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學》第15章 厚黑叢話卷一(1)

都《華西日報》民國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至八月三十一日

著者於滿清末年發明厚黑學,大旨言一部二十四史中的英雄豪傑,其訣不外面厚心黑四字,歷引史事爲證。民國元年,揭登都《公論日報》,計分三卷,上卷厚黑學,中卷厚黑經,下卷厚黑傳習錄。發表出來,讀者譁然。中卷僅登及一半,我友人的勸告,也就中止。原文底稿,已不知拋棄何所。十六年,刊《宗吾臆談》,把三卷大意摘錄其中。去年舍侄等在北平,從《臆談》中出,刊爲單行本,上海某雜誌,似乎也曾登過。

我當初本是隨便寫來開玩笑,不料從此以後,厚黑學二字,竟洋溢乎四川,一普通名詞。我也莫名其妙,每遇著不相識的朋友,旁人替我介紹,必說道:“這就是發明厚黑學的李某。”幾於李宗吾三字和厚黑學三字合而爲一,等於釋迦牟尼與佛教合而爲一,孔子與儒教合而爲一。

有一次在宴會席上,某君指著我,向衆人說道:“此君姓李名宗吾,是厚黑學的先進。”我趕急聲明道:“你這話錯了,我是厚黑學祖師,你們纔是厚黑學的先進。我的位置,等於佛教中的釋迦牟尼,儒教中的孔子,當然稱爲祖師。你們親列門牆,等於釋迦門下的十二圓覺,孔子門下的四科十哲,對於其他普通人,當然稱爲先進。”

厚黑學,是千古不傳之,我把他發明出來,可謂其功不在禹下。每到一,就有人請我講厚黑學,我抱絕學,不忍自私,只好勤勤懇懇的講授,隨即筆記下來,名之曰《厚黑叢話》。

有人駁我道:“面厚心黑的人,從古至今,豈也哉?這本是極普通的事,你何得妄竊發明家之名?”我說:“所謂發明者,等於礦師之尋出煤礦鐵礦,並不是礦師拿些煤鐵嵌地中,乃是地中原來有煤有鐵,礦師把上面的土石除去,煤鐵自然出現,這就謂之發明了。厚黑本是人所固有的,只因被四書五經、宋儒語錄和應篇、騭文、覺世真經等等矇蔽了,我把它掃而空之,使厚與黑赤的現出來,是之謂發明。

牛頓發明萬有引力,這種引力,也不是牛頓帶來的,自開闢以來,地心就有吸力,經過了百千萬億年,都無人知道,直至牛頓出世,才把他發現出來。厚黑這門學問,從古至今,人人都能夠做,無奈行之而不著,習矣而不察,直到李宗吾出世,才把他發現出來。牛頓可稱爲萬有引力發明家,李宗吾當然可稱厚黑學發明家。

有人向我說道:“我國連年不止,正由彼此施行厚黑學,才鬧得這樣糟。現在強鄰迫,亡國在於眉睫,你怎麼還在提倡厚黑學?”我說:“正因亡國在於眉睫,更該提倡厚黑學,能把這門學問研究好了,國的狀況,才能平息,才能對外。”厚黑是辦事上的技,等於打人的拳。諸君知道:凡是拳家,都要閉門練習幾年,然後纔敢出來與人手。從辛亥至今,全國紛紛擾擾者,乃是我的及門弟子和私淑弟子實地練習,他們師兄師弟,互相切磋。迄今二十四年,算是練習好了,開門出來,與人手,真可謂“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我基於此種見解,特提出一句口號曰:厚黑救國。請問居今之日,要想抵抗列強,除了厚黑學,還有甚麼法子?此《厚黑叢話》,所以不得不作也。

抵抗列強,要有力量,國人研厚黑學,能力算是有了的。譬之箭,得很好,從前是關著門,父子弟兄,你我,我你;而今以列強爲箭垛子,支支箭向同一之垛子去。我所謂厚黑救國,如是而已。

厚黑救國,古有行之者,越王勾踐是也。會稽之敗,勾踐自請爲吳王之臣,妻吳宮爲妄,這是厚字訣。後來舉兵破吳,夫差遣人痛哭乞,甘願爲臣,妻爲妾,勾踐毫不鬆手,非把夫差置之死地不可,這是黑字訣。由此知:厚黑救國。其程序是先之以厚,繼之以黑,勾踐往事,很可供我們的參考。

