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之》第15章
冷,是阮均城現在唯一的覺,他像蝦子一樣弓蜷著側臥在床上,因為質偏寒,冬天向來怕冷,可是南方沒有暖氣,旅店的被褥和棉被又不夠分量,在床上躺了快兩個小時,被窩里還是一點熱度也沒有,而雙腳早已凍得失去知覺麻痹掉。
玻璃窗被風吹得 直響,似乎過窗戶的隙還能覺到陣陣寒氣人的冷風撲面,他睜開眼楮,黑暗中呼吸聲仿佛被用放大鏡擴大了百倍,在耳邊清晰可聞,他沉思半晌,輕聲細語地問︰“你,睡著了嗎?”
以為會石沉大海,卻約听到慵倦而沙啞的一聲︰“嗯?”
趙緒斌在被子里的手張地攥了床單,不是他盲目自信,作為一名有五年藝齡的老演員,他覺得自己裝睡的本領已經稱得上爐火純青,連呼吸的節奏都是經過訓練有掌控的收放,力求達到栩栩如生的效果,沒想到還是被識破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他故意翻了個,引起一點,又自導自演地張大打了個如狼嚎的哈欠,才裝作很困的樣子問︰“阮老師,怎麼了?”
阮均城听著隔壁床的靜,覺得是自己無事生非把人給吵醒了,心里一下子愧疚起來。他一個大男人,養尊優慣了,一點苦都吃不得像什麼話,不想在對方面前示弱,于是把心里鋪墊好的話又用土埋了起來,訥訥地道︰“沒什麼。”
“哦,那你有什麼事再我。”趙緒斌當然知道阮均城不會無緣無故地自己,可是既然對方不想說,他也就不打算窮追不舍,而且他現在私心里對阮均城有所忌憚,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斷了自己的後路,所以多一事不如一事。
阮均城上逞能說“沒什麼”,實際上依舊凍得瑟瑟發抖,客觀因素無法改變,再強大的自制力也只是隔靴搔。一旦意識到這點,他立刻鄙視起自己先前死要面子活罪的做法,怕鄰床的人分分鐘又夢酣睡,他抓時間道︰“那個……你冷不冷?”
趙緒斌學乖了,無言地靜待下文。
阮均城未听見趙緒斌答話,干脆一鼓作氣地道︰“這被子有點薄,不如我們睡一張床,把兩床被子蓋一起,你看好不好?”雖然是詢問商量的口氣,但實際阮均城心里是篤定趙緒斌會答應的,他甚至連對方訕皮訕臉的樣子都描摹了出來,不想卻被拒絕了。
“恐怕……不太好吧?”趙緒斌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波瀾不驚,哪怕心早已翻江倒海。
阮均城一瞬間有點無所適從,這個提議雖然唐突,但也算不上強人所難。趙緒斌平時玩笑開得那麼過分,他也睜只眼閉只眼的遷就了,現在卻裝正人君子倒打一耙,著實人大開眼界。他背過去,用被子蒙住頭,郁郁地丟下一句︰“那算了。”
趙緒斌心里有鬼,為了避免自陣腳,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地斬斷念想為上上策,說好听點是為大局著想,說難听點就是自私。他又反復咀嚼了幾遍阮均城剛才的話,潛台詞是冷無誤,而且不是冷到一定程度,按照對方的格應該不會向自己尋求援助。想到這里,他恨不得扇自己兩掌,果斷抱了被子下床去幫忙暖被窩。
阮均城覺到背後竄進一冷風,剛想呵斥,一個溫熱的靠了過來,他怒氣未消,冷言冷語地說︰“你不是不樂意嗎?還過來干什麼。”
“嘶——”趙緒斌不小心踫到阮均城的小,還以為是上了冰塊,“你是冷啊?怎麼一點溫度都沒有。”
阮均城不知如何反駁,想把人罵下床,卻又貪這點溫暖。
趙緒斌躺了沒兩秒,又地鑽被子里調換了個方向,將頭枕在床尾,扯過阮均城的雙,抱到前。
阮均城剛要掙扎,覺到有人朝自己的腳上哈氣,他才反應過來趙緒斌這是在幫自己暖腳。對方的口很暖,甚至有些滾燙,他僵直著,有一種不可明說的流竄進了里,在上流淌。
