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第001回 靈育孕源流出 心修持大道生

詩曰:

混沌未分天地,茫茫渺渺無人見。

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

覆載羣生仰至仁,發明萬善。

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

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爲一元。將一元分爲十二會,乃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會該一萬八百歲。且就一日而論:子時得氣,而醜則鳴;寅不通,而卯則日出;辰時食後,而巳則挨排;日午天中,而未則西蹉;申時晡而日落酉;戌黃昏而人定亥。譬於大數,若到戌會之終,則天地昏蒙而萬否矣。再去五千四百歲,亥會之初,則當黑暗,而兩間人俱無矣,故曰混沌。又五千四百歲,亥會將終,貞下起元,近子之會,而復逐漸開明。邵康節曰:“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萬未生時。”到此,天始有。再五千四百歲,正當子會,輕清上騰,有日,有月,有星,有辰。日、月、星、辰,謂之四象。故曰,天開於子。又經五千四百歲,子會將終,近醜之會,而逐漸堅實。易曰:“大哉乾元!至哉坤元!萬資生,乃順承天。”至此,地始凝結。再五千四百歲,正當醜會,重濁下凝,有水,有火,有山,有石,有土。水、火、山、石、土謂之五形。故曰,地闢於醜。又經五千四百歲,醜會終而寅會之初,發生萬。歷曰:“天氣下降,地氣上升;天地**,羣皆生。”至此,天清地爽,**。再五千四百歲,正當寅會,生人,生,生禽,正謂天地人,三才定位。故曰,人生於寅。

盤古開闢,三皇治世,五帝定,世界之間,遂分爲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曰西牛賀洲,曰南贍部洲,曰北俱蘆洲。這部書單表東勝神洲。海外有一國土,名曰傲來國。國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喚爲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脈,三島之來龍,自開清濁而立,鴻蒙判後而。真個好山!有詞賦爲證。賦曰:

勢鎮汪洋,威寧瑤海。勢鎮汪洋,涌銀山魚袕;威寧瑤海,波翻雪浪蜃離淵。木火方隅高積上,東海之聳崇巔。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綵雙鳴;削壁前,麒麟獨臥。峰頭時聽錦鳴,石窟每觀龍出。林中有壽鹿仙狐,樹上有靈禽玄鶴。瑤草奇花不謝,青松翠柏長春。仙桃常結果,修竹每留雲。一條澗壑藤蘿,四面原堤草新。正是百川會擎天柱,萬劫無移大地。那座山,正當頂上,有一塊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圍圓。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圍圓,按政歷二十四氣。上有九竅八孔,按九宮八卦。四面更無樹木遮,左右倒有芝蘭相襯。蓋自開闢以來,每天真地秀,日月華,之既久,遂有靈通之意。育仙胞,一日迸裂,產一石卵,似圓球樣大。因見風,化作一個石猴,五俱備,四肢皆全。便就學爬學走,拜了四方。目運兩道金衝斗府。驚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駕座金闕雲宮靈霄寶店,聚集仙卿,見有金焰焰,即命千里眼、順風耳開南天門觀看。二將果奉旨出門外,看的真,聽的明。須臾回報道:“臣奉旨觀聽金,乃東勝神洲海東傲來小國之界,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產一卵,見風化一石猴,在那裡拜四方,眼運金衝斗府。如今服餌水食,金將潛息矣。”玉帝垂賜恩慈曰:“下方之,乃天地華所生,不足爲異。”

那猴在山中,卻會行走跳躍,食草木,飲澗泉,採山花,覓樹果;與狼蟲爲伴,虎豹爲羣,獐鹿爲友,獼猿爲親;夜宿石崖之下,朝遊峰之中。真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一朝天氣炎熱,與羣猴避暑,都在鬆之下頑耍。你看他一個個:

跳樹攀枝,採花覓果;拋彈子,-麼兒;跑沙窩,砌寶塔;趕蜻蜓,撲八蠟;參老天,拜菩薩;扯葛藤,編草-;捉蝨子,咬又掐;理,剔指甲;挨的挨,;推的推,;扯的扯,拉的拉,青松林下任他頑,綠水澗邊隨洗濯。一羣猴子耍了一會,卻去那山澗中洗澡。見那澗水奔流,真個似滾瓜涌濺。古云:“禽有禽言,語。”衆猴都道:“這水不知是那裡的水。我們今日趕閒無事,順澗邊往上溜頭尋看源流,耍子去耶!”喊一聲,都拖男挈,呼弟呼兄,一齊跑來,順澗爬山,直至源流之,乃是一瀑布飛泉。但見那:

