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圖騰》第19章

19.十五宮燈

年關忙碌,元宵節眨眼就在幾天以後了。放榜的日子在太子大婚之後,所以明德在這段時間裡一直很乖,乖到乾萬帝放心他一個人呆在寢宮裡,自己出去和群臣宮宴的地步。

乾萬帝和群臣夜宴到酒酣,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朕就不留下了……」

一邊坐了兩個人,一個是皇后,一個是丁昭容。皇后畢竟在宮裡年紀長了,適時的順手就這麼扶了乾萬帝一把。

乾萬帝偏頭看看,下半句話慢慢的從裡說出來:「……那皇后就代朕宮宴群臣吧。」

四周一片恭送皇上的逢迎之聲,乾萬帝湊近皇后,低聲道:「算你識相。」

皇后一愣。

「再有人在他面前說一個字,」乾萬帝看了看清幀殿的方向,又轉頭來冷冷的看著皇后:「——你就這個皇后就準備好洗手換人當吧!」

皇后臉變了變,然後迅速的俯下,幾不可聞的道:「臣妾記下了。」

在別人眼裡看來,這完全是帝后間親的竊竊私語而已。大臣們哈哈的笑著,丁家一派的那幫員卻紛紛對視著,臉凝重。

自從上次巫蠱事件之後,皇上一改以前對皇后冷淡甚至仇視的態度,帝后間的莫名其妙的好了起來。雖然皇后已經不再是生育的最佳年齡,但是乾萬帝還是正當春秋鼎盛之時的,生出來一個嫡子實在不是一件很有難度的事。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皇后得寵,丁昭容失寵;意味著夏家的太子妃更加風,而他們丁家則在這場爭奪權力的戰鬥中失去了優勢。

丁昭容臉蒼白,幾乎支撐不住。然而一向很寵的皇帝今天看都沒看一眼,推開皇后就拂袖而去了。

乾萬帝真的有點喝多了,他心裡高興,想著那小東西在寢宮裡乖乖的呆著,不自覺的就多喝了兩杯,走路的時候被冷風一激,酒氣就沉到心裡去了。

張闊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邊,小心的問:「皇上,車嗎?」

乾萬帝揮揮手:「算了,咱們的回去看看明德在幹什麼。」

乾萬帝走得快,一盞茶功夫來到了清幀殿門口,突而只見側門邊的小院子裡火一閃,有人悉悉索索的在那裡燒紙。皇宮裡燒紙祭祀可是極度犯忌的,尤其是元宵節這樣大吉大利的日子裡,小年夜這麼重要的時節,有誰敢在皇上的寢宮門口黴頭!簡直是不要命了!

張闊猛地上前兩步,突而被乾萬帝一按,低聲道:「等會兒。」

乾萬帝放輕了腳步走上前,站在樹叢邊上悄無聲息的往裡看。月漸漸的沒在了雲層中,一點梨花殘破的影子投在地上,火中明德的臉面無表,好像一塊玉放到火裡去燒一樣。

他就披了件舊白的棉袍,一段手臂從袖口裡出來,骨骼修長而筆直,完全沒有因為病痛和虛弱而顯出半點頹唐。乾萬帝看了幾眼就挪不開目了,一時酒意沖頂,一把開樹叢就大步走了過去。

明德轉頭一看,直接被乾萬帝按著兩個肩膀摟在了懷裡,咬著耳朵問:「你又在玩什麼花樣呢?嗯?」

明德有點慌的要撲滅火苗,被乾萬帝一把抓住了手,反扳過來湊到自己邊去親著:「才一會兒不見就給我弄出這些事來……小年夜的燒紙,燒給誰呢你?」

酒氣重得明德忍不住偏過頭,小小聲的說:「沒啊……」

話音未落被乾萬帝一把打橫抱起來,滿把抱著幾步邁進大殿裡。這樣狎昵而親的姿態實在是太過曖昧,明德瑟了一下,想掙扎又不敢,剎那間心裡很多顧慮一起了上來,石塊一樣沉甸甸的墜在腔裡。

太子……皇后……江南……出京……

原本是小小的、遙遠的、好像只能放在高讓他拼命長了脖子去羨慕瞻仰的夢想,如今都一下子現實起來,甚至只要他溫順,只要他聽話,就有可能真。

乾萬帝到懷裡那孩子蜷了一下,然後慢慢的放,依偎在他懷裡,好像一隻好不容易被安下來的警醒的小。他只要稍微低一下頭就能聞見那孩子脖頸裡淡淡的香,綿而安順的味道,一下子把他全都點燃了。

乾萬帝一腳踢開室的門,宮人飛快的帶上門退了下去。

過窗櫺灑在的撒金榻上,宮燈中燭輝映,映得明德角一點氤氳開,穠麗得就要盛開來一般。乾萬帝只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重重敲打著嚨,好像一個而不知所措的頭小夥子一樣。

