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第131章 終章
第一百三十章:終章
黃均的夫家, 在遙遠的南方。
這戶人家不算大富,但家風清正,勤勞儉樸, 也是遠近聞名的好人家。
黃壤從上京一路來到這里, 說是跋山涉水也毫不為過。
而此地并沒有鮮的門頭,看上去,甚至比黃家更不如。
黃壤站了一陣,有家仆出來, 瞧見也是一愣。
“你……”仆人訥訥地道,“長得好似祠里供奉的息壤娘娘……”
——你還真是好眼力啊。黃壤問:“你們黃均娘子在不在?”
那仆人醒悟過來,忙道:“在在,你且等著!”
小門家仆,并不是多懂禮數。他也不請黃壤,自己匆匆進院。不一會兒, 黃均便走了出來, 懷里還抱著一個小孩兒。
小孩長得乖巧, 兩頰鮮如蘋果。
黃均本是一邊走一邊逗弄著孩子, 待看見黃壤,微微一愣,半晌反而一聲嘆息。
神平靜, 黃壤看看懷里水靈靈的娃娃,問:“你又生了個孩子?”
“什麼呀……”黃均嗔道, “是你孫。”
黃壤無言, 只得從手上接過小孩。這姑娘也不認人, 去拽頭上珠釵。
黃均阻住小孩, 拉著黃壤的手, 道:“走, 給你做頓飯。”
黃壤抱著自己的孫,心中簡直慨萬千。孩子見也很好奇,張開白的小手,的臉。黃均忙將孩子抱過來,似乎生怕再將黃壤散了架。
院里,有人喊:“母親!可兒的鞋子了。”
黃均聞言,回道:“那就換一雙,這點小事還要問東問西。就拿那雙灰的,剛剛晾干!”說完,看向黃壤,復又笑道:“兒媳年紀小,總不自己拿主意。進去坐。”
黃壤沉默片刻,道:“當初讓姐姐嫁到這里,也是無奈之舉。其實……如果你去找姨母,一定會安頓好一切。你可以如第三夢中一般,自在逍遙、隨心所。以你在劍上的造旨,假以時日,定能大放異彩。”
黃均聞聽,目神往之,許久道:“興許吧。雖然師問魚害了無數人,但我還激那場夢。我嘗試了不一樣的活法,姨母甚至說,我若再刻苦一些,便能承缽。只是……”抬起手,憐地輕黃壤的鬢發,“只是這世上也有一些人,讓我愿意犧牲自己的逍遙自在。”
懷里的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說話,黃均輕輕逗弄,說:“你看,多麼可,是不是?”
黃壤低下頭,但見稚的生命,在溫暖的懷抱中嘻戲玩耍。
這世上有些人啊,遙過日月星辰,卻依舊敢委于柴米油鹽。
有人笑其癡愚,有人敬其孤勇。
院里,一個上了點年紀的男子走出來,問:“誰來了?”一眼看見黃壤,他頓時有些恍惚:“你是……”
黃均道:“你別管了,進去做飯去。”
那男子聽聞,便道:“好,你也別讓客人在外面說話。都進來坐。”說著話,他便走過來,接過黃均懷里的小孩,抱進院中。
黃均道:“他就是你姐夫。”
黃壤哦了一聲,對這個姐夫,其實沒什麼印象。總共也沒見過幾回,只知道是個溫吞平和的子。
如今幾十年之后再看,也仍是其貌不揚,但敦厚。
黃壤說:“那你怎麼不告訴他,我是他小姨子?”
黃均道:“我倆好不容易再見一次,我自然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同他說什?你可有見過姨父、姨母?這麼多年,你應該也會想他們吧?”
“我很好,當然也見過姨父、姨母了。”黃壤驚訝于黃均的冷靜,將自己如何復生,以及尋找屈曼英夫婦的事又說了一遍。
黃均聽得認真,最后,點頭道:“姨父、姨母顧慮得對。此事,你還是莫要對外宣揚了。”
神平淡得過了分,黃壤倒也習慣了這木訥的子,道:“我不進去吃飯了,我走了。”
黃均嗯了一聲,安靜地送。一直送出很遠,黃壤問:“你準備送我回上京?”
黃壤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消失?”
