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第二章 謫仙人 (1)

拓拔野騎在白龍鹿背上,只覺耳邊風聲呼呼,兩側樹影急速倒退,宛如在云端飛行。初時深怕被甩出去,一手反握無鋒劍,一手死命抱住白龍鹿的脖頸。但白龍鹿飛奔時極為平穩,毫不顛簸,過了些須時候,拓拔野已敢松手,隨著白龍鹿的節奏前行。出了龍潭谷,便是一片平原,草長鶯飛,白云飛舞,迎面吹來的初夏午風,帶著的溫暖氣息。拓拔野神為之一振。他原本開朗樂觀,又是十幾歲的年,憂愁難過之事從不隔夜。昨日與半日至神農生死之別的傷,今日已經淡了許多,再兼屢屢死里逃生,奇遇連連,又了一個奇特的靈朋友,心中頗為興普照,暖風拂面,頓時心大好,開始高聲唱歌。白龍鹿合著他的歌聲,偶發歡鳴。

平原上許多野遠遠聽見白龍鹿的聲,便驚惶四散,聞風而逃。

拓拔野心中得意,自小四流浪,看見兇猛野,總得老遠躲避,唯一騎過的,便是一匹野驢,但是騎不到十步,就被它連顛帶甩,拋了下去,周圍小孩無不笑得打跌。雖然他心廣闊,并不因此與天下野驢記仇,但畢竟乃人生糗事一件。而今日,騎坐這獨角白鹿,莫說野驢,就連獅子老虎也無不辟易,當真是威風八面。

自南際山往玉屏山,沿途兩百余里,盡是平原與若干丘陵,極人家。惟有經過一山腳下時,有幾農家。一個農婦帶著兒在河邊洗,瞧見一個滿面塵土、衫破爛的年雄赳赳、氣昂昂的騎著一匹見也沒見過的怪呼嘯而過,登時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緩過勁來。

白龍鹿腳程極快,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拓拔野見前方丘陵起伏,大河橫亙,河西幾座高山卓然而立,山頂云霧繚繞,黃昏斜,將西側山峰鍍了一層金黃,宛如仙山。拓拔野心想,兩百里路程,以白龍鹿腳力,理應到了。

當下拍拍白龍鹿的頭頸,示意停下。從懷中翻出《大荒經》,再仔細查看。上面寫道:“(南際山)又西南二百余里,曰玉屏山。山有四峰,東橫大河。其上多松,中峰有天湖。”

眼前景與書中描摹并無二致。拓拔野將書收好,覺得腹中腸轆轆,一路上,只在路過一片果林時,他順勢摘下一些桃子果腹。此時已近黃昏,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決定先吃了晚飯,再上山尋找青帝。

但是附近極目去,并無果林,也未見走。倒是倦鳥歸林,聲啾啾。想起神農三笑震落十余鳥雀,拓拔野決定依樣畫葫蘆,也仰天大笑。豈知雖然他笑聲頗響,漫天卻無一只鳥雀掉落,過了半晌,倒是一灘鳥屎疾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的大

拓拔野哈哈大笑:“鳥兒,鳥兒,你被我嚇得尿屎齊流那也罷了,怎麼好端端污了我的。你可知這條子我只穿了四年,僅此一條,要是洗了可就得。”那白龍鹿不知是否聽懂了他自嘲之語,也跟著哈哈大笑。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笑道:“鹿兄,看來咱們得下水捕魚了。”當下將懷中件與斷劍丟在地上,一夾鹿腹,呼嘯聲中,一人一風馳電掣,高高躍起,跳大河之中。

拓拔野與白龍鹿水極好,水中魚兒既多且,不一會兒工夫,便捕了十余條兩尺來長的鯽魚,一一拋上岸去,任其在岸上跳。白龍鹿極,在水中肆意舒展,如蛟龍般扭擺來去,口如閃電,牙似霹靂,瞬息間便吞了七八條大魚。

拓拔野淋淋的爬上岸來,取了無鋒斷劍,到附近樹林里東揮西砍,拿著寶劍充柴刀,收羅了一捆樹枝,興沖沖的生火搭架。他見上鳥糞塵土遍布,索服除下,只穿了一件底。將在水里洗凈,懸掛在木架上烘晾。

