂彎裡。鼻息裡全是日思夜想的味道,帶著淡淡的藥香,輕微的撥著男人的神經。

乾萬帝看他不說話,就深吸了一口氣,笑問:「你不說我怎麼給你出氣呢?」

他看明德臉突而一變,好像強忍著什麼又很傷心很恐懼的樣子,於是立刻就噤了聲,裝作什麼都沒說一樣的去翻書,一邊翻一邊心裡還奇怪,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平日裡殺貴妃害龍種都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怎麼今天這麼委屈的樣子?到底誰給他氣了?

張闊上前來低聲請示:「皇上,傳膳嗎?」

乾萬帝看看明德,然後點點頭:「傳吧。」

乾萬帝不是個奢華的人,以前在軍中糧吃慣了,對於飲食沒什麼要求。他平時的菜品,不過八菜一湯、一道主食,合著當時伺候的宮人一起堪堪吃完,一般不會剩下來。如果當天剩下來什麼,乾萬帝不一定會高興的。今天也是廚子有眼,聽說有寵妃在書房伴駕,立刻加到了三十八道細小點羹湯,整整的排了一桌子抬了上來。

張闊一看,低聲道:「老哥,你怎麼做這麼多,不怕馬屁拍到了馬上?」

廚子忙在他手心裡塞了些散碎銀兩:「一切就拜託給公公了。」

張闊一把扔了那銀兩,返就進了書房。誰知道乾萬帝只看看那小食案,皺眉問:「怎麼一點葷腥都不見?」

張闊陪笑道:「是廚子聽說小貴人剛好,見不得葷腥的意思呢。」

乾萬帝笑駡:「那朕不吃了嗎?」

張闊回要再去傳,乾萬帝道:「算了,算他有心,知道伺候人。你看著賞他些什麼吧。」

張闊笑著道:「那奴才替他謝謝皇上了。」

乾萬帝一手摟著明德,一手仔細的給他挑去了鱸魚上的刺,低頭哄他:「要吃麼?」

明德瑟了一下,咬著吃了,皺皺眉頭說:「太腥。」

他聲音有點啞,乾萬帝想問怎麼回事,轉念一想,是那天晚上得太厲,撕裂了嚨了。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在變聲,嗓子原本就應該好好保護的,一旦撕裂了,可能一輩子說話都帶點沙啞。

乾萬帝默然不語的給他挑了一筷子菜吃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吞下去,又喝了半碗粥。明德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東西,一直眼睛盯著最遠的那碗柳丁羹,乾萬帝拍他一下,說:「那個是發的,不能吃。」

要是以往,這孩子一定會大哭大鬧借機報復一番,說不定還要借題發揮,一直鬧到皇后或太子來了把他救走才好。但是今天他就垂下了眼皮,什麼都不說,乖巧得可憐。

乾萬帝哪得住,連忙哄:「那就吃一點點吧。」

明德搖搖頭說:「我不吃了。」

「才這麼點?」

「來之前吃過了。」

乾萬帝心說既然來之前吃了為什麼剛才一點都沒有拒絕呢?其實你說你不要,我不會強迫你的啊。

他親了親明德的角,嘆了口氣說:「早這麼乖就好了。」

明德稍微閃避了一下,但是沒有很大的作,好像很快的看了看乾萬帝的臉,覺得他沒有什麼生氣的意思,於是小心翼翼的對他笑了一下。

乾萬帝愣了愣,突而一把抓住明德,用力之大手背都在不易察覺的抖著。明德眉眼皺了皺,但是一聲沒吭,只低著頭看桌面,一個字都不說。

乾萬帝覺得心裡的,又有點疼,那種奇異的覺順著脈搏走遍全,讓他腔裡都有種一跳一跳的覺。

「明德,」他聲音有點不穩的說,「其實你從來都沒有那麼恨我,是不是?」

明德默不作聲。

「你只是心裡有氣,發完了就好了,是不是?」

明德偏過頭去,然後被乾萬帝一把抱了起來。這個男人很高大,以前打仗的時候拉滿巨弓不問題,明德對他來說真是不比一隻小貓重多了。

乾萬帝抱著他幾步走到室的撒金棉小榻上,把他按在最的被褥上坐下,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半跪在榻邊上,抓著明德的下盯著他:「——你乖一點,好好吃藥,把養好了,在這裡陪著我,好不好?」

——你陪著我,這個天下任你摘取,最麗的風景和最富貴的宮殿都任你用,最好的時和最好的年華都任你揮霍,只要你乖乖的呆在我邊,好不好?

