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了九十年代初,鄉鎮企業由于各種原因，便逐漸走向沒落。

當然，國營廠在九十年代也會面臨改制和倒閉的歷史趨勢,但是相對鄉鎮企業來所有權復雜的問題來說，劉云更傾向于這種小型的國營廠。

生產線和勞力都相對完善,要是真到了山窮水盡,耗到撥款下不來的那一天,劉云說不定能為第一個吃螃蟹,先把廠子承包下來的人。

說白了,看上的不是生產力,而是整個廠子。

上萬人的大國營廠一年半載吃不下,這種上千人的小廠，還能努努力。

當然,姚順六現在還不知道能私人承包廠子的事兒,目前的承包制都在農村土地這一塊兒，不過要不了兩年,國營飯店、供銷社、招待所、效益不好的一些廠子，都陸續開放私人承包了。

劉云相信只要手里資金充足,就能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姚順六雖然不理解，但以他和劉云合作這麼久的經驗來說,別問照做,才能避免打臉。

于是第二天,姚順六一大早就騎上自行車在友誼路分店等著了，順便巡視一下店里的業務。

“姚大哥,那個圓領男款的灰,這邊大碼已經賣斷了,我又從總店調了二十件過來。”

陳麗麗自從當了分店店長,又從家里搬出來以后，一顆心幾乎全撲在了店里的業務上。

每天店里的銷售況，以及遇到的問題，都記在小本本上，倉庫存貨還剩多，哪個款的缺了，碼數斷了，都銘記于心。

姚順六點點頭，很是滿意。

再看店里另一個宋琦的銷售員，此時正用英文給剛從對面友誼商店出來的外國人介紹巾手帕的時候，他就更滿意了。

也不知道劉云是怎麼辦到，讓一個會說英語的華清大學生能到他們服裝店當一個小小售貨員的。

“叮鈴”

姚順六聽到店門口的自行車鈴鐺聲，就知道是劉云。

他剛準備出去，劉云卻朝他擺擺手，停了自行車走進店里，上下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掛在墻上的一套西裝。”

“姚大哥，你把這個換上吧。”

姚順六驚悚的退后兩步，滿臉都寫著拒絕：“我穿這個干啥，怪嚇人的。”

“談生意，你穿這樣也不適合啊。”劉云目犀利掃著著姚順六上灰撲撲，胳膊肘那還打了塊補丁的舊棉襖，勸道：“你好歹也是老板，稍微穿面點，咱們說話可信度也能高點。”

在八十年代可不流行什麼低調老板，有錢沒錢，就看你穿得不面，不像后世，走大街上遇到踩著人字拖的，人家里可能十幾套房。

而在這個人們剛解決溫飽都在努力貧的年代，你穿個打補丁的破棉襖跟人談生意，人家可不得拿著掃把攆人麼。

“那我回家換一件不就行了，這個留著賣錢吧。”

姚順六活了大半輩子，別說自己穿一西裝，就是看別人穿西裝的都很見，而且這大冷天的穿這麼一也不抗凍啊。

“就穿這個吧。記”劉云語氣堅定，又指著墻壁上掛著的，店里最貴的男款呢子大，“再套一件這個就差不多了。”

“”

姚順六表痛苦的從試間出來，他扭著脖子，扯扯袖子，只覺得渾上下哪兒哪兒都別扭。

劉云翻著賬本抬頭看了眼，表示還算滿意，起碼有老板那個范兒了，只要板再得直一些。

“姚大哥，你穿這像換了個人一樣。”陳麗麗很真誠的說道。

姚順六了角，整個店里最貴的兩件都穿他上了，能不像換了個人一樣麼。

給姚順六改頭換面了一番后，劉云才跟著往他說的那家小型制廠去。

“兩位同志是找誰？有介紹信嗎？沒有的話先登記一下吧。”