他十余年來在山林江湖間流浪,過得都是這種生活,早已訓練得手腳麻利,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將魚開膛刮鱗,串在樹枝上烤得噴香。再涂上些自制佐料,開口大嚼。白龍鹿從河中躍上來,甩甩上的水,聞得烤魚香味,龍須大,一路小跑過來,探個頭在拓拔野旁,紅眼瞧瞧拓拔野,又瞧瞧烤魚,發出嗚嗚聲響。拓拔野哈哈大笑:“鹿兄,你還沒吃飽嗎。咱哥倆有福同,有難同當,你可千萬別客氣。”白龍鹿點頭歡嘶,當真毫不客氣,風卷殘云,將余下的十余條魚吃了個干干凈凈。

拓拔野打個飽嗝,正尋思著怎麼上山尋找青帝,忽然聽見遠傳來馬蹄之聲,蹄聲集,還有呼喝之聲。拓拔野連忙穿上服,將神農贈送之藏在懷中。

只見北邊塵土飛揚,蹄聲越來越響,一行玄大漢駕著龍馬如疾風般席卷而來。

白龍鹿聞得龍馬氣息,頓時昂首長嘶。那群龍馬聽得聲,蹄驚嘶,原地一團。為首一個黑年大為惱怒,揚鞭呼喝,其他大漢也紛紛揮鞭策馬,龍馬群驚懼之下,方才小步前行。

這行隊伍,約有三十余人,最前兩騎,乃是一個老者和那個黑年。老者瘦如槁木,一雙碧綠的眼睛深凹下去,滿面木無表,背上斜斜了一桐木琴。那年細眉斜眼,長得不丑,卻滿臉暴戾神,他每揮一鞭,龍馬上便多了一道深印。后面數十大漢玄勁裝,背負長刀,雖然高矮胖瘦不同,但神木然,服裝一致,倒似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一行人奔到近,龍馬瞧見白龍鹿昂然而立,又是一陣驚慌。黑年皺眉“噫”了一聲,奇道:“白龍鹿!”那老者臉上閃過一道詫異神,冷冰冰的碧眼朝拓拔野上瞟來。拓拔野被他瞧得有些發,卻故意著頭皮與他對

年策馬揚鞭,走到拓拔野前,居高臨下冷冷的著他,滿臉倨傲神,道:“小乞丐,你這白龍鹿是從哪里得來的?”拓拔野瞧他待坐騎,飛揚跋扈,已然厭惡,聽他如此發問,更加心中有氣,翻了翻白眼,叉手于前道:“你干嗎不去問它?”

然大怒,喝道:“小王八找死!”揮鞭便要當頭劈下。白龍鹿昂首揚蹄,高高站起,發出一聲怪異的怒吼。眾龍馬登時肝膽裂,驚惶竄。黑年鞭子還未落下,坐下龍馬已經驚立起,扭首后退,險些將他掀下馬去。

老者一聲長嘯,震得拓拔野耳中隆隆作響,眾龍馬登時安靜下來,垂頭站立。老者冷冷道:“大伙兒將龍馬的耳眼蒙住,別了白龍鹿的驚嚇。”眾人紛紛取出布棉,將龍馬雙眼蒙住,耳朵塞上。

老者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雖然衫襤褸,但英姿,往那兒叉手一立,滿臉不在乎的微笑似乎有恃無恐,還真不知他是何方神圣。當下朝黑年微微一彎腰道:“公子,前面就是玉屏山。青帝苑,多一事不如一事。正事要。”

年對那老者頗為尊重,雖然滿腔怒火,卻也強自按捺。點點頭,朝后大漢道:“咱們走。”扭頭惡狠狠的瞪了拓拔野一眼,冷冷道:“小子,咱們走著瞧!”眾人叱喝聲中,眾馬奔騰,煙塵卷舞,朝玉屏山奔去。黑年還不忘回頭瞪了拓拔野兩眼。

拓拔野吁了一口氣,拍拍白龍鹿笑道:“鹿兄威風八面,救我一次,咱哥倆兩不相欠。”突然想到,這些人神匆匆,似乎也是去找青帝的。自己對青帝在何了無所知,遍山尋訪也非上策,不如跟著這行人,讓他們為自己帶路。當下對白龍鹿道:“鹿兄,咱們遠遠的跟在他們后面,瞧瞧他們去哪里找青帝。”白龍鹿中之靈,聽得懂人言,連連點頭。