從庶出的皇子到太子,到登基,到位臨天下,到坐擁江山,到四方俯首萬國來拜……乾萬帝李驥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混雜著不安、忐忑、惶恐和約的喜悅。

上一次最高興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兩年前的深夜,得到了眼前這個年的夜晚吧。

也是這樣混雜著狂喜和沉醉,一直要深深的、深深的墜好的夢境中去。

明德抿著,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李驥就這麼耐心的等待著他,任憑時間在沉香繚繞的嫋嫋輕煙中流逝,任憑日漸黃昏,恍惚間只看一眼,便已過去經年。

明德,低低的俯下,小心翼翼的、帶著剛出生的小那樣虛弱的怯意,試探的在乾萬帝額上吻了吻。

那只是個不帶任何慾意味的純粹的接而已,乾萬帝卻覺得自己全都要燒起來了。那生生下來的火蹭的一下把這個正直壯年的皇帝燃燒殆盡,好像連思考都不會了。

乾萬帝一把把明德按倒在榻上,瘋狂的順著他鬢角的皮吻下去,連耳後一塊小小的的皮都沒有放過。記憶裡好的愉悅從心底泛出來,帶著比平時的暴力更甜的味道。

「明德,明德,」乾萬帝嘆息著說,「為什麼總是要傷害你自己呢,為什麼你總是維護其他人呢……咱們兩個難道不能好好開始嗎……」

突而他聽見一陣細弱而抑的泣,漸漸的破冰一樣,從靜寂的室滲了出來。

「你哭什麼?」

乾萬帝用手去拭去明德眼角的一點,想想看又覺得自己的手太糙了,於是小心的用枕邊的湘綢輕輕的他的臉,「——你哭什麼?怎麼了?」

「……你……你能不能不要殺掉太子……」

乾萬帝猛地僵住了,明德很想抑住哽咽,但是他抑制不住,幾乎連說話聲音都斷斷續續的。

「你要是想殺掉他們……我也沒辦法阻止你……但是如果我聽話的話……能不能別殺掉他們……別、別殺掉他們……」

乾萬帝僵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沒有一下。

……難道我這麼長時間都忍著他們,不是因為你嗎?

如果不是你,還有什麼別的其他的原因讓他們好好活到現在嗎?……

乾萬帝慢慢的抱起明德,用力的把他哭泣的臉埋進自己懷裡去。孩子一一哽的,每一個破碎的語調都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的割在他心裡。

很久以前乾萬帝還是個庶出的皇子的時候,曾經看到過父皇寵王的母親王貴妃。那才真是三千寵於一後宮佳麗無,甚至連王貴妃咳嗽一聲,都有無數人跪在腳下無限小心的侍奉著,生怕委屈了一點點。

很久以來他一直都有一個想法,如果他找到了自己最寵最的那個人,他一定要立為皇后,一定要把全天下所有的財富和所有的好都堆到那個人腳下,任他摘取,任他揮霍。他要讓自己最寵最的那個人永遠都不一點委屈,他要讓那個人站在天下最尊貴的高度上,沒有任何人能違悖那個人的一言一行。

然而現在,他最的那個人,委屈的、順的、想說又不敢說的,帶著病痛和虛弱的,小心翼翼的收斂起所有鋒芒,恐懼又強著恐懼的乞求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要再傷害自己。

那個人已經再不得一點傷害,甚至連一點輕微的痛苦,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乾萬帝不斷的親著明德的眼梢,吻去他的眼淚,不停的低聲哄勸:「沒事了……沒事了……我不會殺太子的,我怎麼會殺他呢,不過是給他個教訓罷了……」

明德噎著問:「你會要我不去江南嗎?」

乾萬帝一愣,然後低聲說:「不會,你要去哪裡就去好了。」

「真的嗎?」

「真的。」

就像兩年前的晚上,他問:你會殺我嗎?

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

……哦,自己當時說:不會。

他又問:真的?

真的。

乾萬帝李驥合上眼睛,心裡疼痛得痙攣,好像被刀子狠狠的割裂了一樣。

——當時應該說:真的不會,我會疼你,你,不讓你一點委屈,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你……

但是他沒有這麼說。

他只說:我不會殺你,真的不會殺你。

……不會殺你,也可能會活活的折磨你讓你想死都死不了啊……

那個從帝王裡說出來的對於人的保證,原來這麼殘忍,像一個濃重的影,籠罩了明德整整兩年。讓他活得小心翼翼的,活得無比警醒的,生怕自己隨時會被撕碎,會被生吞活吃掉,連一骨頭都不剩。

明德慢慢的睡著了,乾萬帝小心的把他放下來掖好被角,然後轉大步的走出去。

張闊正等在外邊,一見皇上出來了,立刻跪了下去。

乾萬帝大步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遍冷冷的道:「把東宮的封解了,太子的大婚儘早辦。」

