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素春辭》第23章 鬼妻7

可是這好日子,著實是短了一些。

回到江陵府中不過安生了數十日,馬便慢悠悠挪著那三寸金蓮,來了司馬興男的主院。

司馬興男正在喂桓溫剛送的兩只小白兔吃草,正好是一公一母,想,要將它們養得白白胖胖,生一窩小兔子,給未來的孩兒玩。

大約是秉承自己不好別人也別想歲月靜好的宗旨,輕笑了兩聲:“姐姐真是好興致,可惜,被人爬了墻角也不自知呢。可憐,真是可憐。”

司馬興男聽不得怪氣,也懶得與廢話,放下手中的小兔子,挑眉看著:“怎麼,你怕是想要我這鞭子?”

雖被了回去,到底還是翻出了些許浪花。

司馬興男上了心,桓溫雖有意瞞著,可還是經過多方打聽,曉得了從漢歸來的時候,他在外置辦了間屋子,納了漢的公主李嫣為妾室,金屋藏

帶著嬤嬤,風風火火趕到了這小院之中,院子并不大,布置得也不富麗,大抵是沒有費太多心思,可沒有注意到。隔著亭臺水榭,司馬興男見了那個子,一頭烏黑的秀發隨著微風輕輕飄揚,的手正溫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看著,像是有三個月的模樣。

那時候,應當正在昏迷。

他同說,這一生,下一生,都不會負

竟然,信了。

司馬興男那顆剛暖了不到兩月的心,好似被潑了冰,瞬時便涼了。

不知是如何出去的,只記得快要到門口的時候,嬤嬤才急匆匆地趕過來,問,如何,可教訓了這不要臉的人。

閉了閉眼,幾乎是強忍住了將要溢出眼眶的淚,默默說了四個字,我見猶憐。

卻不知,究竟是在憐誰。

桓溫匆匆趕來的時候,關著門,不愿見他。

他不走,站在院中,老天竟不合時宜地下起了雨,聽著檐廊滴淌的雨聲,靠在窗邊,過半掩的窗看著他。

他在屋外站了一宿,便在屋看了一宿。

想,已經給過他機會了,可他沒有好好珍惜。是一國公主,絕不能這般卑微地裝作若無其事。

丑時三刻,鳴朝盈,司馬興男終于緩緩打開了門,站在臺階上,看著臺階下的桓溫,笑道:“倒要恭喜駙馬,又得懷。”

桓溫眼中閃過一窘迫:“,那是……”

司馬興男看著他,眼里是說不出的冰冷及厭惡,半分解釋也不想聽,便打斷了:“您的,在沉香小榭等著您呢。駙馬若是無事,我這便歇下了。”說完,就立刻轉回了房,像是害怕自己多留半會便會心一般。

他看著甩袖離去,默默了拳,復又松開了:“很好。”

言不由衷又過了幾年,馬本是一副病西施模樣,大約是無人爭斗、心寬胖,竟起來,也養育了兩子一,還有那別院中的亡國公主,聽說,九死一生總算生養了一個男孩,雖有些癡傻,但好歹有個寄托。只有為正室的司馬興男,英姿矯健,可膝下依舊無子無,只有那兩只小白兔,倒生了一窩又一窩。

錦行蹲下來看著茸茸的小白兔:“小八,守如玉,大概從來都是子的事。”

慕八站在面前:“我不是他。”

錦行抬頭看著他,有些歡喜,粲然笑道:“嗯,我知道。你自然,是最好的。”

此時,經平蜀一役,漢大軍已盡歸桓溫旗下,他治下八州,可自行招募軍卒、調配資源,皇帝尚稚,朝中更無人能夠制約他。

永和七年,冬,北方大,桓溫拜表輒行,率五萬大軍大肆北伐。

十日之,便要啟程。

這夜,司馬興男正在挑燈夜讀,看得興致,卻不知從哪里飛來了一只箭,進了紗窗,落在地上。

這箭尾,綁著一卷信。

眉心一跳,將它剝了開來,在燈下細細讀了起來。

這字跡,認得,是的小叔叔擅長的小楷。信并不冗長,可卻在微微跳的燭火下看了許久。

錦行湊上去瞧了一眼,寥寥數言,一眼,便讀完了。

桓溫北伐為虛,實則謀逆。

拿到這封信的時候,司馬興男到,那幾凋零的姻緣啊,頃刻之間,就要轟然倒塌、唯余斷壁殘垣。

桓溫啟程的時候,是深夜,連綿下了好幾日雨,司馬興男不知從何時起,聽風雨傷寒之聲,這一夜,也不例外,側躺在床榻上,聽著泠泠雨落、濤濤風起,門忽然輕輕開了,桓溫小心翼翼地進了來,在床頭靜靜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他清瘦的臉頰,聲道:“,等我回來。”

他說的很輕,可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卻聽得清楚,待到他走了,仍是一,只是那枕上,寒意暈染開來。

無聲的淚。

桓溫秉持兵之主速,乘人之不及的道理,順流而下,不過數日,便至武昌。

武昌郡中,郡守賀明,寒窗苦讀數十載堪堪中了進士,家中尚富,便拿了些銀錢疏通,終于混了個富庶之地的地方當當,也算耀門楣。

此地并非要地,常年安穩,極戰事。賀明正在含飴逗孫,忽然兵臨城下,中的飴糖驚得咕咚一下便咽了下去,卡在半路,差點就要悶死,幸而一旁的兒子眼疾手快將其拍出,總算沒能夠免戰爭紛擾、不戰而亡。

他緩過氣來,立刻下令閉城門,又書信一封上報朝廷,以期拖延時間,等到援軍相助。

錦行從街販順了一把折扇,搖曳著,道:“小八,你說說,這桓溫為何至今也沒有謀反功呢?”