拓拔野篤定白龍鹿能聽懂他的言語,甚是歡喜,提起斷劍,翻上了鹿背,任它行走。白龍鹿一路嗅聞龍馬氣味,并不著急趕上,只是遠遠的跟在后面。

其時日落西山,夜幕已經緩緩降臨。

※※※

玉屏山四峰對立,中有狹長山谷。那一行黑人進了山谷,又彎了老大一個彎,才在第三座山峰前停下。拓拔野悄悄的跟在后頭,停在一塊巨石后面,靜心觀察。

還未全黑,但山谷中遠較外面為暗,朦朦朧朧,瞧得并不真切。依稀見山下松樹林立,有一松木山門,正中三個大字“玉屏峰”。黑人全部下馬,整頓冠。

年朝山上朗聲道:“朝谷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山上寂無回應。黑年停了片刻,又大聲說了一遍。一連三遍,都石沉大海,無人回應。

年與黑老者面面相覷。老者沉半晌,低聲說了幾句,黑年點點頭,又朝山上大聲說道:“朝谷十四郎有家父書信及薄禮一份,需要面呈青帝。請準許十四郎冒昧上山。”

山上依舊無聲無息。黑了老者一眼,老者點點頭。黑年一邊大聲呼喊:“既然青帝默許,十四郎冒昧上山了!”一邊與老者及兩個挑著擔子的黑大漢朝山上走去。余下大漢圍一圈,在玉屏峰山門前站住。

玉屏峰雖不太高,卻頗為陡峭,盡是堅巖峭壁,惟有山門有一條斜斜的石道迤儷而上。要想登上此山,似乎惟有此道。但山下幾十個黑大漢團團把守,他們斷然不會讓自己上山。想到此,拓拔野不免有些計窮。

拓拔野四下環顧,玉屏山四峰相對,但彼此獨立,并未聯為一脈,要想從其他山峰繞道而行,似乎也不可能。

白龍鹿掉頭,朝西側山峰奔去。拓拔野吃了一驚,想要拉它卻怎麼也拉它不住,只好彎下來,伏在白龍鹿的上,任它馳騁。

山勢頗陡,松林灌木枝椏橫生,白龍鹿如履平地在茂的林間閃挪跳躍,向上疾奔,竟比兔子還要敏捷。

拓拔野伏在白龍鹿背上,抱住,枝椏樹葉狂風暴雨般撲面而來,得他頭上背上生疼。偶爾回頭后顧,便見下面云霧繚繞,樹影憧憧,周側竟就是萬丈懸崖,不免心中發

奔了約莫半個時辰,天已黑,明月初升,月過林木斑斑點點的照下來。突然白龍鹿一聲低嘶,后輕輕一蹬,騰云駕霧般高高躍起,越過松林。拓拔野一聲驚呼,在半空中逗留了不過片刻鐘,便穩穩的落在平地上。

僅僅方圓二十余丈,幾株松樹傲然而立,巨石桀然。夜空遼闊,一彎明月掛在東側松樹之梢。此竟是此峰峰頂。

白龍鹿朝著東側低聲嘶鳴。拓拔野朝東仔細凝,與此峰相隔二十余丈,也是一座雄偉山峰。以方位來看,應當便是玉屏峰。

拓拔野拍拍白龍鹿頭頸,苦笑道:“鹿兄,你是想要飛過去嗎?”那白龍鹿竟然連連點頭,低鳴應對。拓拔野頓時愣住,忽然哈哈大笑,中升起萬丈豪,反手握住無鋒劍,雙臂合圍,抱住白龍鹿脖頸,道:“走吧!”

白龍鹿低嘶一聲,四蹄如飛,在瞬息間加速,猛然頓挫跳躍,再度高高飛起。

拓拔野只覺心跳突然停止,耳邊呼呼風聲剎那間也充耳不聞。天地無聲,萬停止。他低頭下,只見下面林海茫茫,云橫霧鎖。

千丈高空,他一躍而過。

突然全一震,差點翻了下去。他這才發現已經到了玉屏山頂。白龍鹿歡聲長嘶,昂首踢蹄,頗為得意。拓拔野這才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拓拔野縱從白龍鹿背上跳了下來,坐在地上與白龍鹿相對哈哈大笑。

