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學》第19章 厚黑叢話卷三(1)

都《華西日報》民國二十四年十月

有人讀《厚黑經》,讀至“蓋學者於此,反求諸而自得之,以去夫外之仁義,而充其本然之厚黑”,發生疑問道:“李宗吾,你這話恐說錯了。孟子曰:‘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可見仁義是本然的。你怎麼把厚黑說本然,把仁義說?”我說:“我倒莫有說錯,只怕你們那個孟子錯了。孟子說:‘孩提之,無不知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他這個話究竟對不對,我們要實地試驗。就孟子的夫人把他新生小孩抱出來,由我當著孟子試驗。母親抱著小孩吃飯,小孩手來拖,如不提防,碗就會落地打爛。請問孟子,這種現象是不是親?母親手中拿一塊糕餅,小孩手來索,母親不給他,放在自己口中,小孩就會手從母親口中取出,放在他口中。請問孟子,這種現象是不是親?小孩在母親懷中食,食糕餅,哥哥走近前,他就要用手推他打他。請問孟子,這種現象是不是敬兄?只要全世界尋得出一個小孩,莫得這種現象,我的厚黑學立即不講,既是全世界的小孩無一不然,可見厚黑是天中固有之,我的厚黑學當然立。”

孟子說:“人之所不學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小孩見母親口中有糕餅,就手去奪,在母親懷中食食糕餅,哥哥近前,就推他打他,都是不學而能,不慮而知,依孟子所下的定義,都該認爲良知良能。孟子教人把良知良能擴而充之,現在許多吏刮取人民的金錢,即是把小孩時奪取母親口中糕餅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的。許多志士,對於忠實同志,排傾軋,無所不用其極,即是把小孩食食糕餅時推哥哥、打哥哥那種良知良能擴充來的。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現在的偉人,小孩時那種心理,毫莫有失掉,可見中國鬧到這麼糟,完全是孟子的信徒乾的,不是我的信徒乾的。

我民國元年發表《厚黑學》,指定曹、劉備、孫權、劉邦幾個人爲模範人。迄今廿四年並莫一人學到。假令有一人像劉備,過去的四川,何至爲魔窟?有一人像孫權,過去的寧粵,何至會有裂痕?有一人像曹,僞滿敢獨立嗎?有一人像劉邦,中國會四分五裂嗎?吾嘗曰:“劉邦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曹斯可矣,曹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劉備、孫權斯可矣。”所以說中國鬧得這麼糟,不是我的信徒乾的。

漢高祖分杯羹,是把小孩奪母親口中糕餅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的。唐太宗殺建、元吉,是把小孩食食糕餅時推哥哥、打哥哥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的。這即是《厚黑經》所說:“充其本然之厚黑。”昔人詠漢高祖詩云:“俎上,杯中羹,黃袍念重而翁輕。羹嫂,羹頡侯,一飯之仇報不休。……君不見漢家開基四百明天子,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間乃如此。”漢高祖把通常所謂五倫與夫禮義廉恥掃得乾乾淨淨,這卻是《厚黑經》所說:“去夫外之仁義。”

有人難我道:“孟子曰:‘惻之心,人皆有之。’據你這樣說,豈不是應該改爲‘惻之心人皆無之’嗎?”我說:“這個道理,不能這樣講。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於井,皆有怵惕惻之心。’明明提出怵惕惻四字。下文忽言‘無惻之心非人也。’‘惻之心,仁之端也。’平空把怵惕二字摘來丟了,請問是何道理?再者孟子所說:‘乍見孺子將於井’,這是孺子對於井發生了死生存亡的關係,我是立在旁觀地位。假令我與孺子同時將井,請問孟子,此心作何狀態?此時發出來的第一念,究竟是怵惕,是惻?不消說,這剎那間只有怵惕而無惻,只能顧我之死,不暇顧及孺子之死。非不孺子也,事變倉卒,顧不及也。必我心略爲安定,始能顧及孺子,惻心乃能出現。我們這樣的研究,就可把人真相看出。怵惕是爲我的念頭,惻是爲人的念頭。孟子曰:‘惻之心,仁之端也。’李宗吾曰:‘怵惕之心,厚黑之端也。’孟子講仁義,以惻爲出發點。我講厚黑,以怵惕爲出發點。先有怵惕,後有惻,孟子的學說是第二義,我的學說纔是第一義。”

都屬某縣,有曾某者,平日講程朱之學,品端學粹,道貌巖巖,人呼爲曾大聖人,年已七八十歲,當縣中高小學校校長。我查學到校,問:“老先生近日還看書否?”答:“現在纂集宋儒語錄。”我問:“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於井,皆有怵惕惻之心。’何以下文只說:‘無惻之心非人也。’‘惻之心,仁之端也。’把怵惕二字置之不論,其意安在?”他聽了沉思索。我問:“見孺子將於井,發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究竟是怵惕,是惻?”他信口答道:“是惻。”我聽了默然不語,他也默然不語。我本然想說;第一念既是惻,何以孟子不言“惻怵惕”而言“怵惕惻”?因爲他是老先生,不便深問,只問道:“宋儒之書,我讀得很,只見他們極力發揮惻二字未知對於怵惕二字,亦會加以發揮否?”他說:“莫有。”我不便往下再問,就談別的事去了。

