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歷史在座的國公都知道，其中還有些參與過，但不知道圣上為什麼突然這個時候提到這一點。

李嘯恭正準備拍馬屁時，李世明自顧自地擺了擺手說：“誠然，表面上來看，對待這種殺人魔王除惡務盡的做法是對的。但就當時蜀的形勢來看，還是堂兄你的做法更妥當。”

李嘯恭渾一震。

關于這件事, 世人對他的評價謂之“仁”。雖然是肯定了他“不殺俘”的仁，但從后果上來看，很難不說不是“縱虎歸山”的“婦人之仁”。關于這一點，是值得商榷和否認的。或者說，就從這一點來說，可以直接判定他不如李世明。

而李世明剛才這句話, 毫沒有提仁不仁的問題，給出的結論是“更妥當”，這就直指問題的核心了。

在此之前，李嘯恭和李世明堂兄弟之間，本就沒有過最深層次的探討。盡管最后一個是皇帝，一個是閑散王爺，但在當時，兩人都是一個“方面軍”的統帥。自從李嘯恭放棄兵權，更加不可能有這方面的集。

李嘯恭冷汗了背，他腦海中只有一句話：圣上這是要攤牌啊。

他可以騙過任何人，但絕對騙不過李世明。

李世明的這句話其實是有個潛臺詞的：哥，別給我裝大尾狼了。

中國自古就有一句話：慈不掌兵，義不理財。

作為軍方的統帥，談仁慈這兩個字，就是個笑話。對于他們來說，只有兩個字：勝利。

為了勝利，再怎麼殘酷再怎麼死人，都是理由應當的。

他李嘯恭不是個傻子，當初也不是不知道放走朱殘后會是個什麼結果。但作為一個軍事家，當時的做法是價比最高的, 和什麼仁不仁半文錢關系都沒有。

既然李世明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 再不表示點什麼，那就真是要“怒龍”了。

李嘯恭正道：“陛下相詢，臣不敢不答。還請陛下先免臣死罪。”

李世明笑道：“準。”

李嘯恭這才說道：“人生在世，草木一灰。人活著啊，能做自己最開心的事，才是最幸福的。陛下讓位太子，大概就是不想束縛，做自己喜歡的事吧。”

李世明猛地一拍桌案，哈哈大笑起來：“堂兄說的對！那堂兄再說說，朕最為開心的事是什麼啊？”

李嘯恭笑道：“富有天下，日不過三餐飽腹，夜不過兩丈床鋪。陛下應是想著人醇酒，歌舞升平吧？”

這話一出，其他國公不由得暗暗點頭。

說實話，皇帝這個職業還真的很累人。當一個好皇帝，早上五點就要早朝，理天下大事；退朝后是批閱奏章就不是個輕松活，何況還有諸多關系需要理。特別是什麼門閥后宮之類, 想想都讓人頭疼。不管天下哪里遇到這種那種的災難, 都得盡心盡力。現在獨孤皇后死了, 圣上心灰意冷，起了急流勇退的心思，也不是不能理解。

簡單點說，就個人過小日子而言，李嘯恭這個王爺可是比李世明這個皇帝還要爽得多。莫非，圣上就是起得這個心思？

李世明兩只眼睛鎖定李嘯恭，讓所有人心里都覺得直發。許久之后，才終于開口說出一句話：“自即刻起，增加河間王李嘯恭俸祿，所有直系親屬爵升一品，但不得朝為。堂兄，這樣你滿意了吧？”

李嘯恭趕跪下連連磕頭，這可是拿到了最真正的保命符啊。

李世明笑道：“堂兄，現在可以說實話了吧？”

李嘯恭沉思良久，才終于吐出一句話：“陛下，您不是李嘯恭。”

這下連獨孤無忌都忍不住了，開口問道：“王爺，聽您這話的意思，是已經知道了圣上是什麼想法？”

李嘯恭搖頭道：“微臣豈敢揣上意？只是以小王自而言。”

