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紀堯對著不明的同事說道：“那這先麻煩你了。”

他說著掀開被子，從蔣衡上出對方的皮夾，還沒等詢問，蔣衡就心地送上了使用指南。

“工商銀行。”蔣衡說：“碼你知道，還沒換。”

紀堯聞言看了蔣衡一眼，但急診室人來人往，他到底什麼也沒說，拿著對方的皮夾出去了。

繳費區前的隊伍不長，紀堯排到一半，讓了位置給一個腳不利索的老大爺，自己又重新站回隊伍末尾，從皮夾里出了蔣衡的銀行卡。

蔣衡說的“碼”是當初他倆人確定關系的日期——蔣衡此人，在上總是頗有心得。在一起的時候，他能無孔不地把對象納生活里的每一細節，就像是他全心全意把對方放在心上，已經隨時準備好跟人白頭偕老一樣。

他像是有一個獨立的大腦裝載相關文件，紀堯甚至曾經懷疑過，蔣衡到底是怎麼做到從來不記串這些數字信息的。

紀堯手里的卡片上還覆著一層鍍，看著像是新換沒多久的卡。

蔣衡那顆七竅玲瓏心仿佛是琉璃做的，絢麗有余，親近不足，紀堯跟他談了快三年，也不敢說自己把他完全看了。

比如現在他就不明白，蔣衡究竟是出于什麼心態，才在時隔幾年之后的今天，在換了新卡的況下保留了“上一階段”的紀念。

于是紀堯想了想，又把這張卡怎麼拿出來的怎麼塞了回去，沒去用那“心照不宣”的碼，自掏腰包給他繳了費。

紀堯在繳費區耽誤了一會兒，回到急診室的時候蔣衡已經洗完了胃。他灌了藥也沒能止，吐出來的鮮紅一片，顯然出量已經很大了。

“上手吧。”消化科的值班醫生對紀堯說：“剛才又吐了一回，胃鏡實在看不清楚。”

“行。”紀堯說：“我收住院——他沒有家屬，把人先醒，簽一下手同意書。”

急診室的護士長很機靈，一溜兒小跑地去拿了手知同意書。紀堯跟消化科的大夫換了個位置，彎下腰推了推蔣衡的肩膀，開始按流程跟他講手風險。

蔣衡被折騰了一晚上，又疼又想吐，離昏過去就差一線之隔，現在被紀堯生生晃醒，看他簡直就像在看一個冷面無的黃世仁。

他勉強打著神聽完了那一長串手風險和前告知，然后囫圇點了下頭，艱難地在同意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紀堯利索地把幾張紙從他手里走，看都沒多看他一眼，回頭招呼了一聲護士長，人把他一塊推走。

蔣衡看著他的側影，心里暗暗劃掉了黃世仁的選項。

這不像無良地主，這像是拿走自己賣契就翻臉不認人的老鴇子，蔣衡想。

蔣衡接著發現，在這個吐槽劇本里，他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位置塞進了“可憐無助的失足”上，不由得覺得十分好笑，忍不住弓著子笑了一聲。

紀堯聞聲回頭，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一句話在嚨里滾了又滾，最后還是沒好意思說。

沒發燒啊，紀堯費解地想：他的人構造有什麼問題嗎，胃出還會產生腦子不好的并發癥？

很快手室那邊傳來準備完畢的消息，紀堯把蔣衡上七八糟的隨品打劫一樣地洗掃一空放在存放，然后跟急診的值班醫生一起把他轉移到了推床上。

蔣衡不知道從哪出了一點力，反倒比剛才清醒了一點，他盯著紀堯的側臉，腦子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玩笑道：“……對了，你不會把紗布落我肚子里吧？”

紀堯無語地看著他，晦地翻了個白眼，把他的爪子拉回床上。

“大可不必。”

第4章 “我說我是那個關系戶”