人和人之間,擁抱果然是相互取暖的絕佳途徑。膝蓋以下在趙緒斌堅持不懈地努力下總算是漸漸熱起來,雙腳被抱著,竟然有些出汗,他抬手了趙緒斌的腳底心,說︰“我腳不冷了,你睡這頭來吧。”
趙緒斌原本抱著暖了被窩就走的念頭,現在阮均城主邀請,為了不讓剛破冰的關系再度結凍,他依言和阮均城睡到了一頭。
阮均城將枕頭分出一半給趙緒斌,肩膀撞到一起,他本能地外移挪出一點位置。回想起剛才那樣的親姿勢,不又讓他氣上涌,耳朵臉頰一陣發燙,他不尷不尬地說︰“謝謝你。”
趙緒斌拘謹地睡在一側,井水不犯河水,做賊心虛地笑說︰“小時候在老家,凍得不了,姥姥都是這樣幫我們這些小輩暖腳的,你別介意。”唯有心髒仍舊“咚咚咚”跳得厲害。
阮均城沒有兄弟姐妹,當媽的總是如風一般來去匆匆,斷之後便將他丟給姥姥姥爺,耳提面命地要他懂事學乖,不要給姥姥姥爺添麻煩。他一直牢記在心,從不向姥姥姥爺撒歡無理取鬧,鄰里間拿他當榜樣訓斥自家孩子,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也多麼的想被“罵一罵”。他一直循規蹈矩,長大了,養了拒人于千里的格,听趙緒斌說起小時候的事,倒是有些景生,“我媽是未婚生子,不要說姥姥了,我連親爸都不知道是誰。我小時候在姥姥家長大的,院子里有棵大柿子樹,一到秋天,黃橙橙的果實就掛滿了枝頭。我有一次實在饞得不了,用子打了一個下來吃,得舌頭都麻掉了,後來姥姥跟我說,柿子摘下來要放幾天才不……”
“你小時候聰明嗎?我小學的時候可笨了,績很爛,考試總是倒數,班主任要請家長,一次也沒來過……姥姥姥爺年紀大,來過學校幾次,後來總被同學嘲笑,我就不故意考得那麼差了。初中的時候有生給我寫書,是我們班的副班長,我是學習委員,往了三個月,除了討論學習連手都沒牽過,然後換了一個,又換了一個,其實沒什麼意思,不過是大勢所趨,追逐流罷了……”
“你睡著了嗎?是不是很無聊。”阮均城歪過頭問。
“沒有,我在听。”
“高中是重點,學習很張,我那時候對談已經沒有任何新鮮,不過剛一進學校,還是收到了好幾封書。其實不止我,班上很多男生,都收到過,那時候手機還沒有普及,不敢當面表白還需要一筆一劃地書寫,不像現在這麼簡單。多數人寫一封,我不回,便也就沒下文了,有一個人卻很執著地幾乎每個星期給我寫一封……”說到這里,阮均城毫無起伏的聲音出現了波,“一個學期過去了,我以為新學期開學,對方會主放棄,沒想到育課過後,我又在書的夾層里翻到了信封,還是英語書,老位置。我那時候大概開心,晚上照例收進了屜,這時候我才發現一屜幾乎快滿了,我從來沒有看過信的容,忽然有些好奇,對方信里都寫了些什麼。我隨便了一張拆開,信紙和信封並沒有什麼特別,是普通孩子喜歡用的紅,不過字跡卻相當漂亮,最起碼,比我的好看。信的容大約是說在哪里看到我,似乎心不好,讓我開心一點,然後抄了一篇勵志小故事,末尾沒有署名,我不知道是誰。因為書寫工整,看起來倒也賞心悅目,我按照時間順序,依次把其他的信也看了,似乎沒有期待過我的回信,總是一個人自說自話,摘抄的小故事不錯,但是很多容前言不搭後語。偶爾會提到一兩句喜歡我,卻都是一些諸如側臉好看,很長,打籃球的姿勢很帥,這些沒營養的東西。看完所有的信,我隨便從作業本上撕下來一張紙,給回了一封信,其實也就一句︰以後不要給我寫信了。”
“那節育課,我上得有些心猿意馬,我擔心注意不到我的紙條,又怕看了紙條真的不給我寫信了。育下課鈴一響,我就飛奔回教室,英語書里有信封,紙條也不見了。回家看完信,我又忍不住回了一封,無非是說課業無聊,生活無趣,但一落筆,居然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頁紙,寫作文我都沒有這麼認真。我心想就當是個筆友,反正也沒提出來要見面,要我接。”