幾番絕逢生的歷險,使得這一人一奇異的友更為堅固,也使得這個年僅十余歲的年膽識備增。

在地上歇息了片刻,拓拔野方覺心跳漸漸平息下來。他站起,拍拍上的塵土,笑道:“鹿兄,咱們走吧。不知那幾個家伙找著青帝沒有,咱們可不能落在他們后面。”白龍鹿點頭,與他一起朝山下走去。

山頂一條石徑蜿蜒而下,想來就是山腳下那條石道。拓拔野與白龍鹿沿著石徑朝下走了頗久,依舊沒有看見任何房子。

周圍盡是松樹,蒼勁拔,月斜斜照下,人在松間月下行走,飄飄仙。突然聽見淡淡的汩汩山泉聲。拓拔野喜道:“咱們沿著泉水下走,定能找著青帝。”當下循聲覓去。

高山上無井可汲,更無河水。若有人家居住,必在山泉附近。

拓拔野穿過一片低矮的松林,眼前突然一亮。只見前方巨石錯落,青草夾生,一道清澈的山泉叮叮咚咚的流將下來。拓拔野頓覺口,跪在山泉邊,雙手掬起一捧水,喝了起來。泉水極為清涼甘甜,由腹,立覺全清涼,神大振。白龍鹿也彎下脖頸喝了半晌。

沿著山泉下走,山泉匯聚,了一條山溪。兩邊松樹漸,竹子倒越來越多。溪邊草地石隙長了一叢叢茂的綠竹。拓拔野素來極喜竹子,又好管樂,昨日自己的那枝綠竹笛不慎落在南際山上,懊惱不已,此時見著竹子,當真令拓拔野歡喜不盡。

他揮舞無鋒斷劍,斬落一截竹子,三下五除,便作一枝綠竹笛。他握著竹笛在月下端詳半天,心中歡喜,朝白龍鹿得意道:“鹿兄,你騰云駕霧的工夫很是厲害,但是作笛子的工夫那可不如我啦。”白龍鹿扭頭不理,甚是不屑。

拓拔野將綠竹笛在腰間,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又砍下一截竹子,將無鋒斷劍竹子里一,斷劍恰好。竹子堅韌,斷劍雖然鋒利,卻也不能自己破竹而出。拓拔野將無鋒劍在自己右腰,顧盼自雄,哈哈大笑。

又朝下走了片刻,山溪右拐,在巨石之間蜿蜒盤旋。出了巨石陣,豁然開朗,一個極大的湖出現在他們面前。拓拔野和白龍鹿不約而同一聲低呼。此想來便是《大荒經》中所說的中峰天湖。

湖水清澈,松竹四合,對面竹林憧影中依稀可以看見有亭閣樓臺。

拓拔野大喜,想必此就是青帝居所。當下一人一躡手躡腳,繞湖向亭閣走去。亭閣皆取松樹原木與竹子建,未施脂漆,也無勾心斗角,流檐飛瓦,仿佛只是隨心搭建,隨手架,但月下瞧來,素面朝天,別有風味。

拓拔野與白龍鹿沿著亭閣,走過長廊,繞過竹樓,登上松木高臺,極目遠眺,未見有任何人影。當下又走后面的庭院之中。庭院僅有三進,圍墻也不高,但是屋中寂寂,空無一人。只有風吹竹影,月舞西墻。

拓拔野與白龍鹿在庭院中站了半晌,心中悵惘,不知何去何往,突然聽見東南方傳來若有若無的蕭聲。

簫聲寂寥悠遠,淡如月,但那曲調跌宕回旋,蒼涼刻骨,竟似是在哪里聽過一般。拓拔野頗有音樂天賦,尤喜管樂,無師自通,此時聽見這淡淡簫聲,登時心頭大震,心道:“天下竟有如此簫聲!莫非便是青帝?”他聽了片刻,更加心醉神迷,佩服的五投地。當下與白龍鹿循聲覓去,想要看個究竟。

他斂聲屏息,每一步都分外小心,穿過一片竹林,沿著一道矮矮的竹墻朝東南走去。簫聲越來越近,那悲涼之樂徑直打他的心中。

拓拔野越聽越覺得這曲子似曾相識,當下在竹墻下駐足苦苦回想。突然腦中靈一閃,是了!這是昨日神農與他分別之際唱的那首歌。心中狂喜:莫非老前輩并沒有死,也趕到此尋找青帝來了?