張闊低頭道:「是。」

「還有,清幀殿的人全都抓起來拷問。」

「皇、皇上?」

「朕要知道,」乾萬帝臉幾乎扭曲了,「——到底是誰在明德面前嚼的這個舌!」

東宮一夜之間被封了,又一夜之間被重新開啟。太子待罪之突而重獲自由,皇上下旨說是有人誣陷了東宮,命人嚴加查。同時因為太子一味沉迷神佛之類的事,皇上嚴訓了太子一番,下令撤換東宮服侍的宮人。

「娘娘!娘娘!」心腹宮急急的奔進春滿宮緻的琉璃月亮門,一頭撲倒在地上:「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丁昭容手一抖,正拿著梳頭的象牙寶梳喀嚓一聲斷了一個齒。銅鏡裡花容月貌的人俏臉一沉,回手就把寶梳重重的摔在地上:「什麼!等你回來知會我消息,不知道要等幾年呢!」

唯唯諾諾的點頭,道:「娘娘,皇上他……他又不要廢太子了!」

丁昭容嚇得倒了一口涼氣,趕捂住:「什麼,讓人知道,還活不活了?」

「娘娘!這事不好了,皇上說最近就要給太子大婚!娶得就是夏家的兒!娘娘的父親丁大人一聽,氣得把那幾個跟的人都罵了一頓呢!」

丁昭容怔怔的坐了一會兒,咬牙切齒的道:「我還當夏昭儀死了,夏家就再沒法在這後宮裡出頭了。誰知道他們打的是這個算盤,當小妾的姐姐給當人正妻的妹妹讓路,太子元妃日後可不就是皇后嗎……夏徵那個老東西,真會打算!」

跪在地上膝行了幾步,抱著道:「娘娘,皇上一定是故意留著夏家跟我們丁家作對的,要不然為什麼下了旨給丁大人,又收了回去呢?聽說收的時候還很生氣,書房那邊的人說皇上這幾天都沒召妃嬪侍寢,娘娘您……」

丁昭容捂住自己的心口,突而搖搖墜了一下。

「娘娘!」

急忙扶住,然而丁昭容沒有搭理,一個約的可怕的念頭在心裡漸漸的形,讓戰慄,冰冷難言。

……那天在皇后的靜安堂裡,那個奇怪的、為皇后出氣的男孩子,其實和皇后是有幾分肖像的……

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在那個時候站出來,明明白白的端茶送客攆走皇帝……

而乾萬帝對那個男孩子的態度,出乎意料的曖昧,出乎意料的……瘋狂!

那種瘋狂的佔有慾和掠奪慾,是一個皇帝對於小玩意兒、普通弄臣伶人的態度嗎?那簡直就是一個男人在宣告自己的主權和佔有權!沒有哪個皇帝會對自己的妾或小寵做出這種姿態!

丁昭容手指抖的扶住了象牙鑲金的梳粧檯,臉蒼白,冷汗涔涔。是的,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前朝皇帝對皇后得要死要活,恨起來簡直要親手拿刀一刀一刀殺了吃了,起來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珍寶都堆在位腳下隨便揮霍。那天晚上不是也一樣嗎?一個不滿及冠的年,乾萬帝發起狠來簡直要在床上把他活活折磨死,但是在那之後呢?不還是捧在手心裡、含在裡、小心翼翼的藏在懷裡當寶貝一樣護著嗎?

「娘娘?」宮惶恐的搖晃著,「娘娘?」

丁昭容慌忙咳嗽了一聲,強作鎮定:「沒什麼。太子拘期間,皇后向皇上求過嗎?」

賠笑道:「皇后怎麼敢去捋老虎鬍鬚,當然是每天呆在靜安堂裡,念經求佛罷了。」

丁昭容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還在家裡當姑娘的時候,就聽的貴妃姐姐說了,皇后不過是個深宮裡白頭的老宮罷了,聖寵是一點沒有的。皇上一連很多天都不見皇后的面,這是常有的事。

但是……為什麼這樣一個又不得聖寵又沒有娘家的皇后……還穩穩的坐著的皇后之位,連沒有生育這天大的罪名,都沒能把從世間子最尊榮的位置上拉下來呢?

皇上真的很討厭皇后嗎?

肖像皇后的年、乾萬帝古怪又曖昧的態度、無與倫比卻不為人所知的聖寵、險險廢立卻始終巋然不的皇后……一切明明昧昧的細節在腦海裡織開來,丁昭容猛地抓住了自己的頭髮,深深的埋下了頭。

並不相信乾萬帝真的會因為寵一個男孩子而放棄廢立皇后和太子,這在歷朝歷代任何一個皇帝上都是不可想像的。一切的蛛馬跡都指向一點,那就是乾萬帝並不是像宮裡傳說的那樣冷淡皇后,事實上他很那個沒有生育的皇后,甚至連和皇后有幾分肖像的年,都會得到深重的聖寵。只是帝后間的那份夫妻之,並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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