《孟子》書上,孩提親章,孺子將井章,是善說最本的證據。宋儒的學說,就是從這兩個證據推闡出來的。我對於這兩個證據,本懷疑,所以每談厚黑學,就把宋儒任意抨擊。但我生平最喜歡懷疑,不但懷疑古今人的說法,並且自己的說法也常常懷疑。我講厚黑學,雖能自圓其說,而孟子的說法,也不能說他莫得理由。究竟人的真相是怎樣?孟子所說:孩提知和惻之心,又從何生出來呢?我於是又繼續研究下去。

中國言者五家,孟子言善,荀子言惡,告子言無善無惡,揚雄言善惡混,韓昌黎言有三品。這五種說法,同時並存,竟未能折衷一是。今之政治家,連人都未研究清楚,等於醫生連藥都未研究清楚。醫生不瞭解藥,斷不能治病;政治家不瞭解人,怎能治國?今之舉世紛紛者,實由政治家措施失當所致。其措施之所以失當者,實由對於人欠了的觀察。

中國學者,對於人的觀察,西洋學者,觀察人更欠。現在的青年,只知宋儒所說“婦人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個道理講不通……這都是對於人欠了研究,纔有這類不通的學說。學說既不通,基於這類學說生出來的措施,遂無一可通,世界烏得不大

從前我在報章雜誌上,常見有人說:“中國的禮教,是吃人的東西。”殊不知西洋的學說,更是吃人的東西。阿比西尼亞被墨索里尼摧殘,是達爾文學說之賜,將來算總帳,還不知要犧牲若干人的生命。我們要想維持世界和平,非把這類學說一律肅清不可。要肅清這類學說,非把人徹底研究清楚不可。我們把人研究清楚了,政治上的設施,國際上的舉,才能適合人類通,世界和平才能維持。

我主張把人研究清楚,常常同友人談及。友人說:“近來西洋出了許多心理學的書,你雖不懂外國文,也無妨買些譯本來看。”我說:“你這個話太奇了!我說個笑話你聽:從前有個查學員視察某校,對校長說:‘你這個學校,線不足。’校長道:‘我已派人到上海購買去了。’人人有一個心,自己就可直接研究,本就是一副儀標本,隨時隨地都可以試驗,朝夕與我往來的人,就是我的試驗品,你我看外國人著的心理學書,豈不等於到上海買線嗎?”聞者無辭可答。

我民國元年著的《厚黑學》,原是一種遊戲文字,不料發表出來,竟一般人的歡迎,厚黑學三字,在四川幾乎一普通名詞。我以爲此種說法能人歡迎,必定於人上有關係,因繼續研究。到民國九年,我想出一種說法,似乎可以把人問題解決了,因著《心理與力學》一文,載《宗吾臆談》。我這種說法,未必合真理,但爲研究學起見,也不妨提出來討論。

西洋人研究理學研究得很徹,得出來的結論,五洲萬國無有異詞,獨於心理學卻未研究徹,所以得出來的結論,此攻彼訐。這是甚麼道理呢?因爲研究理,乃是以人研究,置局外,冷眼旁觀,把真相看得很清楚,毫無我見,故所下判斷最爲正確。至於研究心理學,則研究者是人,被研究者也是人,不知不覺就參我見,下的判斷就不公平。並且我是衆人中之一人,古人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在此山中。”即使此心放得至公至平,仍得不到真相。因此我主張:研究心理學,應當另闢一個途徑來研究。科學家研究理學之時,毫無我見,等他研究完畢了,我們才起而言曰:“人爲萬之一,理與人事息息相通,理上的公例也適用於人事。”據理的公例,以判斷人事,而人就無遁形了。聲磁電的公例,五洲萬國無有異詞。人之,有類磁電,研究磁電,離不力學公例,我們就可以用力學公例以考察人之心理。

民國九年,我家居一載,專幹這種工作,用力學上的公例去研究心理學,覺到許多問題都渙然冰釋。因創一公例曰:“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從古人事蹟上,現今政治上,日用瑣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數學上,中國古書上,西洋學說上,四面八方印證起來,似覺可通。有了這條公例,不但關於人事上一切學說若網若綱,有條不紊,就是改革經濟政治等等,也有一定的軌道可循,而我心中的疑團,就算打破,人問題就算解決了。但我要聲明:所謂疑者,是我心中自疑,非謂人人俱如是疑也。所謂解決者,是我自謂解決,非謂這個問題果然被我解決也。此乃我自述經過,聊備一說而已。

本來心理學是很博大深的,我是個講厚黑學的,怎能談這門學問?我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等於說“水之波,循力學公例而行”。據科學家眼看來,水之質和現象,可供研究者很多,波不過現象中之一小部分。所以我談心理,只談得很小很小一部分,其餘的我不知道,就不敢妄談。

