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行跳下床，倒了杯茶水，溫熱、剛好口，被關了日余，自然有些口干，一飲而盡，抹了抹角的茶漬：“小八，以阿延的個，定然是沉不住氣的。這幾日，你是怎麼他不擅闖府衙、打草驚蛇的。”

他淡淡道：“睡了，就不必起來了。”

錦行一愣，明白過來，輕笑出聲：“小八，你好狠的心啊。”

他挑眉：“哦？”

錦行眨了眨圓圓的杏眼：“不過嘛，巧了，我的心，也算不得好看。”

他看著窗外：“別高興得太早。我們，還在姑孰城中。他們尚且還沒回味過來，這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錦行走到近前，那窗外燈火通明，正是司馬府，角微微揚起：“那自然，要讓他們沒工夫回味了。”

他同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釜底薪。”

翌日，清晨，姑孰城大街小巷，滿了告全城書，甚至到了桓溫府外。

今三人論道。

一曰：司馬新薨，君以武削其兵權，其僚不從君意，是為不忠。

二曰：非也、非也。其眾若棄械投誠，便是不義。

另曰：自古忠義難全，不可兼得，自當舍生而取之。

百姓中多半不識字，便拿到說書先生那求他念了出來。

這書寥寥四句話、寫得淺顯易懂，經說書先生一番妙語連珠，百姓意猶未盡，卻牢牢記住了兩個字，舍生。

舍生，而死。

他們面面相覷，不由有些慌神。

這時，又有人匿于人群，高呼著要去司馬府確認司馬是否猶在人世。

百姓本就將信將疑，耳子一，不知何人邁出了第一步，便陸陸續續地跟著走了。

一時半刻，司馬府前人頭攢，吵鬧著要見司馬。

這風雨飄零的司馬府啊，已沒有一個能夠當家做主的人，百姓本著法不責眾的道理，聚在司馬府前整整一日，黃昏時分，夕斜照在輝煌一時的司馬府前階上，老管家佝僂著子慢慢出來了，勉強著頭皮應下了。

百姓一哄而散，當下拍拍手打算回家收拾收拾，攜老帶小，暫時遠離這是非之地。

他們自然，要混在百姓之中，離開姑孰城。

是夜，錦行也沒閑著，求了慕八，說要再造訪一趟司馬府，挖一樣寶貝。

慕八不置可否：“什麼？”

錦行嫣然一笑，賣關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救他的命，造的浮屠。

他挑眉：“重要嗎？”

點頭：“很重要。”

這便換了黑，他帶一路到了司馬府，住了十日的院子。

從房取出了一把沾滿了泥濘的小鋤，指著院中那顆很難不注意到的松樹：“小八，就是這了。”

他看著，半晌，接過了這小鋤。

“姑娘怎麼又來了？”

錦行轉一看，又是司馬興男。

站在院門外靜靜著他倆，錦行不好意思地皺了皺鼻子：“啊，這個嘛，我也算住了段時日，自然有些懷念，還落了些東西要取回。”

司馬興男走近了些：“姑娘真是神通廣大，一夜間就讓姑孰城人心渙散，司馬府自顧不暇。”

錦行微微笑道：“我自然，要為自己多考慮些。”

司馬興男倒不打算糾纏：“罷了，姑娘不必費心了，我可保你……”頓了頓，看了眼慕八，又道：“你們，平安出城。”

錦行不卑不：“那就，多謝公主殿下了。”

司馬興男走后，慕八忽然停了作，那雙微微上翹的桃花眼瞇了起來：“這就是，你說的很重要的寶貝？”

錦行走近一瞧，那坑中，竟是個不男不的嬰孩，胳膊上有個嫣紅的胎記。還未來得及開口，那嬰孩突然張口說話：“我自然，是個很重要的寶貝了。”

錦行翻了個白眼，抓住他的一只腳：“你不是說，埋在土里，你就長出來了？你騙我？”

那嬰孩揮舞著嘟嘟的手：“我這不是，活過來了嗎？只是，尚且需要些時日長大罷了。”