一派白虹起,千尋雪浪飛;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依。

冷氣分青嶂,餘流潤翠微;潺-名瀑布,真似掛簾帷。

衆猴拍手稱揚道:“好水!好水!原來此遠通山腳之下,直接大海之波。”又道:“那一個有本事的,鑽進去尋個源頭出來,不傷者,我等即拜他爲王。”連呼了三聲,忽見叢雜中跳出一名石猴,應聲高道:“我進去!我進去!”好猴!也是他:

今日芳名顯,時來大運通;有緣居此地,王遣仙宮。

你看他瞑目蹲,將一縱,徑跳瀑布泉中,忽睜睛擡頭觀看,那裡邊卻無水無波,明明朗朗的一架橋樑。他住了,定了神,仔細再看,原來是座鐵板橋。橋下之水,衝貫於石竅之間,倒掛流出去,遮閉了橋門。卻又欠上橋頭,再走再看,卻似有人家住一般,真個好所在。但見那:

翠蘚堆藍,白雲浮玉,搖片片煙霞。虛窗靜室,凳板生花。侞窟龍珠倚掛,縈迴滿地奇葩。鍋竈傍崖存火跡,樽-靠案見餚渣。石座石牀真可,石盆石碗更堪誇。又見那一竿兩竿修竹,三點五點梅花。

幾樹青松常帶雨,渾然相個人家。

看罷多時,跳過橋中間,左右觀看,只見正當中有一石碣。碣上有一行楷書大字,鐫著“花果山福地,水簾天。”石猴喜不自勝,急怞往外便走,復瞑目蹲,跳出水外,打了兩個呵呵道:“大造化!大造化!”衆猴把他圍住,問道:“裡面怎麼樣?水有多深?”石猴道:“沒水!沒水!原來是一座鐵板橋。橋那邊是一座天造地設的家當。”衆猴道:“怎見得是個家當?”石猴笑道:“這水乃是橋下衝貫石橋,倒掛下來遮閉門戶的。橋邊有花有樹,乃是一座石房。房有石窩、石竈、石碗、石盆、石牀、石凳。中間一塊石碣上,鐫著‘花果山福地,水簾天。’真個是我們安。裡面且是寬闊,容得千百口老小。我們都進去住也,省得老天之氣。這裡邊:

颳風有躲,下雨好存。霜雪全無懼,雷聲永不聞。

煙霞常照耀,祥瑞每蒸薰。松竹年年秀,奇花日日新。”

衆猴聽得,個個歡喜,都道:“你還先走,帶我們進去,進去!”石猴卻又瞑目蹲,往裡一跳,道:“都隨我進來!進來!”那些猴有膽大的,都跳進去了;膽小的,一個個頸,抓耳撓腮,大聲喊,纏一會,也都進去了。跳過橋頭,一個個搶盆奪碗,佔竈爭牀,搬過來,移過去,正是猴頑劣,再無一個寧時,只搬得力倦神疲方止。石猿端坐上面道:“列位呵,‘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你們才說有本事進得來,出得去,不傷者,就拜他爲王。我如今進來又出去,出去又進來,尋了這一個天與列位安眠穩睡,各家之福,何不拜我爲王?”衆猴聽說,即拱伏無違。一個個序齒排班,朝上禮拜,都稱“千歲大王”。自此,石猴高登王位,將“石”字兒了,遂稱猴王。有詩爲證。詩曰:

泰產羣生,仙石胞含日月

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

觀不識因無相,外合明知作有形。

歷代人人皆屬此,稱王稱聖任縱橫。猴王領一羣猿猴、獼猴、馬猴等,分派了君臣佐使,朝遊花果山,暮宿水簾,合契同,不飛鳥之叢,不從走之類,獨自爲王,不勝歡樂。是以:

春採百花爲飲食,夏尋諸果作生涯。

秋收芋慄延時節,冬覓黃度歲華。

猴王樂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載。一日,與羣猴喜宴之間,忽然憂惱,墮下淚來。衆猴慌忙羅拜道:“大王何爲煩惱?”猴王道:“我雖在歡喜之時,卻有一點兒遠慮,故此煩惱。”衆猴又笑道:“大王好不知足!我等日日歡會,在仙山福地,古神州,不伏麒麟轄,不伏凰管,又不伏人間王位所拘束,自由自在,乃無量之福,爲何遠慮而憂也?”猴王道:“今日雖不歸人王法律,不懼禽威服,將來年老衰,暗中有閻王老子管著,一旦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住天人之?”衆猴聞此言,一個個掩面悲啼,俱以無常爲慮。