項羽拔山蓋世之雄,其失敗之原因,韓信所說“匹夫之勇,婦人之仁”,兩句話就斷定了。匹夫之勇,是不得氣,其病在不厚。婦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在不黑。所以我講厚黑學,諄諄然以不厚不黑爲大戒。但所謂不厚不黑者,非謂全不厚黑,如把厚黑用反了,當厚而黑,當黑而厚,也是斷然要失敗的。以明朝言之,不自量力,對滿洲輕於作戰,是謂匹夫之勇。對流寇不知其野難馴,一意主,是謂婦人之仁。由此知明朝亡國,其病是把厚黑二字用反了。有志救國者,不可不心研究。

我國現在憂外患,其形很與明朝相類,但所走的途徑,則與之相反。強鄰境,思審,不悻悻然與之角力,以匹夫之勇爲戒……明朝外患愈急迫,部黨爭愈激烈。崇禎已經在煤山縊死了,福王立於南京,所謂志士者,還在鬧黨爭。福王被滿清活捉去了,輔立唐王、桂王、魯王的志士,不在鬧黨爭。我國邇來則不然,外患愈迫,部黨爭愈消滅,許多兵戎相見的人,而今歡聚一堂。明朝的黨人,忍不得氣,現在的黨人,忍得氣,所走的途徑又與明朝相反,這是更爲可喜的。厚黑先生曰:“知明朝之所以亡,則知民國之所以興矣。”我希有志救國者,把我發明的“厚黑史觀”下細研究。

昨日我回到寓所,見客廳中坐一個很相的朋友,一見面就說道:“你怎麼又在報上講厚黑學?現在人心險詐,大不已,正宜提倡舊道德,以圖挽救,你發出這些怪議論,豈不把人心越弄越壞嗎?”我說:“你也太過慮了。”於是把我全部思想源源本本說與他聽,直談到二更,他歡然而去,說道:“像這樣說來,你簡直是孔子信徒,厚黑學簡直是救濟世道人心的妙藥,從今以後,我在你這個厚黑教主名下當一個信徒就是了。”

梁任公曾說:“假令我不幸而死,是學界一種損失。”不料他56歲就死了,學的損失,真是不小。古來的學者如程明道、陸象山,是54歲死的。韓昌黎、周濂溪、王明,都是57歲死的。鄙人在厚黑界的位置,自信不在樑程陸韓周王之下,講到年齡,已經有韓周王三人的高壽,要喊樑程陸爲老弟,所慮者萬一我一命嗚呼,則是曹、劉備諸聖人相傳之心法,自我而絕,厚黑界的損失,還可計算嗎?所以我汲汲皇皇的寫文字,餘豈好厚黑哉?餘不得已也。

馬克思發明唯史觀,我發明厚黑史觀。用厚黑史觀去讀二十四史,則敗興衰,瞭如指掌,用厚黑史觀去考察社會,則如牛渚燃犀,百怪畢現。……我們又可用厚黑史觀攻擊達爾文強權競爭的說法,使迷信武力的人失去理論上的立場。我希閱者耐心讀去,不可先存一個心說:“厚黑學,是人心的東西。”更不可先存一個見說:“馬克思、達爾文是西洋聖人,李宗吾是中國壞人,從古至今,斷沒有中國人的說法,會勝過西洋人的。”如果你心中是這樣想,就請你每日讀華西副刊的時候,看見《厚黑叢話》一欄,就閉目不視,免得把你壞。

有天我去會一個朋友。他是講宋學的先生,一見我,就說我不該講厚黑學。我因他是個迂儒,不與深辯,婉辭稱謝。殊知他越說越高興,簡直帶出訓飭的口吻來了。我氣他不過,說道:“你自稱孔子之徒,據我看來,只算是孔子之奴,夠不上稱孔子之徒。何以言之呢?你們講宋學的人,神龕上供的是‘天地君親師之位’。你既尊孔子爲師,則師徒猶父子,也可說等於君臣。古云:‘事父母幾諫’。又云:‘事君有犯而無。’你爲甚麼不以事君父之禮事孔子?明知孔子的學說,有許多地方,對於現在不適用,不敢有所修正,直是諧臣子之所爲,非孔子家奴而何?古今夠得上稱孔子之徒者,孟子一人而已,孔子曰:‘我戰則克。’孟子則曰:‘善戰者服上刑。’依孟子的說法,孔子是該以槍斃的。孟子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又把管仲說得極不堪,曰:‘功烈如彼其卑也。’而《論語》上明明載,孔子曰:‘劑桓公正而不譎。’又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孟子的話,豈不顯與孔子衝突嗎?孔子修《春秋》,以尊周爲主,稱周王曰‘天王’。孟子游說諸侯,一則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再則曰:‘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爲政於天下。’未知置周王於何地,豈非孔教叛徒?而其自稱,則曰‘乃所願則學孔子也。’孟子對於孔子,是了奴的,故可稱之曰孔子之徒,漢宋諸儒,皆孔子之奴也。至於你嗎!滿口程朱,對於宋儒,明知其有錯誤,不敢有所糾正,反曲爲之庇,直是家奴之奴,稱曰‘孔子之奴’,猶未免過譽。”說罷,彼此不歡而散。閱者須知,世間主人的話好說,家奴的話不好說,家奴之奴,更難得說。中國紛紛不已者,孔子家奴爲之也……達爾文家奴爲之也,於主人何尤!

