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素春辭》第22章 鬼妻6

永和二年,冬,桓溫上疏朝廷,意伐蜀。

這個時候,東晉皇帝又換了兩波,司馬興男的兩個同胞弟弟還沒切實過皇帝的紅利,就都英年早逝、撒手人寰,也實在難為了后宮的低等嬪妃,連爭寵上位的時間都沒有,就要被拉去給皇帝陪葬。

如今,帝位之上的司馬聃,還是個連牙都沒換的四歲稚兒。

而桓溫已任荊州刺史,持節都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諸軍事,長江上游兵權盡數握于其手,未等朝廷批復,他便決定親率一萬兵輕軍速進,直都。

三日后,就正式啟程。

嬤嬤和司馬興男說,該趁此時機,好好整治一下府中姬妾。

微微垂眸,淡淡一笑。

沒想到第二日,的姑母安平公主卻來了,安平公主喪夫多年,養了幾個面首,整日寄于山水,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剛好游至江陵,想起這個多年不見的心肝寶貝侄,風風火火便來了。

此時,司馬興男正在院中擺弄著花草,那鞭,已蒙上了灰塵,見到安平公主,差點以為是在做夢,手里的剪子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悲鳴。

安平公主一把將摟進懷中,半憐半斥道:“你怎麼了這樣?”

司馬興男那憋了好幾年的淚,終于如決堤的水般,一時三刻,全都涌了出來。

安平公主拉著的手,同講了一夜的話。

“南康丫頭,你可還他?”

“大約,還吧。”

“南康丫頭,你可恨他?”

“大約,也恨吧。”

一個人,那便要不計前嫌;恨一個人,就頭也不回地走。你這丫頭,分不清恨,倒是苦了自己,不如,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大約是聽進去了。還是姑姑的話最管用。

翌日清晨,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黯淡了許久、蒙上了塵埃的眸子又亮了起來,重新拾起了那陪伴十數載的鞭,打包好行李,扮作男裝,以外出巡游為由,明正大出了府門,化名馬興,很輕松地混了軍隊之中。

行軍前一日,桓溫照例巡視三軍,走到面前的時候,緩緩移開了視線。

大約,是沒能夠認出來。

長長嘆了口氣,有些喜悅,也有些愁緒。

錦行饒有興致地將自己的長發三兩下束了個發冠,眨著眼問:“小八,若是我扮男裝,你可認得出來?”

慕八無奈地看著,淡淡道:“你真的以為,他不知道?”

隨軍月余,立了軍功,升級了將軍近衛,日日在桓溫帳前侍奉,他雖然并不同多言,但對很好,無論去哪里,總是帶著,還單獨配了營帳,算是對的嘉獎。

過荊江之時,船只捕獲了一只鮫人,聽說,那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深的生,大約是隨著海水倒灌、在江中迷了路。有些好奇,夜里,來了籠外,這鮫人,不知是不是年歲大了,長著一頭皚皚白發,在月下發著淡淡銀,好似并不會講話,只是默默看著司馬興男,眸里卻帶著藏也藏不住的憂傷。

司馬興男約莫是想到了自己,瞬間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意,頭腦一熱,便將放了。鮫人在船沿上停留了片刻,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那眼中竟留下了一滴淚,那淚落在地上,化作了一顆滾圓的淺藍的鮫珠,這鮫珠順著略微傾斜的甲板一路滾遠了,司馬興男便要去撿,總算要追上的時候,面前卻陡然停了一雙長靴,一只手撿起了那顆鮫珠,那手背上,有一道有些時日的疤痕,咽了咽口水,抬頭便見到桓溫正看著

想,大約是要到什麼罰。

可他卻淡淡一笑,將那顆鮫珠賞給了,轉離去了。

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在甲板上又站了許久,才回了船艙。

桓溫兵貴神速,三戰三勝,不過耗費三月便兵至都城外十里陌,都城人心惶惶。

漢之主李勢,素來荒無道,不理朝政。此刻,正在溫鄉中纏綿悱惻,忽聞戰報,驚坐夢中,終于巍巍接見了許久不見的朝中大臣,蜀地易守難攻,還是一致決定做殊死抵抗。

刀劍無眼,暗箭傷人,錦行很富遠見地拉著慕八躲在不遠的瞭塔上,倒是個極好的觀景之地。

此時,兩軍恰恰好在都城外笮橋相遇,那孤零零的連接兩座山頭的一條用竹索編織而的懸空吊橋,若是不慎摔落,便是萬丈深淵尸骨無存,兩軍先鋒部隊于兩個山頭遙遙相,雖各為其主,但當下意見空前統一,保守起見誰也不敢貿然沖在前方。

