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葬崗。

寂靜無息，連微風拂過草尖的聲響也聽得一清二楚，不遠卻點起兩盞亮，還緩緩移著，趕路的書生適逢途經此，聽說葬崗中多是冤魂，原就心驚膽戰，突然見到星火，心虛地以為乃是鬼火，鬼火近，必有游的魂魄，便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逃下山去。

“哈哈哈！”子俏的笑聲響起，笑了一陣，陡然停了下來，提著燈籠照在自己的臉上，對邊的男子道：“看來呀，我們不需要，這夜里，葬崗只有無家可歸的魂魄啊！可是阿延你說說，哪里有那麼好看的鬼呢！”

這二人，自然是錦行和韓延了。

韓延轉頭看著錦行，面上一紅，幸而在這黑夜中也看不清楚，他問道：“師姐，你不怕嗎？”

錦行收了笑意，輕巧地回：“我怕鬼做甚？鬼蜮易除，人心難測啊。”

韓延怔了怔，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問：“師姐，你怎知，那仍在那家小爺的房呢？”

錦行高深莫測地笑道：“因為，弩下逃箭、絕方可逢生呀。阿延，我們快點吧，否則小紅悶得太久，若真不過氣憋死了，豈非白費我一番口舌？”

墳地原在一片草后，前日夜里下了極大的一場雨，雜草被打得顛四倒五，這墳便十分坦誠地暴在他二人眼前，地上白骨累累，錦行毫不在意，提著燈籠在地上照了半天，指著一對韓延道：“阿延，是這了，只有這是新墳。哦，你小心點，他們必然埋得極淺，你這一下用力過猛，萬一傷其命倒還好，大不了就當是我白費口舌人家命該如此，斷斷不能一鋤子把人家姑娘俏生生的臉蛋給毀了，人家若是要你負責我可不管。”

果然如錦行所言，不過鋤了四耙，草席的一角便了出來，刨開周圍松的泥，掀開裹的草席，便見到一嫁的胡，氣息全無，倘若不是依舊紅潤的臉龐，倒是和死人半點無異。

錦行從懷中出一青小瓷瓶，給胡喂了下去，又對韓延笑道：“阿延，幸好出來的時候帶的家伙什兒多，你看這下，派上用場了吧。”

不出一刻，胡手指微，吸了極大一口氣，睜開了眼睛，便見錦行正笑嘻嘻地看著，出手：“小紅，你醒啦。”

胡從漫長的昏迷中醒來，遲疑了一瞬，終究還是將手放進了錦行的掌心之中，暖意涌上心頭，一貫冰冷的眸中總算有了由衷的笑意，讓的臉上終于現出了一二八年華本應有的燦爛：“可是，我不小紅。”

錦行不好意思地了鼻子：“啊，我還未問你，你什麼？”

胡抬起頭：“爹娘沒有給我取名字。從前有個高人給我相看，說我的命極好、極長，說我有仙緣，讓爹娘不必給我取名，說我在十六歲的時候，自會得名。爹娘半信半疑，平時就我小名，小鳥。”

錦行皺了皺眉：“怎麼取了這樣一個小名，不好聽，不好聽。”

胡不甚在意道：“聽母親說，吃了一顆鳥蛋，忽然腹痛不止，大夫說，懷了孕，便有了我。”

錦行覺得愈發有趣：“你如今幾歲？”

胡看著：“剛滿十六。”

錦行微微一笑：“倒是正好。那不如，我給你取個名字，無名無姓總歸是不行的。”

胡點了點頭。

錦行想了想，眼波一轉：“冷冬開芳宴。不如，你就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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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疾風順行，不消多人力，就駛出大半的路程，按現下的速度，估計夜里便能到姑孰。

甲板上，錦行正閑散在躺椅中舒舒服服地捧著一笛子吹了老半天，卻是咿咿呀呀半點音律也無，冷宴坐在一旁，倒是聽得饒有興致，錦行也不尷尬，依舊旁若無人斷斷續續地吹著。

“師姐，你這是，在吹十面埋伏？”

韓延這兩日不知為何有些戚跡，總是一人躲在船艙里，大約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終于被錦行的笛聲了出來。