我不知有孔子學說,更不知有馬克思學說和達爾文學說,我只知有厚黑學而已。問厚黑學何用?曰用以抵抗列強。我敢以厚黑教主之資格,向四萬萬人宣言曰:“勾踐何人也,予何人也,凡我同志,快快的厚黑起來!何者是同志?心思才力,用於抵抗列強者,即是同志。何者是異黨?心思才力,用於傾陷本國人者,即是異黨。”從前張獻忠祭梓潼文昌帝君文曰:“你姓張,咱老子也姓張,咱與你聯宗罷。”我想,孔子在天之靈,見了我的宣言,一定說:“咱講諸夏,外夷狄,你講中國,外列強,咱與你聯合罷。”

梁任公曰:“讀春秋當如讀楚辭,其辭則人香草,其義則靈脩也,其辭則劑桓、晉文,其義則素王制也。”嗚呼,知此者可以讀厚黑學矣!其詞則曹、劉備,其義則十年沼吳之勾踐、八年戰之華盛頓也。師法曹、劉備者,師法厚黑之技,至曹劉之目的爲何,不必深問。斯義也,恨不得起任公於九原,而一與討論之。

我著厚黑學,純用春秋筆法,善惡不嫌同辭,據事直書,善惡自見。同是一厚黑,用以圖謀一己之私利,是極卑劣之行爲,用以圖謀衆人之公利,是至高無上的道德。所以不懂春秋筆法者,不可以讀厚黑學。

民國六年,都國民公報社把厚黑學印單行本,宜賓唐倜風作序,中江謝綬青作跋。綬青之言曰:“宗吾發明厚黑學,或以爲議評末俗,可以勸人爲善,或以爲鑿破混沌,可以導人爲惡。餘則謂:厚黑學無所謂善,無所謂惡,亦視用之何如耳。如利刃然,用以誅叛逆則善,用以屠良民則惡。善與惡,何關於刃?故用厚黑以爲善,則爲善人,用厚黑以爲惡,則爲惡人,或善或惡,於厚黑無與也。”綬青這個說法,是很對的,與我所說春秋筆法,同是一意。

倜風之言曰:“孔子曰:‘諫有五,吾從其諷。’昔者漢武帝母,東方朔叱令就死。齊景公誅圉人,晏子執而數其罪。二君聞言,惕然而止。宗吾此書,大有東方朔、晏子意,其言最詼諧,其意最沉痛,直不啻聚千古大大詐於一堂,而一一讞定其罪,所謂誅諛於既死者非歟!吾人讀此書,即知厚黑中人比比皆是,庶幾出而應世,不爲若輩所愚。彼爲鬼爲蜮者,知人之燭破其,亦將惶然思返,而不敢妄試其技。審如是也,人與人之間,不得不出於赤心相見之一途,則宗吾此書之有益於世道人心也,豈淺鮮哉!厚黑學之發佈,已有年矣,其名詞人多知之。試執人而語之曰:‘汝固素習厚黑學者。’無不然怒,則此書收效爲何如,固不俟辯也。”倜風此說固有至理,然不如綬青所說尤爲圓通。

莊子曰:“能不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嗚呼!若莊子者,始可與言厚黑矣。禪讓一也,舜禹行之則爲聖人,曹丕、劉裕行之,則爲逆臣。宗吾曰:“舜禹之事,倘所謂厚黑,是耶非耶,餘甚焉。倜風披覽《莊子》不釋手,而於厚黑學,猶一間未達,惜哉!晚年從歐竟無,講唯識學,回都,貧病而死。夏斧私挽以聯,有云:“有錢買書,無錢買米。”假令倜風只買厚黑學一部,而以餘錢買米,雖至今生存可也,然而倜風不悟也。厚黑救國中,失此健將,悲夫!悲夫!