“第二個星期,我沒收到的回信,雖然我自己的那張紙被拿走了。我有點失落,覺得自己吃了虧,好在隔天出完回到教室,英語書里又出現了的信封,我們就這樣禮尚往來地通起信來……從最初的一個星期一封,到後來的隔幾天一封,最瘋狂的時候幾乎一天一封,我們像地下工作者一樣通過暗號彼此聯系,奇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知道是誰。會關心我的學習,考砸時鼓勵我,考好時夸獎我;季節變更提醒我添保暖,不要熬夜,生病冒多喝水;節日問候、生日祝福一樣不落,說在食堂看到我,好像又長高不……我也會跟傾訴煩惱,訴說心事,甚至把當做是一個寄托,因為除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
“我承認我心了,在通了一整年信之後。高三上學期,我會有意無意地問在哪個班,長頭發還是短頭發,喜歡哪個明星,喜歡吃什麼菜,這些曾經問過我的問題,我現在又統統拋給了。對我了如指掌,知道我吃什麼過敏,不吃早飯,送信時會在屜里加瓶牛,對我那麼好,我也想要了解。我說我們見面吧,你做我朋友,說快高考了,學習要。我說我們高考完以後見面吧,說長得丑,怕我對失。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在乎長什麼樣,就是丑得天怒人怨,我也不會不要。不肯見我,我把我們班生的字跡一一和對比,如果條件允許,整個年級,乃至整個學校,我都會查一遍。”
“高考如期而至,我又一次約見面,我知道如果不見恐怕以後再沒有機會了。不過很可惜,我等了一晚上,還是爽約了。”
趙緒斌默默听著,說不出話來。
“你以前好像問過我,喜歡什麼樣的孩子,我……好像就喜歡過這麼一個人,雖然我不知道的長相,可是奇怪,我喜歡了快十年,直到現在,我還是放不下。我記得有一次頭發剪壞了,所以上學我戴了一頂帽子,在信里說喜歡我戴帽子的樣子……”
原來帽不離頭是這樣來的,他自己都快忘了。趙緒斌不敢搭話,怕一出聲就語帶哽咽,阮均城的一字一句都像最鋒利的尖刀在他上,扎得他鮮淋灕。他終于知道,什麼是錐心刺骨的痛。淚水順著眼角流進耳朵,涼得他渾發寒,而眼楮火辣辣的,燒得他心里發慌,他用勁握住阮均城的手,狠得像是要把對方碎。
“對不起,害你听了我這麼多牢,這些事,我沒跟別人說過,也沒有人可以說。”阮均城回握住趙緒斌的手,“其實這麼多年,最辛苦的還是我媽,年輕的時候也有很多老板、導演追,可多多因為我的關系,都拒絕了。後來的緋聞真真假假都是些小打小鬧,但肯把你介紹給我認識,我知道是真格的了。你還是第一個帶到我面前來的男人,我沒想到會這麼年輕,所以剛接時的確對你印象不好。不過在劇組相了這麼久,我也知道你不是我第一印象中的紈子弟,老媽會看上你,或許確實因為你獨特的人格魅力。”
趙緒斌不發一言。
“一直一個人,你對好一點。”阮均城敞開心扉,口若懸河地說了許多話,最後,以這一句結尾。
趙緒斌裝睡,沒有回答,他不曉得如何作答,是謝阮均城的接納,還是拆穿自己的虛偽面?他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懦弱,如果不顧後果地勇敢一點,或許又將是另一番景,可能海闊天空,亦或不功便仁?無論哪一種,都比現在強。
仁慈,有時候也是一種傷害。
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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