等到紀堯理完作死的前男友，他的夜班就剩下個尾。

紀醫生的職業道德和心理素質顯然很不錯，沒對任人宰割的前男友下黑手，把他補補治好了不說，還打電話住院部護士幫忙給他找了個護工。

他一宿沒合眼，做完手后沒回辦公室，在走廊里坐了一會兒，亮晃晃的大燈打在锃亮的瓷磚上，盯久了有點晃神。

收尾的護士走過來問他是不是不舒服，紀堯搖了搖頭，說了聲沒有。

于是護士沒再說什麼，收拾了東西，也先離開了。

紀堯食指方才勒過線的地方有些疼，他了指尖，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之前在急診室的時候，紀堯還以為蔣衡是過量飲酒產生的急胃出，可開了刀才發現，他似乎胃病有一段時間了。潰瘍面不小，但并不于活期，看來之前有好好保養過一段時間，只是一頓“深水炸彈”給他炸回了解放前。

但紀堯明明記得，之前他跟蔣衡分手的時候，對方還是個倍兒棒吃嘛嘛香的健全人，從沒有這種貴病。

葛興說他出過國，他為什麼突然出去了，這幾年又是怎麼過的。

紀堯漫無目的地走神了半天，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試圖追溯蔣衡的事兒，他嘖了一聲，晃了晃腦袋，愣把對方從腦子里晃了出去。

果然缺覺就是容易胡思想，紀堯想。

紀堯又歇了一會兒，順便琢磨了一下他沒寫完的青年醫師學習報告，直到寫材料的憂愁徹徹底底蓋過了蔣衡這個人，他才神清氣爽地站起來，拖著虛浮的腳步去班了。

他跟同事接完況，臨下班時職業道德作祟，查完房后忍不住又拐到病房門口看了一眼蔣衡，發覺住院部那邊的護工已經到位了，便沒再進去，轉頭走了。

高景逸趕到醫院時，正好是第二天傍晚，蔣衡靠著兩個厚厚的枕頭坐在床上刷Pad，鼻梁上架著眼鏡，手里轉著應筆，時不時在屏幕上寫兩筆什麼。

一個男護工半蹲在床腳，正在調整被蹭歪的床單。

高景逸拎著果籃在門口站定，屈指敲了敲門。

“這就太形式主義了。”蔣衡瞄了他一眼，笑著說：“你那籃子里的東西我現在都吃不了，你還不如直接給我折現。”

“太務實就沒意思了。”高景逸走了他手里的筆，吐槽道：“歇歇吧，勞模，地球不停轉。”

護工看了看高景逸，識趣地拎起床頭的明水壺，跟蔣衡說了聲先去打水，把空間留給了他們兩人。

高景逸打量了他一會兒，發覺他穿著整齊，氣也還好，不由得放下了心。

“哪找的護工，人還不錯。”高景逸說。

“關系戶找的。”蔣衡說。

“啊？”高景逸一頭霧水：“關系戶干活這麼利索呢？”

“沒說他。”蔣衡把手里的平板一合，靠回床頭，笑瞇瞇地指了指自己：“我說我是那個關系戶。”

高景逸：“……”

蔣衡笑而不語，沒想解釋紀堯的事兒，順手把東西往床頭柜一放，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我之前給你打電話，結果手機關機，我又打電話去律所前臺問，才知道你住院了。”高景逸說：“你說你也是，這麼大事兒都不吭聲，我不在上海，你不會找你嫂子？”

“你饒了我吧。”蔣衡好笑道：“你不在家，我大半夜打電話找嫂子出來見面，你自己想想這像話嗎。”

高景逸嘖了一聲，滿臉不贊同，淺淺地吸了口氣，大有擺出架勢嘮叨兩句的前兆。蔣衡眼疾手快地一擺手打斷了他，問道：“你找我什麼事兒？”

“哦，對。”高景逸的輸出還沒開始就被打斷，注意力很快被蔣衡牽走，搖搖頭說道：“其實沒什麼，就是律所的小劉出了點事，昨天下班路上不小心掉進維修的窖井蓋里了，人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摔斷了——你說說，一個你一個，接連出事兒，什麼運道，改天真得去城隍廟拜拜。”

“報工傷了嗎？”蔣衡問。

“報了，你放心好了。”高景逸說：“人事部也去醫院看過了——找你是因為手里剛劃過去一份案子，現在得找人接手。律所別人忙不過來，我又在忙李總深圳分公司的事兒，本來想問你行不行，不過看你這樣，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