我宣傳厚黑學,有兩種意思:(甲)即倜風所說,“聚千古大大詐於一堂,而一一讞定其罪”。民國元年發佈的《厚黑傳習錄》所說求六字真言、做六字真言和辦事二妙法等等,皆屬甲種。(乙)即綬青所說:“用厚黑以爲善。”此次所講厚黑救國等語,即屬乙種。

閱者諸君對於我的學問,如果研有得,以後如有人對於你行使厚黑學,你一眼就明白,可直告之曰:“你是李宗吾的甲班學生,我與你同班畢業,你那些把戲,拿出來耍些。”於是同學與同學闢誠相見,而天下從此太平矣,此則厚黑學之功也。有人說:“老子云‘邦之利,不可以示人。’你把厚黑學公開講說,萬一國中的漢,把他翻譯爲英法德俄日等外國文,傳播世界,列強得著這種訣,用科學方法整理出來,還而施之於我,等於把我國發明的火藥加以改良,還而轟我一般,如何得了?”我說:惟恐其不翻譯,越翻譯得多越好。宋朝用司馬爲宰相,遼人聞之,戒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公矣,勿再生事。”列強聽見中國出了厚黑教主,還不聞風喪膽嗎?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可行也。”我國對外政策,應該建築在一個誠字上,今可明明白白告訴他:“我國現遍設厚黑學校,校中供的是‘大至聖先師越王勾踐之神位’。厚黑教主開了一個函授學校,每日在報上發講稿,定下十年沼吳的計劃。這十年中,你要求什麼條件,我國就答應什麼條件,等到十年後,算帳就是了。”我們口中如此說,實際上即如此做,決不欺哄他。但要敬告翻譯的漢先生,譯厚黑學時,定要附譯一段,說:“勾踐最初對於吳王,爲臣,妻爲妾。後來吳王請照樣的爲臣,妻爲妾,勾踐不允,非把他置於死地不可,加了幾倍的利錢。這是我們先師傳下來的教條,請列強於頭錢之外,多預備點利錢就是了。”從前王德用守邊,契丹遣人來偵探,將士請逮捕之,德用說:“不消。”明日,大閱兵,簡直把軍中實拿與他看。偵探回去報告,契丹即遣人來議和。假如外國人知道我國朝野上下,一致研究厚黑學,自量非敵,因而斂戢其野心,十年後不開大殺戒,則厚黑學之造福於人類者,寧有暨耶。此即漢先生翻譯之功也。彼高談仁義者,烏足知之?傳曰:“火烈,民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厚黑先生者,其我佛如來之化歟!

友人雷民心,發明了一種最粹的學說,其言曰:“世間的事,分兩種,一種是做得說不得,一種是說得做不得。例如夫婦居室之事,儘管做,如拿在大庭廣衆中來說,就爲笑話,這是做得說不得。又如兩個朋友,以狎語相戲謔,抑或罵人的媽和姐妹,聞者不甚以爲怪,如果認真實現,就大以爲怪了,這是說得做不得。”民心這個學說,凡是政治界學界的人,不可不懸諸座右。厚黑學是做得說不得。……

做得說不得這句話,是《論語》“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註腳,說得做不得這句話,是《孟子·井田章》和《周禮》一書的註腳。假令王莽、王安石聘民心去當高等顧問,決不會把天下事鬧得那麼壞。

辛亥年都十月十八日兵變,全城秩序非常之,楊莘友出來任巡警總監,捉著擾治安的人,就地正法,出的告示,摹仿張獻忠七殺碑的筆調,連書斬斬斬,大得一般人的歡迎。全城男,提及楊總監之名,歌頌不已。後來秩序稍定,他發表了一篇《楊維(莘友名)之宣言》,說今後當行開明專制,於是議***,報章上指責他,省議會也糾舉他,說:“而今是共和時代,豈能再用專制手段!”殊不知莘友從前用的手段,純是野蠻專制,後來改行開明專制,在莘友算是進化了,只因把專制二字明白說出,所以大遭議。民心說:“天下事有做得說不得的。”莘友之事,是很好的一個例證。觀於莘友之事,孔子所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算得了的解。