拓拔野再也按捺不住,發足狂奔,白龍鹿相隨。

蕭聲漸轉高,如午夜生,浪急風高。陡然急轉而下,蕭瑟如秋風,淡泊如冬雨。曲聲越來越淡,略有回旋,余音裊裊,終于復歸寂寥。

拓拔野越過竹籬,轉過亭閣,大道:“前輩,是你麼?”

眼前湖水澄清,月漾,湖邊小亭,有一縷焚香,裊裊而上。拓拔野四下打量,竹影婆娑,松枝橫空,夏蟲如織,卻哪有半個人影?

拓拔野心中沒來由泛起惆悵悲涼之意,心想難道前輩竟不肯見他一面,亦或是前輩終究還是死了?那這蕭聲呢?焚香猶在,自當不是幻覺。難道竟是前輩的鬼魂在此地為他鳴簫麼?

白龍鹿瞧他滿臉空失落,低聲嘶鳴,在他上磨蹭。拓拔野拍拍它的頭,慢慢走湖邊竹亭,在那石桌邊坐了下來。桌上一個掌大小的白瑪瑙香爐,玲瓏剔,爐中紫末,紫煙繚繞不絕。這香味聞起來說不出的奇怪,淡遠的幽香若即若離,超然出塵,倒象是方才的簫聲。

亭中除此香爐,別無他。亭外正北,一堵七丈余高的石壁桀然而立,將天湖南角隔為兩半。月照在石壁上,拓拔野瞧得分明,那壁上竟有數十斗大的字。但這字不是刀筆所刻,竟是凸起,當真匪夷所思。

拓拔野勉力讀了十余字,“啊”的一聲,大為驚異。那壁上文字乃是:“朝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百年江湖。”

這壁上文字赫然便是神農昨日所唱之歌。

拓拔野回想那簫聲,合著曲調低聲唱來,到迂回低婉,不知為何竟有熱淚奪眶而出。他眼淚,從腰間解下綠竹笛,放至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

他生樂觀,因此這悲涼之曲由他奏來,清越婉轉,哀而不傷。昨日神農唱此歌時固然已超生死,拈花笑對日月星辰,但心中卻依舊懷有錯悔當年的憾。拓拔野雖然不知他那刻所思所想,然而由這簫聲、歌詞中也會出一番人生苦短,歲月殤的悲涼。雖然竹笛簡陋,技法質樸,但天穎悟,笛聲較之神農歌聲與之前簫樂,別有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尤其在這天湖竹亭,松間明月中聽來,如清泉漱石,嘵風朝,有出塵乘風,飄飄仙之

突然后有簫聲揚起,錯落合韻。

拓拔野欣喜若狂,回頭道:“前輩!”

然而月下竹間,所立之人并非神農,卻是一個白子。

※※※

拓拔野一見之下,只覺腦中轟然一聲,天旋地轉,口干舌燥,說不出一句話來。那白子低首垂眉,素手如雪,一管瑪瑙簫斜倚于。月淡雅,竹影班駁,宛如夢幻。

子放下簫,抬起頭來。拓拔野“啊”的一聲,手中竹笛當啷掉地。月斜斜照在的臉上,分不清究竟是月照亮了,還是照亮了明月。那張臉容如簫聲一般淡遠寂寞,仿佛曠野煙樹,空谷幽蘭。

拓拔野腦中一片空白,天地萬一片死寂。只聽見自己卜通卜通的心跳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快。白龍鹿竟然也呆若木,震懾于白子的絕世容

子瞧見他不過是一個衫襤褸的年,似乎也頗為詫異。淡然道:“方才的笛子是公子吹奏的嗎?”聲音清雅一如的容。拓拔野渾然不覺,只在心中喃喃自語:“天下竟有這般好聽的聲音。仙一定是仙!”

子見他失魂落魄,盯著自己呆看,微微蹙眉道:“公子?”

拓拔野年值十四,正是竇初開之時。此刻見著這白子,剎那間深種,從此不能自拔。那蹙眉之態,于他眼中看來,更是勾人心魄,不能自已。他心中卜騰跳,胡思想,口中突然愣愣的說道:“難怪,難怪!”

子道:“難怪什麼?”

拓拔野口道:“只有仙才能吹出這等仙樂!”

