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言》第16章
送親的鞭炮聲傳到西屋,李錦琴猛地推開正扶起的娘,娘措手不及之下,撞到了后端著藥碗的小丫頭,滾燙的藥濺到小丫頭的手背上,立刻紅了一片。小丫頭一聲驚,手一,白的瓷碗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烏黑的藥潑灑在青石磚上,有幾滴落在大紅的撒花錦被上,暈染開了幾點污漬。
李錦琴立時暴怒,直接抓起手邊的東西,兜頭蓋臉的扔到了娘和小丫頭的上,一邊砸一邊罵:“死東西,作死的小娼婦!沒安好心的兔崽子!想燙死我嗎?!燙死我你再去攀高枝,做你的春秋大夢!”
小丫頭本就被燙得紅了眼圈,又被大小姐這麼一罵,馬上泣不聲。顧不得地上的藥和碎裂的瓷片,當即跪下了,“大小姐,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你還哭,你還有臉哭!”
李錦琴氣得掀開被,想要下床來撕扯,的娘見了,哪還顧得其他,這小丫頭是兄弟的小閨,要是真被大小姐打出個好歹來,當真是沒法和兄弟代。
“大小姐,大小姐,你別生氣,等著娘教訓!你這子還沒好,可不能下地,當心再著了涼。”
娘好聲好氣總算將李錦琴勸住了,李錦琴兀自嚷:“娘,給我扇掌!我不說停,就不許停!”
娘沒法子,只能走到丫頭跟前,那小丫頭抬起頭,眼睛已經哭腫了,娘背對著李錦琴給使了個眼,掌高高舉起,用力揮下,沒用多力氣,聲音卻是響亮。娘是大夫人的心腹,在伺候李錦琴之前,沒跟著大夫人收拾大老爺屋子里心大的丫頭,夾在大夫人和大老爺之間,也沒氣,真遇上得了大老爺青眼的,也不敢下狠手,這點打人聽響,卻不會真傷得厲害的手段還是有的。
小丫頭挨了五六掌,李錦琴也沒停,屋外的丫頭婆子聽到大小姐屋里傳出的靜,連走路的腳步都放輕了,生怕大小姐心氣不順,從屋子里沖出來教訓人。
聽到大小姐又開始教訓人了,下人們躲都來不及,大老爺的三個姨太太卻樂得看熱鬧。
“要我說,咱們這大小姐啊,還真是出奇。”秀華姨太太靠在門框邊,單腳踩著門檻,大紅的繡鞋出了尖尖一角,上面繡著迎春花的圖案。臉上涂了厚厚的,眼底仍有些青黑,顯然是上次小產,子有了些虧損,“瞧瞧,這都第幾回了?再這麼下去,屋子里的人,都得躺下,看到時候誰伺候。”
臘梅姨太太沒說話,臉有些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至于新來的那個姨太太,自從進了西屋,就帶著兩歲的姑娘躲在屋子里,輕易不見人,比臘梅姨太太還要深居簡出,也虧得知機,否則,正有火沒發的大夫人,絕對會拿做筏子。
大夫人聽到了大小姐屋里傳出的靜,也沒心思去管,邊的丫頭提了幾句,就是一擺手:“不就是幾個下人,打了就打了,多給點藥錢就是了。”
邊的丫頭低頭應諾,忍不住一陣的心寒。
李錦琴正鬧得起勁,房門突然被一把推開,李謹丞站在門口,看清屋里的形,眉頭就是一皺。
“李錦琴,你鬧夠了沒有?!”李謹丞提步走進室,看著碎裂在地上的藥碗和雙頰紅腫,眼睛也腫得像兩個核桃似的小丫頭,眉頭皺得更,“許媽,你先帶出去,找個大夫給看看。我有些話要單獨和大小姐說。”
許媽答應了一聲,拉起了地上的丫頭,也不敢回頭,直接走出了屋子,帶上了房門。
大小姐屋子里的靜乍然安靜下來,正等著看好戲的秀華姨太太知道,八是大爺回來了,沒趣的一甩簾子,回了里屋。臘梅依舊站在門邊,臉上仍沒什麼表,只是眼眸深,涌起了一陣波瀾。
李錦琴的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二人,李謹丞冷冷的看著坐在床邊的李錦琴,背著手,聲音冷:“你沒有什麼話要說?”