這話雖然沒明說，但大家都基本上猜到了。李嘯恭所說的“就小王自”的意思，是李世明想效仿李嘯恭的做法。區別是一個當閑散王爺，另外一個當個不管事的太上皇。

李世明走到鄂國公面前問道：“尉遲，你還記得小三子嗎？”

尉遲將軍趕躬答道：“臣如何能忘？”

歷史這本書太過厚重，能記錄的只是冰山一角。能被記錄的，都是極數幸運兒。

在史書上描述的某某大戰中，只會記錄下參戰雙方的主要指揮的姓名，就比如李世明、尉遲進德。對于某場戰爭中的其他人，只會是“殲敵多，損傷多”。沒有人能記錄下來在某場戰役中死傷的雙方士兵的所有姓名，但這并不代表著那些人不存在。

對于名將的記載，往往都是他多麼多麼厲害，一個人能打多人。事實上，在那些沒有名字的士兵中，有很多人比他們更為勇武。他們能被記錄下來，更多的是因為幸運。

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這一點。

有兩個人，甲和乙，兩人都有超越常人的力量和勇氣。

在最初的一場戰爭中，兩人都是最為普通的小兵，而且兩人都很勇敢。

戰斗開始后，兩人都持著刀沖在隊伍的第一線，對敵人發起進攻。快到敵方陣地的時候，對面一陣猛烈的箭雨了過來。因為箭矢太集了，甲沒有躲開，當場就被殺失去了生命。而乙卻福星高照，沒被弓箭中，直接沖到了敵人的陣地。

這場戰役己方大勝，乙因為軍功升為了小隊長。

接著就是第二場戰役，乙看著邊那些比自己能力不會差的小隊長紛紛被各種檑木弓箭殺，而他就是命一直沒死，最后為了一代名將。

當然，自己勇武過人是基礎。但有一點：并不是每個勇武過人的，都能最后為名將。

有誰敢保證，黃巾軍中早早被箭死的小兵中，就沒有一個人的武功比呂布還高？

一將功萬骨枯。為最后那個揚名立萬的人，除了自能力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命運的眷顧。否則，就會和李世明口中說的小三子一樣，為一個本連名字都沒能留下來的小兵。

尉遲進德之武勇無須懷疑，不然圣上也不會說出“吾執弓矢，公執嗍相隨，雖百萬眾奈我何”這樣的話。但幾乎沒有人知道，有一個沒在史書上留下任何痕跡的人，其武勇不亞于尉遲進德。

這個人，就是小三子。

當年兩人都還只是伍長的時候，這個小三子和尉遲進德比過武，結果是尉遲進德比了三次輸了三次。

后來，在一次沖鋒中，小三子沖在前面，結果掉進了敵人挖的陷阱里，上被下面埋設的竹槍扎了十幾個明窟窿，就此斃命。尉遲進德繞了過去，那場仗之后升為了能管十個人的什長，然后一步一步最后為開國元勛。

不過，這也只是說明“運氣”的重要，尉遲進德還是不理解圣上這時候提這個干什麼。

李世明沉聲說道：“那你還記不記得，小三子臨死時最后說的那句話？”

尉遲進德一下子就記了起來。

負重傷的小三子并沒當場死亡，而是失而死的。小三子掉下去后，李世明和他就跳下陷阱準備把他救上來。但以當時那個出量來說，本就沒有救活的可能。小三子臨終前，笑著對他們兩人說：“既然當了兵，就沒打算活著。這樣也好，戰死是一個當兵的最好的歸宿。”

說完這句話之后，小三子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戰死，是一個當兵的最好的歸宿。”李世明閉上眼喃喃地重復著這句話。

一眾國公猛地一愣，心里都猜到一點什麼，但又不敢確認。只有李嘯恭，渾開始發起抖來。

李世明哈哈大笑起來，一一指著一眾國公道：“這些都是我過命的兄弟，咱們今兒個就把話說穿吧。堂兄，你直接說出來，四個字。”

李嘯恭這才說道：“天策上將。”