子微微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暖花開。拓拔野目奪神移,膝下發,險些一坐倒。他自覺失態,頗為狼狽,心中不住的對自己說道:“鎮靜,千萬要鎮靜。我須得讓仙姐姐瞧見我英姿發的樣子,可不能這麼一副鄉下膿包樣。”當下一膛,負手而立。突然想起:“是了!我還是斜側著子比較好看。”于是又微微側過,目炯炯的著那白子。

子見他片刻間扭子,擺了數個造型,心中不解。正待說話,突然看見他腰間所懸斷劍,輕輕“噫”了一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變得迷離起來,看著拓拔野緩緩道:“公子這柄劍從何得來?”

倘是別人問起,拓拔野還要考慮種種事端,但由口中問來,他哪里還有半分瞞?當下道:“這柄劍是我從一個水潭深初撿來。可惜為了給我這位朋友開鎖,把劍給砍斷了。”

白龍鹿聽他說到自己,立時驅向前,在白前作傲然拔狀。白子點頭道:“白龍鹿被高九橫用北海十七混金索困在龍潭里。你的力不夠,否則也不會將這無鋒劍折斷。”

拓拔野原來對自己毫無武功素不在意,但此刻聽說到自己力不夠,竟然說不出的難,臉上登時紅了。心中暗暗發誓:無論如何,我拓拔野定要練出一武功,可不能讓小瞧了。

子道:“不知公子可否將此劍借我一觀麼?”

拓拔野連忙將斷劍拔出,劍鋒倒轉,用手指住劍鋒,恭恭敬敬的上前遞給白子。未到兩丈之,便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其香宛若雪山冷月,無可名狀,生平聞所未聞。拓拔野心道:“倘若我每天都能聞著仙姐姐上的香味,便是神仙我也不做。”突然想到,倘若當真能天天聞見仙香味,自己早已是神仙了。

出左手,月下看來玲瓏剔玉溫香,只此一手,便比拓拔野所見過的所有子都要上千分萬分。拓拔野正在心中贊嘆不已,忽見那纖纖荑如蘭花般舒展開來,自己手中斷劍立時如長了翅膀般與空中緩緩飛過,徑直落到白子手中。

拓拔野心折不已。

子握住斷劍,輕輕一抖手腕,劍上斑斑鐵銹盡皆簌簌掉落。兩尺長的斷劍周淡青,在月下亮起一道白芒。白子盯著劍鋒上的“神農”、“空桑”,怔怔看了許久,突然一顆淚珠滴了下來,落在劍鋒上,沿著劍鋒落到草地。

拓拔野吃了一驚,大為著急,不知因何事傷心,想要發問,但又不敢開口。

子低聲道:“人有,劍無鋒。這柄劍原是我族七大神之一,想不到這兩百多年的流離輾轉,竟然是沉沒在龍潭之底。”

拓拔野雖聽不明白,但也猜出此劍與白子有莫大淵源,見睹劍傷,心中也跟著萬分的難,說道:“既然這把劍原是仙姐姐的,今日就歸原主吧。只是這,這劍已經被我弄斷了,這,這可怎麼辦才好?”

子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劍斷傷,這也是天意,與你不相干。這柄劍在潭底兩百年,被你得到,可見上天注定你與此劍有緣。”左手一展,斷劍又平空緩緩飛回,恰好拓拔野腰間綠竹劍鞘。

子妙目凝視拓拔野,道:“只是此劍本為木族神,不能落他族手中。不知公子是那族人氏?”

拓拔野茫然道:“哪族?我從小漂泊不定,自己也不知道算是哪族人。”

子點頭道:“既然如此,公子就將此劍收好,不要輕易出示。倘若有人見著,公子便說自己是木族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拓拔野見關心自己,心中快樂得如同要炸一般,吃吃應諾。

子瞧了一眼地上的竹笛,道:“公子又是從何聽得這首剎那芳華曲?”拓拔野一愣,立即醒悟說的乃是神農所唱的曲子,心道:“原來這首曲子做剎那芳華。名字倒也好聽。”當下一五一十,將自己如何在南際山頂邂逅神農,如何接其臨終重托,如何掉龍潭等諸般事宜,一字不的說與白子聽。

子聽得神農百草毒發,在龍牙巖化,花容微變,極為驚訝。聽得神農臨終高歌剎那芳華曲時,不知為何,妙目中竟有瀅瀅淚

拓拔野自然不知,這剎那芳華曲原是四百年前的木族圣歌思瑤亞所做,知者甚,能奏唱者更是麟角。兩百余年前,木族第三十六位圣空桑仙子與神農相之時,曾將此曲教與神農。其時二人為五族所迫,蓋因圣沉于凡俗之,大大悖于五族圣規,何況所之人竟是神帝。兩人逃避眾人追索,來到神農知青帝的苑玉屏山。在這天湖絕壁上,神農以金剛指刻下兩人合作的歌詞。三個月后,神農被迫離開空桑,在南際山頂目送佳人東去,從此天隔一方,杳無音信。正因此故,當白子聽見有人也能吹奏剎那芳華曲時,極為訝異,便以簫聲合奏。

子沉片刻道:“如此說來,公子到玉屏山乃是為了尋訪青帝了?”