錦行惡狠狠地盯著他：“滾。你等得起，我等不起！”

那嬰孩指了指慕八，挑了挑基本沒長出來的眉：“你就是要我救的人？”

慕八眸中閃過一困：“敢問閣下何人？”

嬰孩有些得意地抱著手：“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潁川，姬商。”

他忽然懂了，眼中泛起了幾分笑意。

這兩日，姑孰城行人匆匆、城門簇，司馬府門口羅雀，突然平地起驚雷，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過了二十年行尸走生涯的司馬興男的軀殼，竟恢復了自主意識，從房中走了出來。

徑直去了冰室，一路上嚇跑了好幾個路過的丫頭。

等到老管家匆匆趕來的時候，握著那箱底的青蛇鞭，正與門口的年輕侍衛僵持不下，見到老管家，挑眉：“好久不見。”

老管家伺候了桓溫大半輩子，自然識得，當下熱淚盈眶：“公主，司馬等了二十載，您總算醒了。”

進了冰室，慢慢上桓溫冰冷的面龐，不知在想什麼，久了，緩緩道：“殮吧。”

很快，桓溫的死訊傳得人盡皆知，壞事傳千里，不久，就傳到了遠在建康的吏部尚書、謝安耳中。

謝安假裝遇刺傷，在房里躲了幾日，聽聞此訊，頗有慨地長嘆一聲，忽然想起那日夜里，那個芝蘭玉樹的年，單槍匹馬闖進了他的書房，刀一閃，年袖中的匕首方出鞘，就已架在了他的脖頸上，他一驚，握在手中的書差點掉落，到底是穩住了。

這年湊近他耳旁，淡淡說了一句：“做個易吧，外祖。”

那本已穩住的書終于落了，輕輕墜在地上。

思及此，謝安又喝了兩盞茶，換了套朝服，進宮面圣去了。

三日后，錦行一行收拾一番，便要出發前往潁川。

一手抱著那七弦琴，一手提著姬商，正要出門，迎面卻上來個的姑娘，慢悠悠挪著三寸金蓮，見到錦行，眼中閃過一妒意，視線又落在了懷中的琴上：“這琴？”

錦行立時就反應過來，淡淡一笑：“這位司馬姑娘？這琴，是我夫君給我的。怎麼，原是你的？”

那姑娘很有些詫異：“夫君？你同他，已婚？”

錦行故作出一副不好意思小家碧玉的模樣，拎著姬商晃了一晃：“是啊，你看，我們的娃娃都這麼大了。”

姬商默默翻了個白眼，假模假樣地哭了一下。

那姑娘瞇起眼看了他們半瞬，板起了臉：“我不信，你看起來，都未及笄。”

錦行輕嘆一聲：“唉，沒辦法，一開始，我也是抵死不從的，可我夫君他，就好我這口。”

“你們談的，很開心？”

錦行抬眸一看，見慕八從外頭款款而來，不有些心虛、咽了咽口水。

這姑娘指著半大的姬商：“這是，你們的孩子？”

慕八看了錦行一眼，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垂著眸有些不敢看他，他有些無奈，良久，眸中含著笑意：“向來，頑劣一些，讓姑娘見笑了。”

那司馬姑娘真是傳承了司馬的好本事，這眼淚說來就來，錦行卻眉開眼笑，突然將琴塞進的懷中：“這琴，自該歸原主才是。”

跺了跺腳，惱地轉頭跑了，可不知是自條件限制，還是心之所向，錦行目送半晌，三步一回頭、還在這客棧之中，總算要出客棧門口的時候，與迎面而來的執素撞上了，一個踉蹌差點要摔倒，執素忙扶穩了，卻忽然從懷中出了一只珍珠耳環：“那日司馬姑娘的耳環不慎落在我襟之中，總算有機會歸還了。”

錦行一愣，心下了然，看著邊的慕八，笑盈盈地道：“救的，從來都不是你。”

他搖著折扇，沒有言語，慢慢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