我定有一條公例:“用厚黑以圖謀一己之私利,是極卑劣之行爲;用厚黑以圖謀衆人公利,是至高無上之道德。”莘友野蠻專制,其心黑矣,而人反歌頌不已,何以故?圖謀公利故。

厚黑救國這句話,做也做得,說也說得,不過學識太劣的人,不能對他說罷了。我這次把厚黑學公開講說,就是想把他變做得說得的科學。

胡林翼曾說:“只要有利於國,就是頑鈍無恥的事我都幹。”相傳林翼爲湖北巡時,文爲總督。有天總督夫人生日,藩臺去拜壽,手本已經拿上去了,才知道是如夫人生日,立將手本索回,折轉去。其他各,也隨之而去。不久林翼來,有人告訴他,他聽了,出大拇指說道:“好藩臺!好藩臺!”說畢取出手本遞上去,自己紅頂花翎的進去拜壽。衆聽說巡都來了,又紛紛轉來。次日妾來巡衙門謝步,林翼請他母親十分優待,妾就拜在胡母膝下爲義,林翼爲乾哥哥。此後軍事上有應該同總督會商的事,就請乾妹妹從中疏通。文稍一遲疑,其妾聒其耳曰:“你的本事,哪一點比我們胡大哥?你依著他的話做就是了。”因此林翼辦事,非常順手。胡**,關係滿清中興甚巨。林翼幹此等事,其面可謂厚矣,衆人不惟不說他卑鄙,反引爲談,何以故?心在國家故。

嚴世蕃是明朝的大臣,這是衆人知道的,後來皇上把他拿下,丟在獄中,衆臣合擬一奏摺,歷數其罪狀,如殺楊椒山、沈煉之類,把稿子拿與宰相徐階看。階看了說道:“你們還是想殺他?想放他?”衆人說:“當然想殺他。”徐階說:“你這奏摺一上去,皇上立即把他放出來,何以故呢?世蕃殺這些人,都是巧取上意,使皇上自的要殺他。此折上去,皇上就會說:‘殺這些人明明出自我的意思,怎麼誣在世蕃上?”豈不立把他放出嗎?”衆人請教如何辦。徐階說:“皇上最恨的是倭寇,說他私通倭寇就是了。”徐階關著門把摺子改了遞上去。世蕃在獄中探得衆人奏摺容,對親信人說道:“你們不必擔憂,不幾天我就出來了。”後來摺子發下,說他私通倭寇,大驚道:“完了,完了!”果然把他殺了。世蕃罪大惡極,本來該殺,獨莫有私通倭寇,可謂死非其罪。徐階設此毒計,其心不爲不黑,然而後人都稱他有智謀,不說他毒,何以故?爲國家除害故。

李次青是曾國藩得意門生,國藩兵敗靖港、祁門等,次青與他患難相共。後來次青兵敗失地,國藩想學孔明斬馬謖,幕僚擬奏摺嚴參他,衆人不肯擬。李鴻章擬,鴻章說道:“老師要參次青,門生願以去就爭。”國藩道:“你要去,很可以,奏摺我自己擬就是了。”次日人與鴻章送四百兩銀子去,“請李大人搬鋪”。鴻章在幕中,有數年的勞績,爲此事逐出。奏摺上去,次青重大分。國藩此等地方手段很辣,逃不一個黑字,然而次青仍是恩知遇,國藩死,哭以詩,非常懇摯。鴻章晚年,封爵拜相,談到國藩,佩不已,何以故?以其無一毫私心故。

上述胡、徐、曾三事,如果用以圖謀私利,豈非至卑劣之行爲嗎?移以圖謀公利,就爲最高尚之道德。像這樣的觀察,就可把當偉人的訣尋出,也可說把救國的策略尋出。現今天下大,一般人都說將來收拾大局,一定是曾國藩、胡林翼一流人,但是要學曾、胡,從何下手?難道把曾、胡全集,字字讀,句句學嗎?這也無須,有個最簡單的法子,把全副神集中在抵抗列強上面,目無旁視,耳無旁聽,抱定厚黑二字,放手做去,得的效果,包管與曾、胡一般無二。如嫌厚黑二字不好聽,你在表面上換兩個好聽字眼就是,不要學楊莘友把專制二字說破。你如有膽量,就學胡林翼,赤地說道:“我是頑鈍無恥。”列強其奈你何!是之謂厚黑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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