「……明德,」乾萬帝低啞的說,「我的名字。」

明德蜷起,像個小小的團子一樣躲在床中間,搖搖頭不說話。

啊,」乾萬帝低聲勸他,「我的名字,啊,你連我是誰都認不得了,嗯?」

明德又拼命的搖頭,往深深的床鋪裡。乾萬帝一把抓過他整個人拖過來,接著重重的了上去,糙的掌心抓著明德的腳腕,然後急切而魯的著他的小

「……明德,」乾萬帝息著問,「今天是誰的忌日?」

明德拼命搖著頭不說話。乾萬帝幾下問得火起了,重重的在他側頸上咬了一口,含混的命令:「——說!」

這小東西猛地蜷起來要捂住脖頸上的齒痕,乾萬帝手去抓住他的手腕,結果倉促間蹭過他的臉,竟然有點的、冰涼的過掌心。

乾萬帝頓住了,「……你哭什麼?」

明德把臉埋進厚的被子裡,乾萬帝摟著他,親吻著他的脊背,一直到後腰,在韌、單薄而的背上留下了無數個吻痕。許久之後明德的戰慄漸漸平靜下來,微弱的聲音就像小貓一樣,從大床深傳來。

「……明、明睿皇后……」

轟的一下,乾萬帝好像被雷打了一樣,剎那間僵在了原地。

正月十五是明睿皇后的忌日。

也是明德的十八歲生日。

緻富麗的臥室在宮燈輝映下恍惚夢幻,燭年半彷彿一整塊雕鑿的玉一樣,帶著深深淺淺、青紅錯的慾的痕跡。

他就那麼瑟在乾萬帝懷裡,這麼久都沒能反抗功過的小東西,只要手就能肆無忌憚的掠奪和摘取,甚至一點微不足道的掙扎都可以當作是特殊的趣。然而這個時候,乾萬帝的覺就像是被人在臉上狠狠的打了一耳,微妙的和疼一直辣到了心裡去。

「……我都忘了你是這個時候出生的了。」

乾萬帝著明德的臉,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溫的:「……不知不覺十八年都過去了,時間過得這麼快。」

明德的聲音小小的:「……我想回去。」

「回哪裡?」

「回去。」

明睿皇后生前居住的含珠宮已經完全荒廢了,乾萬帝沒人去打理,也就沒人關心那個先後已經敗落的宮殿。乾萬帝搖搖頭說:「那裡不乾淨,不準去。」

明德小聲說:「不是皇宮裡。」

「那是哪裡?」

過了好一會兒,乾萬帝以為明德已經睡過去了,他正打算離開的時候,突而聽見一個幾不可聞的聲音說:「……皇陵。」

悄然無聲,只聽見燭火輕微的劈啪作響。他說出那兩個字以後乾萬帝愣了半晌,點點頭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人來備車,又親手給明德挑了件厚厚的雪狐裘,自己換了件普通袍子,兩個人就帶著張闊和幾個服侍的宮人,趁著夜出了宮。

明德並不是完全沒有去過明睿皇后陵的。他剛剛宮的時候,畢竟是個孩子不知道害怕,了這麼大委屈就立刻暴跳起來,絕食、毆打宮人、指著乾萬帝的鼻子大哭大鬧,暴戾得就像一隻嗚嗚嘶鳴的小。有一天晚上他把切用的小匕首藏在懷裡,趁乾萬帝不注意的時候要捅他,結果被皇帝一隻手就差點擰斷了胳膊。

乾萬帝三更半夜的把他從床上拎起來,面沉的人備車去皇陵。守陵的人被一隊侍衛拎著刀起來,戰戰兢兢的黑去開明睿皇后陵。明德被乾萬帝一路扛著進了室的門,裡邊放著一口小小的金楠木棺槨,乾萬帝人開了棺,指著裡邊的一堆枯骨問:「知道這是什麼嗎?」

墓裡又黑又,明德那麼小,魂都不全,嚇得一不敢,瑟著蜷一團。乾萬帝把他按在自己懷裡強迫他抬頭去看,一邊看一邊在他耳邊低聲道:「這是你的棺槨,裡邊這些骨頭是明睿皇后生前養的貓。要是你再跟我擰著來,我就把你放到裡邊去。」

乾萬帝說說就算了,才落到自己手裡的心肝寶貝,哪捨得要打要殺的。但是明德當了真,驚嚇刺激得不小,全存在了心裡,回去後就大病了一場。

他好像做了一個漫長而荒誕不經的夢,夢裡有一個男人站在山崖上,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懸空在無底深淵之上。只要那個男人一鬆手,他就會毫無懸念的掉落下去;但是他所有的、全部的倚靠,也只是來自於那掐著他咽的大手上。