“大哥……我錯了……”
李錦琴訥訥的說道,低著頭,上認錯,眼中卻閃過一抹倔強。
“你錯了?不,你沒錯。”李謹丞的語氣突然變得很溫和,走到李錦琴的邊,單手搭在了李錦琴的肩膀上,“李家的大小姐,怎麼會犯錯呢?”
李謹丞的語氣越溫和,李錦琴就越是害怕,一把拉住了李謹丞的袖:“大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就是氣不過,那個小兔崽子怎麼就那麼好運氣!他把爹害得臥床不起,又把我和謹行丟進冰窟窿里,還能嫁給樓帥!他該死!他該死!”
李錦琴越說語調越高,李謹丞片刻間恍然,把李錦琴的手從自己的袖子上扯下來,輕聲問道:“樓帥?錦琴,我聽丫頭說,樓家下聘那天,你跑去了前院?”
李錦琴的臉刷的一變,李謹丞看著,“我明白了。”
“大哥……”
李謹丞的臉上并沒出嘲諷的神,而是彎下腰,神溫和的說道:“錦琴,你很漂亮,但是,是漂亮,還是不夠的。”
“大哥?”
李謹丞嘆了口氣,“當初,真應該把你送到祖母邊,娘把你和謹行都寵壞了。”
“大哥,你怎麼能說娘的不是!”
“我不能嗎?”李謹丞臉上的笑容愈發深了,撣了撣一側的袖,拉平了剛剛被李錦琴抓出的皺痕,說道:“錦琴,你要記著,謹言今天嫁進了樓家,他就是樓家的夫人。無論你之前怎麼對他,有什麼心思,都給我收起來。以后見到他,老老實實的一聲三弟!對二嬸也恭敬些。乖乖聽話,大哥總不會不管你。可是,”李謹丞頓了頓,“如果你再像今天這樣,不管不顧的鬧,萬一闖出什麼禍事來,就別怪大哥不講面了。”
李謹丞話落,轉就要離開。
“大哥,我是你親妹妹啊!那小兔崽子,他是什麼東西?!”
“妹妹?”李謹丞停住腳步,側過頭,輕笑一聲,“就因為你是我妹妹,我才會和你說這些。錦琴,你要牢牢的記住,我姓李,謹言姓李,你也姓李。有李家,才有你。李家沒了,你就什麼也不是,明白了嗎?”
李謹丞離開了,李錦琴撲到床上大哭起來,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憑什麼那小兔崽子運氣就這麼好,憑什麼大哥也幫他說話,憑什麼!
大房的靜是瞞不住的。知道李錦琴又鬧了一回,大夫人和大老爺都沒管,被大爺說了一頓,才消停下來。老太爺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老太太擺擺手,示意捶的丫頭停下,開口道:“老太爺,我之前說過了吧?要是不好好管教錦琴,早晚會出禍事。幸虧樓家迎親的人早一步走了,否則,讓外人聽到靜,該怎麼看咱們李家?大丫頭是不要臉面了,萬一牽扯上錦書和錦畫,傳出了閑話怎麼辦?三媳婦能和老大一家干休?”
老太爺斟酌了半晌,道:“梓和,你看,讓錦琴到你邊住一段時間?”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抹諷意,背靠大紅的引枕,頭上一支梅花金簪,說不出的富貴,“我老了,沒那麼多力,上次老太爺不是還說我不講理嗎?這事,老太爺就自己著量著辦吧。”
李老太爺見老太太鐵了心,到底也沒了辦法。
等到老太爺離開,老太太來了春梅,“明個你去一趟西屋,把臘梅來。如果那邊問,就說我想來說說話。”
“哎!”
