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學》第3章 厚黑學

我自讀書識字以來,就想爲英雄豪傑,求之四書五經,茫無所得,求之諸子百家,與夫廿四史,仍無所得,以爲古之爲英雄豪傑者,必有不傳之,不過吾人生愚魯,尋他不出罷了。窮索冥搜,忘寢廢食,如是者有年,一旦偶然想起三國時幾個人,不覺恍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爲英雄豪傑者,不過面厚心黑而已。

三國英雄,首推曹,他的特長,全在心黑:他殺呂伯奢,殺孔融,殺楊修,殺董承伏完,又殺皇后皇子,悍然不顧,並且明目張膽地說:“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心子之黑,真是達於極點了。有了這樣本事,當然稱爲一世之雄了。

其次要算劉備,他的特長,全在於臉皮厚:他依曹,依呂布,依劉表,依孫權,依袁紹,東竄西走,寄人籬下,恬不爲恥,而且生平善哭,做三國演義的人,更把他寫得維妙維肖,遇到不能解決的事,對人痛哭一場,立即轉敗爲功,所以俗語有云:“劉備的江山,是哭出來的。”這也是一個有本事的英雄。他和曹,可稱雙絕;當著他們煮酒論英雄的時候,一個心子最黑,一個臉皮最厚,一堂晤對,你無奈我何,我無奈你何,環顧袁本初諸人,卑鄙不足道,所以曹說:“天下英雄,惟使君與耳。”

此外還有一個孫權,他和劉備同盟,並且是郎舅之親,忽然奪取荊州,把關羽殺了,心之黑,彷彿曹,無奈黑不到底,跟著向蜀請和,其黑的程度,就要比曹稍遜一點。他與曹比肩稱雄,抗不相下,忽然在曹丞駕下稱臣,臉皮之厚,彷彿劉備,無奈厚不到底,跟著與魏絕,其厚的程度也比劉備稍遜一點。他雖是黑不如,厚不如備,卻是二者兼備,也不能不算是一個英雄。他們三個人,把各人的本事施展開來,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服你,那時候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爲三。

後來曹、劉備、孫權,相繼死了,司馬氏父子乘時崛起,他算是了曹劉諸人的薰陶,集厚黑學之大,他能欺人寡婦孤兒,心之黑與曹一樣;能夠巾幗之辱,臉皮之厚,還更甚於劉備;我讀史見司馬懿辱巾幗這段事,不拍案大:“天下歸司馬氏矣!”所以得到了這個時候,天下就不得不統一,這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諸葛武候,天下奇才,是三代下第一人,遇著司馬懿還是沒有辦法,他下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決心,終不能取得中原尺寸之地,竟至嘔而死,可見王佐之才,也不是厚黑名家的敵手。

我把他幾個人的事,反覆研究,就把這千古不傳的訣,發現出來。一部二十四史,可一以貫之:“厚黑而己。”茲再舉漢的事來證明一下。

項羽拔山蓋世之雄。咽鳴叱吒,千人皆廢,爲什麼死東城,爲天下笑!他失敗的原因,韓信所說:“婦人之仁,匹夫之勇”兩句話,包括盡了。婦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在心子不黑;匹夫之勇,是不得氣,其病在臉皮不厚。鴻門之宴,項羽和劉邦,同坐一席,項莊已經把劍取出來了,只要在劉邦的頸上一劃,“太高皇帝”的招牌,立刻可以掛出,他偏偏徘徊不忍,竟被劉邦逃走。垓下之敗,如果渡過烏江,捲土重來,尚不知鹿死誰手?他偏偏又說:“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我念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這些話,真是大錯特錯!他一則曰:“無面見人”;再則曰:“有愧於心。”究竟高人的面,是如何長起得,高人的心,是如何生起得?也不略加考察,反說:“此天亡我,非戰之罪”,恐怕上天不能任咎吧。

我們又拿劉邦的本事研究一下,史記載:項羽問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鬥力。”請問笑謝二字從何生出?劉邦見酈生時,使兩子洗腳,酈生責他倨見長者,他立刻輟爲之謝。還有自己的父親,在俎下,他要分一杯羹;親生兒,孝惠魯元,楚兵追至,他能夠推他下車;後來又殺韓信,殺彭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請問劉邦的心子,是何狀態,豈是那“婦人之仁,匹夫之勇”的項羽,所能夢見?太史公著本紀,只說劉邦隆準龍,項羽是重瞳子,獨於二人的面皮厚薄,心之黑白,沒有一字提及,未免有愧良史。