爲甚力學上的公例可應用到心理學上呢?須知科學上許多定理,最初都是一種假說,據這種假說,從各方試驗,都覺可通,這假說就爲定理了。即如地球這個東西,自開闢以來就有的,人民生息其上,不經經過了若干萬萬年,對於地球之構就無人瞭解。距今二百多年以前,出了個牛頓,發明萬有引力,說“地心有吸力,把泥土沙石吸一團,爲地球。”究竟地心有無吸力,無人看見,牛頓這個說法,本是假定的,不過據他的說法,任如何試驗,俱是合的,於是他的假說就了定理。從此一般人都知道:“凡是有形有,俱要吸力的吸引。”到因斯坦出來,發明相對論,本牛頓之說擴大之,說:“太空中的星球發出的線,經過其他星球,也要其吸引。因天空中衆星球互相吸引之故,於是以直線進行之線,就變彎彎曲曲的形狀。”他這種說法,經過實地測驗,證明不錯,也爲定理。從此一般人又知道,有形無線,也要吸力的吸引。我們要解決心理學上的疑團,無妨把因斯坦的說法再擴大之,說:“我們心中也有一種引力,能把耳聞目、無形無吸收來爲一個心。心之構,與地球之構相似。”我們這樣的設想,牛頓的三例和因斯坦的相對論,就可適用到心理學方面,而人事上一切變化,就可用力學公例去考察他了。

通常所稱的心,是由於一種力,經過五出去,把外邊的事牽引進來,集合而的。例如有一在我面前,我注目視之,即是一種力從目出去,與那個連結;我將目一閉,能夠記憶那的形狀,即是此力把那拖進來綰住了。聽人的話能夠記憶,即是把那人的話拖進來綰住了。由這種方式,把耳濡目染與夫環境所經歷的事項一一拖進來,集合爲一團,就爲一個心。所以心之構,與地球之構完全相似。

一般人都說自己有一個心,佛氏出來,力闢此說,說:“人莫得心,通常所謂心,是假的,乃是六塵的影子。”圓覺經曰:“一切衆生,無始以來,種種顛倒,妄認四大爲自相,六塵緣影爲自心相。”我們試思,假使心中莫得引力,則六塵影子之經過,亦如雁過長空,影落湖心一般,雁一去,影即不存。而吾人見雁之過,其影能留在心中者,即是心中有一種引力把雁影綰住的原故。所以我們拿佛家的話來推究,也可證明心之構與地球之構是相似的。

佛家說:“六塵影子落在八識田中,爲種子,永不能去。”這就像穀子豆子落在田土中,爲種子一般。我們知穀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是由於地心有引力,即知六塵影子落在八識田中,是由於人心有引力。因爲有引力綰住,所以穀子豆子在田土中永不能去,六塵影子在八識田中也永不能去。

我們如把心中所有知識一一考察其來源,即知其無一不從外面進來。其經過的路線,不外眼耳鼻舌。雖說人能夠發明新理,但仍靠外面收來的智識作基礎。猶之建築房屋,全靠外面購來的磚瓦木石。假如把心中各種智識的來源考出了,從目進來的,命他仍從目退出去,從耳進來的,令他仍從耳退出去,其他一一俱從來路退出,我們的心即空無所有了。人的心能夠空無所有,對於外無貪,無嗔恨,有如湖心雁影,過而不留,這即是佛家所說“還我本來面目”。

地球之構,源於引力,意識之構,源於種子,試由引力再進一步,推究到天地未有以前,由種子再進一步,推究到父母未生以前,則只有所謂寂兮寥兮的狀況,而二者就會歸於一了。由寂兮寥兮生出引力,而後有地球,而後有。由寂兮寥兮,生出種子,而後有意識,而後有人。由此知心之構與地球之構相似,理與人事相通,故理學的規律可適用於心理學。

心理的現象,與磁電現象很相像。人有七,大別之,只有好、惡二種。心所好的東西,就引之使近;心所惡的東西,就推之使遠。其現象與磁電相同。人的心,分知、、意三者,意是知與合併而,其元素只有知、二者。磁電同相推,異相引,他相推相引的作用,是的現象。能夠差別同,又含有知的作用。可見磁電這個東西,也有知、,與我們的心理是一樣的。電所需要的是電,忽然來了一個電,要分他的電,他當然把他推開。電所需要的是電,忽然來了一個電,要分他的電,他當然也把他推開。這就像小兒食食糕餅的時候,見哥哥來了,用手推他打他一般,所以了同相推的現象。至於磁電異相引,猶如人類男,更是不待說的。所以我們研究心理學,可當如磁電學研究。

佛說:“真佛法,映現形。”宛然磁電應現象。又說:“本圓融,用遍法界。”又說:“非有非無。”宛然磁電中和現象。又說:“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簡直是理學家所說“能力不滅”。因此之故,我們用力學公例去考察人,想來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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