笛聲戛然而止，船上的船夫總算也松了口氣，錦行轉頭看向韓延，嗔怪道：“你看你，這都聽不出。我明明吹得是求凰，他們說，樂曲最能表達，我先練一練，等遇到了小八就吹給他聽。宴姐姐，你說是吧？”

冷宴儼然已經是錦行的擁躉，想也未想，點頭稱是。

韓延眼里更添了幾分落寞，緩緩道：“那你慢慢練。”

“哐當。”

船突然劇烈晃著停了下來，一眾船夫一時東倒西歪。

韓延自小習武，站得穩，忙率先去船頭查看。錦行湊熱鬧，也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原是有一顆壯而長邁的樹倒了下來，橫在水流之上，擋住了去路。集眾船夫之力，也未能將其移開分毫。

天漸晚，岸邊不遠，升起裊裊炊煙，錦行眼神好，一瞧便知是家規模不小的客棧。又問了船家，此地已在姑孰城郊外不遠，便與韓延合計，決定今夜在此落腳，棄船改走陸路。

錦行從懷里掏出張銀票，十分爽快地給了船家，那人眉開眼笑地接過，樂呵呵地吩咐船夫將行李搬到不遠的客棧里去了。

冷宴看著，不解：“多了。”

錦行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高深莫測地笑道：“你看，這你就不懂了吧。千金難買心好，主要是啊，花討厭之人的錢，特別開心。”

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哦”了一聲。

不遠騎馬疾馳來兩位公子，在靠近樹干斷裂停下，為首的綠公子瞧見了甲板上的錦行，又盯著樹干看了一瞬，切面整齊干脆，他微微嘆了口氣，沉道：“執素，今日便在此歇息吧。”

客棧外的馬廄里，歇了三匹馬，錦行三人走近，突然一聲馬嘶，正是領頭的那匹，黝黑發亮，神駿非凡，這一比，便將另外兩匹比了下去，更別說另外那只小驢，直躲到角落里大氣不出。

韓延嘆道：“好馬！”

錦行想了想：“興許，這是匹母馬，另兩匹是公馬，舍不得面子，釣不到老婆。”

韓延被氣笑了，指著小驢：“那它呢？”

錦行滿不在乎地睨了那頭小驢一眼：“它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唄，反正怎麼也不到它。”

韓延：“……”

這一來二去，談笑間，全被客棧里現下唯一的兩位客人聽了去。他們坐在雅間，有屏風擋住了錦行的視線，雖同桌而坐，也能看出主仆之分。為首的那位正饒有閑心地在烹茶，聽罷，修長的手指微頓，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錦行安置好房間，便下來吃飯。方好與這兩位撞了面，為首的公子著一墨綠裳，腰間寒一閃，他手持一把折扇，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擋住了下半張臉，只出一雙漆黑的眼眸，夾了三分笑意，顧盼間灼灼生姿。

錦行盯著他眉心的一點朱砂痣，一不。不下，他也不上，便堵在樓梯中間，空氣仿似靜止般，他倆不覺得尷尬，倒看得小二急忙忙跑過來道：“二位客人，互相讓讓，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好似恍然大悟般：“我記得你。”

那人角微微揚起一抹笑意，卻聽得又說：“頭牌姐姐，哦，不對，哥哥。”

笑意便僵在了邊。

后的小二，瞬間覺著一冷意侵襲而來，小二角了，趕將錦行迎了下來，還不由自主地瞟著脖頸間出的，錦行瞇起眼看了他一陣，像是隨口一問：“你這客棧，怎麼有腥味呢？”

小二一驚，忙收了眼神：“大概是今日早些時候宰了一頭牛。”

錦行“哦”了一聲：“這柱梁上，還有些刀痕呢，莫非……”小二眉心一跳，卻忽然笑道：“莫非，曾經有武林高手，在此比武？”

小二咽了咽口水：“姑娘一猜就準。”

錦行攏了攏碎發：“那我倒是錯過了，好可惜呢。”

席間，錦行沾水，在桌上寫下了六個字，毋食，勿，靜待。

冷宴一愣，識字不多，但這幾個字，倒還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