只見那班部中,忽跳出一個通背猿猴,厲聲高道:“大王若是這般遠慮,真所謂道心開發也!如今五蟲之,惟有三等名,不伏閻王老子所管。”猴王道:“你知那三等人?”猿猴道:“乃是佛與仙與神聖三者,躲過迴,不生不滅,與天地山川齊壽。”猴王道:“此三者居於何所?”猿猴道:“他只在閻浮世界之中,古仙山之。”猴王聞之,滿心歡喜,道:“我明日就辭汝等下山,雲遊海角,遠涉天涯,務必訪此三者,學一個不老長生,常躲過閻君之難。”噫!這句話,頓教跳出迴網,致使齊天大聖。衆猴鼓掌稱揚,都道:“善哉!善哉!我等明日越嶺登山,廣尋些果品,大設筵宴送大王也。”

次日,衆猴果去採仙桃,摘異果,刨山藥,□【左“屬”右“立刀”】黃,芝蘭香蕙,瑤草奇花,般般件件,整整齊齊,擺開石凳石桌,排列仙酒仙餚。但見那:

金丸珠彈,紅綻黃。金丸珠彈臘櫻桃,真甘;紅綻黃梅子,味果香酸。鮮龍眼,甜皮薄;火荔枝,核小囊紅。林檎碧實連枝獻,枇杷緗苞帶葉擎。兔頭梨子心棗,消除煩更解酲。香桃爛杏,甘甘似玉瓊漿;脆李楊梅,酸蔭蔭如脂酸膏酪。紅囊黑子西瓜,四瓣黃皮大柿子。石榴裂破,丹砂粒現火晶珠;芋慄剖開,堅團金瑪瑙。胡桃銀杏可傳茶,椰子葡萄能做酒。榛鬆榧柰滿盤盛,橘蔗柑橙盈案擺。煨山藥,爛煮黃,搗碎茯苓並薏苡,石鍋微火漫炊羹。人間縱有珍饈味,怎比山猴樂更寧?羣猴尊猴王上坐,各依齒肩排於下邊,一個個流上前,奉酒,奉花,奉果,痛飲了一日。次日,猴王早起,教:“小的們,替我折些枯鬆,編作筏子,取個竹竿作篙,收拾些果品之類,我將去也。”果獨自登筏,盡力撐開,飄飄,徑向大海波中,趁天風,來渡南贍部洲地界。這一去,正是那:

天產仙猴道行隆,離山駕筏趁天風。

飄洋過海尋仙道,立志潛心建大功。

有分有緣休俗願,無憂無慮會元龍。

料應必遇知音者,說破源流萬法通。也是他運至時來,自登木筏之後,連日東南風,將他送到西北岸前,乃是南贍部洲地界。持篙試水,偶得淺水,棄了筏子,跳上岸來,只見海邊有人捕魚、打雁、挖蛤、淘鹽。他走近前,弄個把戲,妝個□【上左“齒”右“可”,下“”】虎,嚇得那些人丟筐棄網,四散奔跑。將那跑不的拿住一個,剝了他裳,也學人穿在上,搖搖擺擺,穿州過府,在市塵中,學人禮,學人話。朝餐夜宿,一心裡訪問佛仙神聖之道,覓個長生不老之方。見世人都是爲名爲利之徒,更無一個爲命者。正是那:

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

騎著驢騾思駿馬,居宰相王侯。

只愁食耽勞碌,何怕閻君就取勾?

繼子蔭孫圖富貴,更無一個肯回頭!

猴王參訪仙道,無緣得遇。在於南贍部洲,串長城,遊小縣,不覺八九年餘。忽行至西洋大海,他想著海外必有神仙。獨自個依前作筏,又飄過西海,直至西牛賀洲地界。登岸偏訪多時,忽見一座高山秀麗,林麓幽深。他也不怕狼蟲,不懼虎豹,登山頂上觀看。果是好山:

千峰開戟,萬仞開屏。日映嵐輕鎖翠,雨收黛冷含青。枯藤纏老樹,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喬松。修竹喬松,萬載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時不謝賽蓬瀛。幽鳥啼聲近,源泉響溜清。重重谷壑芝蘭繞,-崖苔蘚生。起伏巒頭龍脈好,必有高人姓名。

正觀看間,忽聞得林深之,有人言語,急忙趨步,穿林中,側耳而聽,原來是歌唱之聲。歌曰:

“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蒼逕秋高,對月枕鬆,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收來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猴王聽得此言,滿心歡喜道:“神仙原來藏在這裡!”急忙跳裡面,仔細再看,乃是一個樵子,在那裡舉斧砍柴。但看他打扮非常:

頭上戴箬笠,乃是新筍初之籜。上穿布,乃是木綿捻就之紗。腰間繫環絛,乃是老蠶口吐之。足下踏草履,乃是枯莎就之爽。手執-鋼斧,擔挽火麻繩。扳鬆劈枯樹,爭似此樵能!