拓拔野喜道:“仙姐姐認識青帝嗎?”

子淡然道:“自然認識。”

拓拔野大喜道:“那能否請仙姐姐帶我去拜見呢?”心中想到可以和白子多呆一會兒,登時大樂。

豈料白子卻道:“可惜近年來,青帝神龍首尾,萍蹤不定,我也尋他不著。”

拓拔野心下失,正要說話,白子又道:“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將神帝書借我一看?”

拓拔野心中猶豫,人重托,他自己尚不敢啟開書細看,更勿說借與人觀。但他瞧見白子端莊素雅,一雙澄澈的眼睛坦然的著他,心中登時了。他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掏出書,遞給白子。

子隔空取到,雙手展開。拓拔野瞧著的臉容,心中頗為好奇,不知信中寫了什麼。那白子微微皺了皺眉,沉不語。書折好,隔空遞還拓拔野,道:“公子,縱使這與青帝,恐怕他也不會隨你去蜃樓城。”

拓拔野奇道:“這是為何?”白子道:“此中復雜,不一而表。公子去了蜃樓城自然知道。”

拓拔野心中大為著急,突然想到一法,咳嗽道:“那麼,不知仙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趟蜃樓城呢?”

子微微一笑道:“只怕不能。”

拓拔野此番心中失,竟遠比聽得青帝不在為甚。

正當他搜腸刮肚,彷徨無計之時,突然聽見天湖對岸,遠遠傳來洪亮的聲音:“朝谷十四郎奉家父之命,前來拜見青帝!”

子微微皺眉道:“朝谷的人來了,咱們避上一避。”拓拔野聽得十四郎的聲音,心中正敗興,聽見此話,心中大喜,尤其是那“咱們”二字,令他心花怒放,心想:“原來仙姐姐也討厭他們。”連忙點頭答應。

袂飄飛,行云流水,剎那間已經到七八丈外。拓拔野只覺得一強大的氣流將他憑空拔起,隨著白子一路飛去。心中又驚又喜,倒突然覺得這十四郎來得頗有道理,自己可以和仙姐姐多呆上片刻。白龍鹿隨不舍。

子帶著拓拔野彎了幾彎,進了那三進的庭院,到后院里停了下來。拓拔野忽覺那氣流突地消失,下一沉,兩腳穩穩著地。

子淡淡道:“他們不會進到此。咱們就在這站上一會兒吧。”

拓拔野心中歡喜,心道:“莫說是一會兒,便是一輩子又有何妨?”然而那白子將他西側的竹叢間輕輕一推,自己卻飄到東側的竹下,再不言語。

拓拔野大為掃興,正想和多說幾句話,卻聽見那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朝這邊走了過來,只得作罷。

他所藏的竹叢恰好斜斜對著庭院的三進大門,可以看見門外的那半面影墻和幾株松樹。月過松枝照在影墻上,那松枝影子纖細拔,仿佛白子一般。

過了片刻,腳步聲很近了。拓拔野立在庭院竹林之后,過竹葉間隙與重重大門遠遠去,只見那黑年十四郎與黑老者及兩個大漢從天湖邊上出現,神態恭敬的緩緩走來。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的頭,沖它一笑,心道:“還是白龍鹿腳程快。先前瞧他們不可一世的神態,還當是什麼絕頂高手呢,豈知走起路來比老太太還慢上三分。”白龍鹿知他所想,龍須大舞,得意之態溢于言表。

拓拔野不知,青帝靈仰為人孤高傲桀,亦正亦邪,喜怒無常。天下素有“青帝怒,天地裂”之諺。十四郎等人未得青帝應諾,而登上玉屏山,原已心中忐忑,豈敢再大步上山?

十四郎等人走到庭院前,躬而立,不敢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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