廠門衛看見跟前穿著明顯不一般的兩人，忙拍了拍上的灰塵，笑著從保衛室走出來。

姚順六一眼認出這是那天很不耐煩搭理自己的人，但顯然人今天沒認出來自己，要不然可不能這麼好說話。

上回他來也是啥證件沒帶，人可是二話不說就要攆人的，今天居然還讓登記，果然是人靠裝。

姚順六：“同志你好，我們是附近單位的，找郝廠長有點事，麻煩您能幫忙問問嗎？”

門衛點了點頭，態度十分友好：“你們先登記，我這就找人幫你們問。”

看著門衛殷勤的背影，姚順六這才恍然劉云為什麼堅持要他換裳了。

要早知道是這麼個結果，那他前幾天跑周圍廠子的時候，要都這打扮，也不至于被人拿掃把攆出來。

劉云填完登記簿沒多久，門衛就一臉笑容的出來招呼他們進去。

本來就是個小廠子，從廠辦公室到大門口，也要不了幾分鐘路程。

“郝廠長剛開完早會，就在辦公室，我帶你們過去。”門衛收起登記簿，看見上邊登記單位寫的是“華服裝廠”，他不疑有他，就帶著人往廠長辦公室去。

“廠長您好，我們是華服裝店的。”

劉云走進辦公室，看到簡陋的辦公桌椅后邊坐著一個估也就不到四十歲的年輕男人，穿一質樸中山裝，上口袋還夾著支鋼筆。

“兩位同志怎麼稱呼？”男人起朝他們握手，在和姚順六打了個照面以后，他眉梢蹙起：“華服裝店？”

“對，郝廠長，我是姚順六，上周才找過您說生產線的事，這是我們服裝店另一位老板。”

“同志您好，我劉云。”

劉云在男人錯愕目下，禮貌出手和他握了握，然后直奔主題：“郝廠長，我聽姚大哥說，您能給我們撥一條生產線出來？”

郝文武額頭的皺紋還沒平下去，他掃了劉云一眼，然后把視線轉到姚順六上，仔細看了幾眼，才確定真是上周那個大言不慚，開口找他要生產線的人，如今換了打扮，倒是會唬人。

“你們是鬧著玩，還是來真的？”

郝廠長搬了椅子給他們，態度算不上多好，至連杯待客的水都懶得給他們倒，但起碼比上次姚順六全程站著談事要強得多。

“我們能先去看一下生產線嗎？”劉云問。

郝廠長猶豫幾秒，視線在姚順六和劉云上來回的打量，最后確記定兩人里邊，真正能說話拿主意的就是這個五致漂亮的人，他意外的點點頭，表嚴肅：“看生產線是沒問題，但我先把話放在這里，你們如果真的是來談合作，我很歡迎，但要是來胡鬧，我是會報公安的，我一天忙得很，沒那麼多時間陪你們玩過家家。”

面對郝廠長咄咄人的語氣，劉云卻笑著直接從包里拿出一份事先準備好的合作意向書：“放心吧，郝廠長，我們今天是帶著誠意來的。”

合作意向書，郝廠長也是第一次見，但他有文化認識字兒，待一條條仔細看清里邊的容后，他表變得認真起來，試探問：“單件樣保證最量產3000件，先付百分之七十的貨款，你們能做到？”

“郝廠長，百分之七十不合規矩吧？”劉云聲音不疾不徐，臉上自始至終都掛著恰到好的微笑。

給的合作意向書里，只有合作意向，以及承諾每年的總訂單量，并沒有確定的單件產量和貨款支付，而且之前姚順六只跟說有單件產量不低于3000件這個要求，先付百分之七十的貨款是不存在的。

那要麼就是上次沒提，要麼就是男人這次坐地起價，劉云更偏向于后者。

“廠子里每條生產線都是錢，你們這種又沒什麼保障的個戶，我們肯定是要嚴格一些，不然萬一生產出來找不到人，或者你們賴賬，那我們上哪兒找人去。再者說，我們這是國營廠，每一筆訂單都是有登記手續的，你們過來的錢，我們又賴不掉。”