黃均喃喃道:“以前我每每送你出門,就醒了啊。”
一別已半生,相見疑是夢。黃壤眼眶紅。
三月下旬。
司天監舉行醮祭大典。
地方就在神祠,由司天監監正第一秋親自主持,師貞朗駕親臨。
因為祭典盛大,許多百姓提前趕來。上京人頭濟濟、揮汗雨。
令人意外的是,就連閉關多年的謝紅塵也被驚。
祭典這天,仙門與朝廷各位高賢大德之士幾乎全部到齊。
百姓議論紛紛。
這個說:“朝廷跟仙門不睦多年,能讓各方勢力如此齊心的,也非息壤娘娘莫屬了。”
那個道:“可不是嗎?聽說就連玉壺仙宗的謝宗主都到了。嘿,如此看來,還是咱們上京的息壤娘娘祠是正統嘛!”
更有人抱怨道:“息壤娘娘最是靈驗。但這樣多的信眾,日后想要燒頭柱香,更是不能了……”
諸人各自說著閑話,黃壤在人堆里,參加自己的“祭祀大典”。
邊突然呼啦一聲,分開一條道來。黃壤轉過,發現一個人白若雪、劍而來。他容清冷,無塵無垢,仿佛已在塵世紛擾之外。
并不需任何言語,人群退讓。他履踏塵埃,有一種神祗降世之。
“謝宗主!真是謝宗主!”有人失聲道。
謝紅塵并不朝說話的地方看,他無阻無礙,緩步向前,一步一步,風儀傾世。
只是,經過黃壤邊時,他驀地轉頭。
黃壤淺笑著,向他輕輕一福。
這麼多年,的這位前夫還愿意摒棄恩怨,前來祭奠。很是激。
當然,也只有激。
謝紅塵眼中震驚一閃即逝,但他沒有回頭,黃壤復生的事,司天監一直沒有流出任何消息。
這足以說明,第一秋并不希任何人知道。
而今他在神祠行祭祀大典,如此莊嚴鄭重,其用意,無非是為了廣結信眾,增加神祠的香火。謝紅塵非常清楚,所以他來了。
無論此舉有沒有用,他也和第一秋一樣,不希這個人從所有人的記憶中褪。
可現在,黃壤就在人群之中,安靜地旁觀這場祭典。
謝紅塵在萬人注目之下,本不能輕舉妄。
他只能站在臺下,人群敬之、畏之,于是默默退開,與他保持一臂之距。
祭典開始,謝紅塵不言不,安靜觀禮。心中無數次想要回頭,然而人群如,而他并沒有失態的資格。
這樣的祭典繁瑣無比,黃壤看了一會兒,就失了興趣。
作為玉壺仙宗的前宗主夫人,可太知道這些祭典的流程了。
今日神祠的愿力格外充沛,能明顯覺到自己的力量在增強。這覺讓人舒適。子向后,想要出人群,耳邊一個清脆稚的聲音響起:“爹爹,我要吃糖葫蘆!”
黃壤并不為怪,然而另一個聲音道:“先行觀禮,一會兒去買!”
這個聲音就太悉了!
黃壤猛地轉,只見一個材高挑的男子也在觀禮。他脖子上騎了個三四歲的小孩,顯然是他兒子。
“不嘛,我就要吃糖葫蘆!”孩子坐得不老實,搖來晃去。
男子不耐煩,嚇唬道:“再你就自己回家!”
說這話時,他微微低下頭,黃壤看到了那張悉的眉眼。
——黃洋。
時間如一場回,萬起滅,循環往復。
黃壤來到路邊的小攤,買了兩串糖葫蘆。重新進人群,將其中一個遞給黃洋脖子上的孩。那孩很是遲疑,“黃洋”回過頭,卻見到一個陌生子。
他能確定并不相識,卻無端地覺得悉。
“這……怎麼好意思?”他笑了一聲。黃壤說:“吃吧。”
“黃洋”這才道:“還不謝謝姐姐!”
孩子喜笑開,接過黃壤手中的糖葫蘆,甜甜地說了聲:“謝謝姐姐!”