所有人又都愣住了。

當年高祖登基后，就是冊封圣上為天策上將。大家也都知道，這個天策上將可不是因為父子關系，而是李世明一點一點打出來的。換句話說，即便李世明不是高祖的兒子，以他所立的功勛，也足以獲得這個封無可封的位置。

但問題是，這個職務歸職務，法定繼承人確實他的大哥。不然的話，也不會出現青武門事變了。

“知我者，河間王也。”李世明大聲了起來。

眾人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

李世明揚聲大笑道：“其實啊，你父皇我一輩子最高的時刻，不是當上皇帝，而是被封天策上將。那才是我的人生理想。當年如果我大哥能信任我，也不會手足相殘。我現在的想法，就是把皇位讓給經兒，能再封我為天策上將，按新皇的策略，率騎兵出九原，為我大儀朝開疆擴土！”

眾國公全都愣住了，腦子里都只有兩個字：瘋了。

讓出皇位，自己當個舒舒服服的太上皇，這一點還多多能理解。但讓出皇位去當將領，這樣的事別說從來沒聽說過，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李經和一眾國公趕跪倒在地。

不待他們開口，李世明冷哼道：“當日也是朕這雙所謂的慧眼識才，親自提拔于奇正為破虜將軍，方致如今這局面。朕不去收拾，誰來收拾？”

獨孤無忌道：“皇上……”

李世明打斷他的話，獰笑著說道：“這一來嘛，奇正是朕的婿，朕怎能看著他孤作戰呢？若真有個什麼閃失，朕的長公主豈不是要當寡婦了？”

眾人一聽這話，就知道這次出征草原之事已是確定了。皇家之中別說什麼兒婿了，就算了親生兒子又如何？李世明這麼說，是已經為“師出有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名”。再者，也為以后和于奇正翻臉打下了伏筆。現在天下人都知道了圣上對于奇正是多麼好，一旦有一天翻臉，不管怎麼說都是于奇正的不對了。

既然圣上已經決定出征，勸是勸不下來的了，只能想辦法讓他打消剛才那個荒唐的念頭，派其他將領出征。

不過，不待群臣開口，李世明就又說了：“這二來嘛，朕也要和朕那好婿比一比，看看誰能先搗黃龍！”

在場的都是滿腹韜略之人，聽到這句話之后，一切都明白了。

誠然，圣上“比一比”這話不是假話，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作為最頂尖的兵家圣手，見到和自己同一個檔次的名將，難免不心的，有著一比高下之心。在過往，凡是敵對方，全部都被李世明干掉了。沒干掉的和他同檔次的，也只有李嘯恭和李青兩人而已。李嘯恭就不說了，李青是手下，更加不用說了。天下英雄，要麼為我所用，要麼為我所滅。

當今世上，達到這個檔次卻又既不“為我所用”也不“為我所滅”的，僅有于奇正一人。

從國家態勢來說，和于奇正打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而且現在也找不到好的理由。那麼只能采取另外一個賽法：看誰能殺敵更多。

不過再怎麼說，這話都存在一定的賭氣分。作為雄才大略的明君李世明，不可能因為個人一時之氣，置國家利益于不顧。因此，后面半句“直搗黃龍”才是真正說明了戰略必要。

最新的報已經把婁煩王和于奇正的談判況匯報了回來，雖然很出人意料之外，但卻能推導出以上的結論。

婁煩的和平談判雖然從眼前來看是好事，但也埋下了患。于奇正的這次追擊的質，做“只能勝不能敗”。對他來說，只要敗，就是個死！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的族群是個什麼態度，但可以肯定的是，誰都不可能允許于奇正大軍全線通過，這種引狼室的事傻子都不會干。

加上不知道多久才能追上大蠻王，制于后勤供應，于奇正自己也不可能帶上全部大軍。經推算，最多也只能帶三千騎。

三千人，只要在途中任何一被擊敗，大蠻王肯定重整旗鼓，反過來追殺于奇正。到那個時候現在放他們過關的這些部族勢必反水，于奇正本就沒有機會逃回五星市，在前有阻攔后有追兵的況下兵敗死，連逃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