男人說著說著，開始打起了腔。

本來嘛，他們廠子就算再小，那也是正兒八經的國營廠，外邊那些個戶想要跟他們合作，那肯定得順著規矩來。

劉云不用問，單看男人一臉自以為占據主導的表，就能猜出來他心底在想什麼。

在改革開放以前，國營廠在人們心里的地位確實就跟大山一樣屹立不倒，但是隨著改革開放經濟開始飛速發展的時候，人們才發現這座大山也會轟然傾塌，畢竟國家也不傻，一直沒有效益的廠子還得養活最上千人，每年就靠撥款息著，長此以往誰能經得住這種耗。

而且國營廠之間業務往來，況好的時候，給個定金，貨期一到尾款還能收回來，要是遇上效益不好的時候，可能貨期都過去一年半載了，尾款還掛在賬上，一直到掛壞賬都要不回來，也是常有發生的。

“郝廠長，我們華雖然目前只有兩家門店，但不會一直止步于這兩家，我這次來是真心實意想要跟您談合作的，單品3000件這個量我們目前肯定是吃不下，畢竟我們是開服裝店的，不是搞批發，按這個量走的話，我們款式就沒法多樣。而且還要先付百分之70的貨款，實在有點太為難我們了，我這邊最多也就能按規矩先付您百分之二十。”

劉云越說，男人臉越難看。

“不過，我這意向書上面承諾的年訂單總量絕對是沒問題的，就算達不到，我們也會直接按這個量來結款。”

意向書上面的年訂單量，是劉云據實際況測算的數字，自己能消化的同時，對一個效益不好&30340記;小型國營廠來說，也就比蒼蠅的多一些。

但劉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能保證自己店鋪供貨的同時，還能暫時吊著這個小廠子，這樣等政策出來，才能第一時間吃上這個螃蟹。

而且清楚記得，要到1984年才出現私人承包國企第一人“馬勝利”，人家承包第一年就讓一個原本不敷出的造紙廠不但扭虧為盈，利潤還直接翻了好幾倍。

從原本默默無聞的銷售員，一夜之間就變了聞名大江南北的“馬廠長”，更甚至后面還就了一個造紙業“帝國”，雖然這個“帝國”在91年的時候就轟然解散，但人家曾經的輝煌，還是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劉云不想改變歷史，當什麼承包第一人，只想隨大佬的腳步，悶聲發財。

那邊郝廠長還在猶豫，他不準劉云話里有幾分真假，一個小小的個戶，就算按照意向書上年訂單總量，那也足夠讓人吃驚的了。

“郝廠長，誠意我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您要是覺得一點考慮余地都沒有，那就當我們今天冒昧打擾了。”

劉云從座椅上起，一副就要走的架勢，旁邊姚順六見狀松了一口氣，小聲嘀咕：“我就說還是鄉鎮公社那邊更合適些，你非不信。”

“兩位同志別那麼心急嘛，水都還沒喝一口呢，咱們坐下來慢慢聊。”

男人態度一轉，不僅人給劉云他們泡了茶，還換了副笑臉：“我們廠子雖然規模不大，但全部員工加起來也有上千了，是流水線上工人就有□□百，機也是前幾年才置換的，生產效率那絕對沒話說”

開慣了大會小會的郝廠長，要真有心跟人聊天，那從天亮說到天黑都不問題，從廠子建，到機改造，甚至連職工的家庭況，人都能給你說個一二三四五六來。

劉云要是真有那個耐心在這兒聽他講廠子發展史，還不如直接回家陪兒子。

“郝廠長，您說那些我們來之前都有了解過，但我們就是小本生意的，能力有限，能拿出的誠意就這麼多，要實在不行，我們今天就先撤了，以后有機會再合作。”

劉云第二次準備要走的時候，男人終于收起角笑容：“哎呀，兩位同志莫著急嘛，你們不是要看生產線嗎？我先帶你去車間看看，咱再慢慢聊。”

“”

要不是有上輩子干銷售磨煉出來的耐心，劉云是真不跟郝廠長這種老油條談生意。

浪費一早上功夫，廢話說了一堆，這才轉回到剛進門時候他們的初衷：看生產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