“好孩子。”黃壤安一聲,卻又將另一串糖葫蘆遞過去。“黃洋”愣住。黃壤笑道:“給你的。”
“我……我?”“黃洋”一臉不敢置信,“姑娘說笑了,我一個大老爺們,哪稀得吃這個?您還是自己留著吧。”
他話里帶笑,黃壤用盡全力,收斂眸中淚。輕聲道:“吃吧。”
或許是因為字句太過溫,“黃洋”不由自主地接過了那串糖葫蘆。裹著糖漿的山楂,酸里著滿滿的甜。“黃洋”咬了一口,待再抬頭之時,那子已經失了蹤影。
他不知道這姑娘是誰,只是笑著又咬了一顆山楂。
——無論是誰,這糖葫蘆真是有滋有味。像是無盡歲月之中,那些風干的和虧欠。
黃壤回到了神像里。謝紅塵目微凝,黃壤可以瞞過其他人,但顯然還不能瞞過他的眼睛。
他眼見黃壤似一縷清煙,與神像倏然合一。
……以香火愿力復生嗎?他心知此事足以震撼仙門,令那些修仙者再生無窮。自然也明白了第一秋為何不肯將黃壤復生之事公之于眾。
黃壤在離第一秋最近的地方,聽他講述自己一生功績。
如今的育種世家,早已不再區分什麼散戶。朝廷自辦的學,也因為有了沙若恩、宗齊這樣的人,而不再形同虛設。
朝廷將供奉的良種一缽又一缽地呈上來。其中許多良種都已經更新迭代,在當初所育母種之上,又做了不改良。
黃壤低頭查看,不時還能點評幾句。耳畔稱頌,早已淡然。只等著祭典過后,跟隨第一秋回家。
他今天說了這麼多話,晚飯可以給他做個烤梨,潤潤嚨。
啊,說到烤梨,還是姐姐做得最好吃了。不知道來了沒有?
黃壤在如蟻的人群中尋找,只見遠,黃均和自己夫君一起,正帶著兒子、兒媳,還帶著孫一同觀禮。夫婦二人不知道低頭耳語著什麼。黃均一向木訥的神,居然也現出幾分笑容。
“黃洋”仍舉著兒子,一邊吃糖葫蘆,一邊觀禮。
春風溫吹,日頭漸漸偏西,歲月悄無聲息地經過。黃壤甚至覺得,或許,息音也在這世上某個角落,安安靜靜地長了吧?
這人間呀,名利多虛無啊。那些驚心魄、詭譎風云,最后也終究要墜煙火里。
從此,日有朝暮,年有四季。
黃壤盯著漸漸沉落的紅日,只得等著祭典結束,人群與榮一并散去。然后,就可以跟著第一秋回家。
賀表太枯燥,聽得不耐煩了,于是一縷傳音到認真主持祭典的監正大人耳邊。
“夫君,”聲音滴滴的,每個字都生著勾魂的刺,“今天太好大。人家扛住了日頭暴曬,卻扛不住想你……”
監正大人軀一僵,差點念錯了賀表。
然后,他顯然是加快了節奏。
黃壤一臉得意,然后就看見臺下的謝宗主也是軀一震。
……他、不、會、也、能、聽、見、吧……
息壤娘娘恨不能有個地鉆進去。
終于,祭典結束。
謝宗主深深注視祠中神像,轉離去。多年前的祈臺,那個人也曾依偎纏繞,語。言猶在耳,人事全非。
他迎著漫漫夕劍而行,穿越即將沉落的天,返回那一方清冷的暗室。回憶明明滅滅,耳畔有人拿了一顆櫻桃,在他邊蘸了蘸。
面對他的懷疑,伊人巧笑倩兮:“果子不甜,我要蘸一點……”
那些紛繁錯的曾經,半摻真心,半懷假意。可劍飛行的第一劍仙,冷不防被劃傷。從此以后,傷口永不愈合,回憶終凌遲。
神祠里,黃壤待在神像中,只等著第一秋來抱自己。
監正大人送走師貞朗,終于回來到神像下。他微微仰面,向張開雙手:“來。”
黃壤輕笑一聲,合撲落,正好跌他懷中。
第一秋抱起,猶自碎碎念:“我們待會去郊外摘梨,我知道有個地方有變種的梨樹,此時正好。晚上給你做烤梨,好不好?”
“好。”
“你變蛇,我要騎你過去。我還沒騎過蛇呢。”
“晚上再騎。”
“你知道嗎,我今天看見黃洋了!我好開心!夫君,你說我們要是再生個孩子,應該是個人,還是個蛋呢?”
“不摘梨了。”
“那做什麼?”
“騎蛇。”
……
黑暗降臨,大地沉淪。
喧囂人在藹藹暮里,陸續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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