車裡熏著髓香,明德昏昏沉沉的趴在乾萬帝懷裡睡了一路,醒來的時候四周喧雜熱鬧,本不是森寂靜的巨大皇陵。

張闊在車外恭恭敬敬的彎下腰:「兩位主子,咱們到了。」

乾萬帝一手摟著明德一手掀開車簾一躍而下。明德多年沒有逛過街的人,向四周一看就被吸引住了:這是長安夜市的口,不遠的睢河邊上很多人在放燈,煙花爭相輝映著耀亮了天際。人流熙熙攘攘的走過擺滿小吃、雜耍、玩意兒攤子的街道,喧鬧得連正月裡的寒風都被熏熱了。

「你也悶著這麼久了,出來逛逛也好。活著的人別總是緬懷過去,還是珍惜眼前吧。」

明德沒有說話,乾萬帝也不管他有沒有聽,拉著他就往夜市裡走。

明德長得漂亮,穿一件華貴的雪狐裘,一點尖尖的下在雪白的長上如雪如玉,就像是個被父親領出來散步的貴家小公子一般,引得很多經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們都紅著臉掩著不斷的回頭。乾萬帝也不惱,微笑著低頭盯著他:「們看你呢。」

明德臉一紅,低著頭小聲說:「煩死了。」

這個年紀的年青和驕傲,全都掩飾不住的掛在了臉上。

乾萬帝哈哈笑著,一把把他抱起來,不顧懷裡這孩子的掙扎,大步走進了一家裁坊。店裡的小夥計知機得很,立刻跑過來問:「這位客要看點什麼?」

乾萬帝原本只是隨便一走的,剛想退出去,就看見明德盯著店裡滿滿當當的東西和人,看得眼珠子都不會轉了一般。乾萬帝看著好笑,回頭對張闊道:「你看這小東西傻的。」

張闊謙卑的俯下:「回主子的話,小公子正是最玩的時候,偶爾從家出來一趟,流連忘返也是正常的。」

乾萬帝點點頭,明德的臉,問小夥計:「有沒有這個時候在南方,適合我兒子這個年紀穿的料子?」

明德聽見南方這兩個字,眼底約有了些彩,但是又生生的強忍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抿炯炯有神的盯著小夥計。

小夥計很機靈的立刻道:「有有有!客隨我來。這是我們店新進的繪金織雲料,又保暖又氣,也亮,不是我誇口,整個長安城的料店鋪只有我們店裡有……這個是麒麟黑金,客知道這有多難得嗎?蜀地的織三年才得一匹,那個進價啊,都是按寸來算的,直接給的黃金……」

他剛想說個高點的價錢來讓顧客還價,誰知道乾萬帝只看了看,說:「照他的樣子裁幾吧。」

小夥計一愣,心說這小年夜晚上竟然來了羊,真是新年開門的好運氣!於是連忙問:「裁幾呢?」

乾萬帝心不在焉的道:「看你們大師傅會做幾種樣子就裁幾吧。」

張闊咳了一聲,低聲道:「主子,小公子他未必願意穿……」

他說的倒是不錯,明德在吃穿方面很是挑剔,一件舊服可以穿好幾年都不準換,給他新的卻又挑揀,一會兒這不好一會兒那不好,極其的難伺候。

乾萬帝淡淡的道:「這有什麼,隨他高興罷了。」

小夥計忙不迭的招呼人來裁尺寸,又滿臉堆笑的溜鬚拍馬:「這位爺一看就是疼孩子的!小公子這麼俊,一看就是個福相……」

乾萬帝板著明德的下打量了一會兒:「他真的是福相?……未必吧,一臉尖酸刻薄。」

明德一把打開乾萬帝的手,悻悻然的轉到一邊,然後果然聽到那個男人的笑聲:「啊,生氣了?」

江南,煙花三月,二十四橋,有關於那個地方的好溫暖的一切都在心裡漸漸清晰起來。原本只是一個深深藏在心裡當作寶貝一樣貯存著的夢想,如今卻奇跡般的,有可能變為現實了。

就像是一個幻想得到玩的孩子,明明知道得不到,卻還是從小心翼翼的幻想中品嘗到了無限幸福和樂趣;如今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訴他,只要他乖、聽話、溫順忍耐,他就有可能會把幻想變為現實。

店裡的夥計們都跑過來幫忙,小夥計從人堆裡出來,對明德滿臉堆笑的問:「這位小公子,小的幫你量量尺寸可好?」

明德點點頭,猶豫的開手。突而乾萬帝一把抓住他摟了過去,對小夥計笑道:「別量了,就我手臂這麼長。」

「真的不用量?但是客做出來萬一……」

張闊尖細的打斷了:「這位小哥,我們家主子知道小公子的尺寸,你就快裁罷。」

小夥計忙不迭的點頭跑開了,一邊跑還心裡一邊羨慕的想,真是父子深哪,腰圍肩寬,當父親的比兒子還清楚吶。

有一句話好像是說這個的,小夥計識兩個字,也聽掌櫃的對娘子搖頭晃腦的說過,符合這種況。什麼話來著?小夥計拼命的撓著頭,只記得「何須問短長,妾君抱慣」……

——托買吳陵束,何需問短長。

君抱慣,尺寸細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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