春梅答應得脆生,老太太閉上眼,像是在喃喃自語:“這聰明人吶,往往要比笨人早死,臘梅是個聰明的,就是太聰明了點。”
春梅乖巧的半跪在腳踏上,給老太太捶,臉上依舊帶笑,背后卻早已出了一層冷汗。
樓家的迎親隊伍,從李府出來,直接上了長寧街。
樓夫人準備的八抬大轎沒用上,樓逍直接把李謹言抱到了自己的馬背上。蓋頭沒了,李謹言卻被樓帥的大氅包得結實,一出李府大門,直接被樓逍囫圇個的按在了懷里。涌進鼻端的,全部是陌生男人的氣息,帶著冬雪的冷冽,臉也被軍服上的銅紐扣硌得有些疼。李謹言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忍不住想要拉開蓋住自己的大氅,拉了兩下,都沒功。
“別。”
樓逍的聲音離得很近,摟在他腰間的手臂更加用力了。李謹言只覺得自己仿佛被鋼箍住一般,“帥,我不過氣。”
鋼箍好歹松了松。
李謹言再接再厲:“帥,斗篷掀開點,不?”
樓逍沒說話,沉默代表了拒絕。
李謹言無奈,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能和這個男人抗,騎馬的覺很新奇,如果他不是被摟在另一個男人的懷里,又被包得像個蠶蛹,覺一定會更好。
樓帥的馬隊一路前行,李家送嫁的隊伍有些趕不上,兩條終究跑不過四條。大管家李東頭上的棉帽子歪到了一邊,跑得呼哧帶,他還是空著手,就累了這樣,更不用說還肩扛手提的李家其他人了。估計到了樓家,他們當即就得癱倒在地上。可誰也沒膽子讓樓家的馬隊慢一點,那些大兵肩膀上可都扛著槍吶!
沿街已經滿了人群,廖祁庭和小栓子也站在其中,廖家沒收到樓家和李家的喜帖,但這難不倒廖七爺,只要把廖家人的份一亮,樓家肯定會笑臉相迎。
不過廖祁庭的格有些奇怪,非要等在大街上和別人不可。小栓子里念叨個不停,也只能和另外幾個隨從,盡量護著廖祁庭,不讓他被擁的人群到或者是踩了腳。
馬蹄聲越來越近,鼓樂嗩吶的聲音也清晰的傳來,只是聽在人的耳朵里,怎麼都覺得這吹嗩吶的好像是個生手,這上氣不接下氣的,連調子都有些變了。
李家再怎麼樣,也不至于會辦出這樣的事吧?這不是掃了兩家的面子嗎?
街道兩旁已經拉起了兩道人墻,背著步槍的兵哥們昂首往那里一站,沒人再敢往前,只能眼的瞅著,等到樓帥的馬隊出現,賀喜聲連了一片。
只不過,這樓帥的迎親隊伍,著實是怪異了些。
樓帥抱著他的新娘子,那個被黑大氅包著的,應該就是李家三爺吧?率領著樓家的馬隊一陣風似的在前邊跑,后邊追著樓家的八抬大轎和李家的送嫁隊伍,隊伍里的樂手一邊跑,還要一邊吹著嗩吶,敲著腰鼓,打著銅鑼,眼見頭頂都冒出了白氣,生生是累的。
至于喜樂聲不在調子上,還真怪不到他們。老哥幾個吹了半輩子的嗩吶,打了一輩子的腰鼓銅鑼,還是頭一遭遇上這樣的事。
李謹言的嫁妝可是不,里面還有樓帥之前送的聘禮,都讓二夫人給塞了進來。唯一特殊的,是那頭被幾個壯漢抬著,關在籠子里的東北虎。圍觀的人群看到這頭老虎,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好家伙,這老虎,得有四五百斤吧?”
“這李家也出奇,怎麼嫁妝里還要陪嫁個老虎?”
“這你就不知道了,這老虎是樓帥給李家送的聘禮!”
“哦,這是送回來了?”
“可不是,要是擱在李家,誰敢養啊?”
籠子里的老虎沒被喂藥,為了以防萬一,李謹言提前吩咐兩個兵哥,給籠子里塞了五條豬,還都是豬后,全是膘!從李家到樓家這段路,老虎啃了一路,進了樓家大門,還剩了一整條豬。
不得不承認,李三的確有先見之明,送嫁的一路上,老虎都老實本分的在籠子里啃豬,連站起活一下腳,順帶吼兩嗓子的事都沒發生。
兩個兵哥看看老虎,點點頭,恩,帥很厲害,帥夫人也很厲害。這樣的辦法,一般人還真想不出來。
至于帥的馬隊為什麼會跑這麼快……
娶媳婦,當然心急,換是他們,也急。
兵哥,果然很耿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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