劉邦的面,劉邦的心,比較別人特別不同,可稱天縱之聖。黑之一字,真是“生和安行,從心所不逾矩”,至於厚字方面,還加了點學歷,他的業師,就是三傑中的張良,張良的業師,是圮上老人,他們的鉢真傳,是彰彰可考的。圮上書一事,老人種種作用,無非教張良臉皮厚罷了。這個道理,蘇東坡的留候論,說得很明白。張良是有夙的人,一經指點,言下頓悟,故老人以王者師期之。這種無上妙法,斷非鈍的人所能瞭解,所以史記上說:“良爲他人言,皆不省,獨沛公善之,良曰,沛公殆天授也。”可見這種學問,全是關乎資質,明師固然難得,好徒弟也不容易尋找。韓信求封齊王的時候,劉邦幾乎誤會,全靠他的業師在旁指點,彷彿現在學校中,教師改正學生習題一般。以劉邦的天資,有時還有錯誤,這種學問的深,就此可以想見了。

劉邦天資既高,學歷又深,把流俗所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倫,一一打破,又把禮義廉恥,掃除淨盡,所以能夠平羣雄,統一海,一直經過了四百幾十年,他那厚黑的餘氣,方纔消滅,漢家的系統,於是乎才斷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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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漢的時候,有一個人,臉皮最厚,心不黑,終歸失敗,此人爲誰?就是人人知道的韓信。**之辱,他能夠忍,厚的程度,不在劉邦之下。無奈對於黑字,欠了研究;他爲齊王時,果能聽蒯通的話當然貴不可言,他偏偏繫念著劉邦解推食的恩惠,冒冒昧昧地說:“人之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後來長樂鍾室,首異,夷及九族。真是咎由自取,他譏誚項羽是婦人之仁,可見心子不黑,作事還要失敗的,這個大原則,他本來也是知道的,但他自己也在這裡失敗,這也怪韓信不得。

同時又有一個人,心最黑,臉皮不厚,也歸失敗,此人也是人人知道的,姓範名增。劉邦破咸,系子嬰,還軍壩上,秋毫不犯,范增千方百計,總想把他置之死地,心子之黑,也同劉邦彷彿;無奈臉皮不厚,不得氣,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王,增大怒求去,歸來至彭城,疽後背死,大凡做大事的人,那有輒生氣的道理?“增不去,項羽不亡”,他若能忍一下,劉邦的破綻很多。隨便都可以攻進去。他忿然求去,把自己的老命,把項羽的江山,一齊送掉,因小不忍,壞了大事,蘇東坡還稱他爲人傑,未免過譽?

據上面的研究,厚黑學這種學問,法子很簡單,用起來卻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劉邦司馬懿把它學完了,就統一天下;曹劉備各得一偏,也能稱孤道寡,割據爭雄;韓信、范增,也是各得一偏,不幸生不逢時,偏偏與厚黑兼全的劉邦,並世而生,以致同歸失敗。但是他們在生的時候,憑其一得之長,博取王候將相,炫赫一時,死之後,史傳中也佔了一席之地,後人談到他們的事蹟,大家都津津樂道,可見厚黑學終不負人。

上天生人,給我們一張臉,而厚即在其中,給我們一顆心,而黑即在其中。從表面上看去,廣不數寸,大不盈掬,好象了無奇異,但,若的考察,就知道它的厚是無限的,它的黑是無比的,凡人世的功名富貴、宮室妻妾、服車馬,無一不從這區區之地出來,造生人的奇妙,真是不可思議。鈍衆生,有至寶,棄而不用,可謂天下之大愚。

厚黑學共分三步功夫,第一步是“厚如城牆,黑如煤炭”。起初的臉皮,好象一張紙,由分而寸,由尺而丈,就厚如城牆了。最初心的,作白狀,由而炭、而青藍,再進而就黑如煤炭了。到了這個境界,只能算初步功夫;因爲城牆雖厚,轟以大炮,還是有攻破的可能;煤炭雖黑,但討厭,衆人都不願挨近它。所以只算是初步的功夫。

第二步是“厚而,黑而亮”。深於厚學的人,任你如何攻打,他一點不,劉備就是這類人,連曹都拿他沒辦法。深於黑學的人,如退漆招牌,越是黑,買主越多,曹就是這類人,他是著名的黑心子,然而中原名流,傾心歸服,真可謂“心子漆黑,招牌亮”,能夠到第二步,固然同第一步有天淵之別,但還了跡象,有形有,所以曹的本事,我們一眼就看出來了。

第三步是“厚而無形,黑而無”。至厚至黑,天上後世,皆以爲不厚不黑,這個境界,很不容易達到,只好在古之大聖大賢中去尋求。有人問:“這種學問,哪有這樣深?”我說:“儒家的中庸,要講到‘無聲無臭’方能終止;學佛的人,要講到‘菩提無樹,明鏡非臺’,纔算正果;何況厚黑學是千古不傳之,當然要做到‘無形無’,纔算止境”。

總之,由三代以至於今,王候將相,豪傑聖賢,不可勝數,茍其事之有,無一不出於此;書冊俱在,事實難誣,讀者倘能本我指示的途徑,自去搜尋,自然左右逢源,頭頭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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