慕八輕嘆一聲:“你大約,是忘了一個人。”

錦行停了作,一驚:“司馬興男。”

數日間,桓溫也不攻城,只派一人日日喊話,鬧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賀明也不是沒想過開門投降、保全命,可他轉念一想,他若如此容易叛降,很容易兩面不是人,無論最后誰勝誰負,到頭來都不一定討得到好來,便著頭皮、掙個不畏強權的好名聲。

可在城中忐忑等待了數日,度日如年,始終未等到援軍,這日夜里,卻來了一位子。

子趁著夜,翻了不到三丈的城墻,潛了他的府邸。

著一素凈白,帶著一頂斗笠,瞧不清容貌,不似尋常子般扭,爽利地說:“我有一法,可解大人之困。”

賀明將信將疑,抱著試試看、也不能更糟糕的心態,聽其所言,翌日清晨,便在城外不遠的護城河邊設宴款待桓溫。

高聳的山峰籠罩著終年不化的霧氣,子斜倚在胡床上,著遠的、只勾勒出淡淡虛影的山出神,好像能夠過那如絮的濃霧,瞧見山頂上皚皚白雪,照著正好的日頭,慢慢匯了細流,淌落下來。

慕八頗有慨:“怕是,要死了。”

錦行“啊”了一聲,表示不解,若是謀反功,從公主升級皇后,從數人之下變為一人之下,似乎也很是不錯;若是謀反失敗,那就寫封和離書,仍舊做的公主,同的姑母一樣,養幾個面首,寄于山水,自由自在。

慕八無奈地瞟一眼:“可,終究是一國的公主。”

桓溫來了,他翻落馬,見是個子,怔了一怔,那顆向來穩若泰山的心忽然抖了一抖,猜到了什麼。

子見他來了,素手摘去了斗笠,出張清雅淡靜的臉來。

除了司馬興男,再無他人。

桓溫竟怯了,半晌,才落了座,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此來,是為的什麼?”

司馬興男淡淡一笑:“那麼阿溫,你此來,又是為的什麼?”

桓溫眉眼微,沒有言語。

司馬興男大約尚有一希冀,又問道:“此行,非去不可嗎?”

桓溫一地看著的眼睛,鏗鏘有力地回:“這天下,能者居之,我非要不可。”

雖然早知道結局,卻還是想要努力一下。

司馬興男自嘲地笑了,忽然拿起酒壺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飲而盡:“看來,終究是我想多了,我大概,本就是不重要的吧。”

桓溫出手想要握住微微抖的手,卻被躲開了,兀自說道:“阿溫,宣城涇縣,見你的第一面,我便喜歡上了你,可你大約,是不記得了。平蜀一役,我以為你終于也喜歡上了我,可是我這樣的喜歡啊,終究是錯付了。我恨你,是因為我著你,你不記得我、不在意我,終歸,是不歡喜我。說到底,大抵是我自作多了。不過,都不要了,我今日前來,是來與君告別。”

又滿飲一杯,微微笑道:“冬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長辭,三愿如同渠中鷸,死生不相見。”

說得極慢,仿佛用盡了全的氣力。

還未說完,角便溢出了一道子無可抵擋地墜了下去,桓溫顯然沒能夠想到,愣了一瞬,才匆忙抱住

這時,天上竟緩緩飄下了雪花,落在的睫上,不一會兒,就化了。在他耳邊,輕輕道:“這樣好的雪,再也看不見了……也好,恨也罷,都不要了。原來那日,我自己摘了紅帕頭,已是不吉利。阿溫,我死后,就將我埋在此山上,我不愿,再見你……”

說著,聲音越來越輕,終于,落了手,再也說不出來了。

只有脖間掛著的那顆淡藍的鮫珠,掉了出來,泛著幽幽的銀

這萬里河山,大好男兒,竟要一個子犧牲命得以保全皇位穩固。

錦行倚在樹下,嗤笑:“這窩囊的皇權,不要也罷。”

慕八不知在想什麼,良久,才淺笑道:“勝負都好,皆不可活。”

要麼以殉國。

要麼以

總之,都不可活。

他眸中著凄凄涼意,錦行鼻子陡然一酸,不置可否:“小八,我們,也該走了。”

說著,暗暗以念驅了玉讖,那條長長的、不到盡頭的護城河上起了一層薄霧,拉住慕八的袖子,縱了那霧中。

錦行自讖緯中醒來,安躺在一方塌之上,迅速從床上坐起:“小八,你怎麼先醒了?”

慕八坐在床頭靜靜看,握著的手,未曾松開,半晌,淡淡道:“興許,我長。”

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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