可惜兩軍惺惺相惜、歲月靜好不過須臾,后方大部隊風風火火趕到了,“咚咚咚”,行軍鼓響起,前鋒士兵兩兩對視,隨著前將一聲號令,雖面為難之,到底不是做將軍的材料,打著嘀咕著頭皮沖了上去。

一時況慘烈,笮橋之上,橫尸百余,多被踐踏,懸崖之下,尸骸遍野,模糊。

很快,該死的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倒說不好是哪一邊死得更多些。

近取不漢將領即刻令軍挽弓箭,興許做將軍的思路大抵相同,錦行于瞭塔上探出頭去,便見到千上萬只羽箭在空中匯,勢不可擋地兩軍陣營,劈里啪啦又死了一眾無關要的小兵,甚至有幾支準頭不行的箭穿過重重箭網,朝瞭塔這邊襲來,錦行慌忙將頭了回來,蹲了下去,將自己完得躲藏起來,又看一旁慕八正淡定地看著,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八,保險起見,你要不要也躲一躲?”

慕八負手而立:“不需要。”

如他所料,那幾支羽箭,到底無法百步穿楊,在半路上,便打了個、可憐地落了下去。

錦行“哦”了一聲,再次出了半截腦袋,睜著一雙明的杏眸俯瞰前方戰事。

仗著笮橋天險,漢軍寥寥數千人,一時竟難分勝負。

桓溫騎著白馬,披深紅披風,姿貌偉岸,很自然地,就了中心靶子,他臨危不,揮舞著那把冷艷鋸,箭紛紛如雨點般扎落在他周圍,這時,卻又有一支沒跟上大部隊的羽箭,向他襲來,若是中了,大約不死也廢,他那把冷艷鋸,極重,放下再抬起來也要費一番功夫,千鈞一發之際,一直跟在桓溫邊的司馬興男,毫不猶疑地朝他撲了過來,以自己小的軀,為他擋住了這一支長箭。

頭上的盔甲掉落,烏發散了開來,倒在他懷中,鮮傾注而出,桓溫臉上驚詫、悲痛相互織,抱著:“我以為,你恨我?不得我死了。”

司馬興男總算還有一意識,角留下一抹,卻笑道:“你若死了,我還能夠恨誰!”

他們總是習慣用最冷酷的話,傷害最的彼此。

幸而,說完這句話,恰到好地昏了過去。

桓溫大呼:“!”便退兵,可這鼓吏興許是腦子一熱,想要證明一下自作用,搶在鳴鉦之前匆匆忙忙敲了鼓。

鼓聲陣陣,東晉大軍大舉進攻,勢如破竹,迅速沖過了笮橋,漢士兵已是人心惶惶,不過一時三刻,就招架無力,潰不軍。

桓溫在原地愣了片刻,終于還是顧全大局,懷抱公主、驅馬直都。

兵至城下,此時,李勢已趁夜逃走,遠遁九十里。城墻之上,卻站著位白人,乃是李勢的掌上明珠,李嫣,或許是想盡一盡公主之責,或許是想青史留名,又或許只是想吸引一下桓溫的注意力,從城墻一縱而下,不早不晚,剛好落在桓溫的白馬之上。

終究沒能夠在國破之日,以殉國。

約莫是了震,司馬興男又朦朦朧朧睜開了眼睛,便瞧見那一頭烏黑的秀發沾染了止不住的,黏連斑駁,并不能夠如所期許般的順,這位俏的人正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看著,大約是沒有想到這軍營之中竟然有個子。

司馬興男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笑了一笑,又暈了過去。

這一睡,足足睡了月余。

伺候的大夫流水般換了一波又一波,甚至有不怕死的醫者斷言,公主將不會再醒過來,于是遂了其愿,白綾賜死,也算保全面。

司馬興男醒過來的時候,已在回江陵的馬車之中,靠在桓溫肩上,發纏繞,掌心輕扣,從未離他這樣近,他也從未這樣和地看著

想,大約這好日子,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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