猴王近前道:“老神仙!弟子起手。”那樵漢慌忙丟了斧,轉答禮道:“不當人!不當人!我拙漢食不全,怎敢當‘神仙’二字?”猴王道:“你不是神仙,如何說出神仙的話來?”樵夫道:“我說甚麼神仙話?”猴王道:“我纔來至林邊,只聽的你說:‘相逢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黃庭乃道德真言,非神仙而何?”樵夫笑道:“實不瞞你說,這個詞名做滿庭芳,乃一神仙教我的。那神仙與我舍下相鄰。他見我家事勞苦,日常煩惱,教我遇煩惱時,即把這詞兒念念。一則散心,二則解困。我纔有些不足思慮,故此念念。不期被你聽了。”猴王道:“你家既與神仙相鄰,何不從他修行?學得個不老之方?卻不是好?”樵夫道:“我一生命苦,自蒙父母養育至八九歲,才知人事,不幸父喪,母親居孀。再無兄弟姊妹,只我一人,沒奈何,早晚侍奉。如今母老,一發不敢拋離。卻又田園荒蕪,食不足,只得斫兩束柴薪,挑向市塵之間,貨幾文錢,糴幾升米,自炊自造,安排些茶飯,供養老母,所以不能修行。”

猴王道:“據你說起來,乃是一個行孝的君子,向後必有好。但你指與我那神仙住,卻好拜訪去也。”樵夫道:“不遠,不遠。此山做靈臺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那中有一個神仙,稱名須菩提祖師。那祖師出去的徒弟,也不計其數,見今還有三四十人從他修行。你順那條小路兒,向南行七八里遠近,即是他家了。”猴王用手扯住樵夫道:“老兄,你便同我去去。若還得了好,決不忘你指引之恩。”樵夫道:“你這漢子,甚不通變。我方纔這般與你說了,你還不省?假若我與你去了,卻不誤了我的生意?老母何人奉養?我要斫柴,你自去,自去。”

猴王聽說,只得相辭。出深林,找上路徑,過一山坡,約有七八里遠,果然見一座府。觀看,真好去!但見:

煙霞散彩,日月搖。千株老柏,萬節修篁。千株老柏,帶雨半空青冉冉;萬節修篁,含煙一壑蒼蒼。門外奇花布錦,橋邊瑤草噴香。石崖突兀青苔潤,懸壁高張翠蘚長。時聞仙鶴唳,每見凰翔。仙鶴唳時,聲振九皋霄漢遠;凰翔起,翎彩雲。玄猿白鹿隨見,金獅玉象任行藏。細觀靈福地,真個賽天堂!又見那閉,靜悄悄杳無人跡。忽回頭,見崖頭立一石牌,約有三丈餘高、八尺餘闊,上有一行十個大字,乃是“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猴王十分歡喜道:“此間人果是樸實。果有此山此。”看勾多時,不敢敲門。且去跳上松枝梢頭,摘松子吃了頑耍。

頃間,只聽得呀的一聲,門開,裡面走出一個仙,真個姿英偉,像貌清奇,比尋常俗子不同。但見他:-

髻雙綰,寬袍兩袖風。貌和自別,心與相俱空。

外長年客,山中永壽。一塵全不染,甲子任翻騰。

子出得門來,高道:“甚麼人在此搔擾?”猴王撲的跳下樹來,上前躬道:“仙,我是個訪道學仙之弟子,更不敢在此搔擾。”仙笑道:“你是個訪道的麼?”猴王道:“是。”子道:“我家師父,正才下榻,登壇講道。還未說出原由,就教我出來開門。說:‘外面有個修行的來了,可去接待接待。’想必就是你了?”猴王笑道:“是我,是我。”子道:“你跟我進來。”

這猴王整端肅,隨子徑天深觀看:一層層深閣瓊樓,一進進珠宮貝闕,說不盡那靜室幽居,直至瑤臺之下。見那菩提祖師端坐在臺上,兩邊有三十個小仙侍立臺下。果然是:

大覺金仙沒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

不生不滅三三行,全氣全神萬萬慈。

空寂自然隨變化,真如本任爲之;

與天同壽莊嚴,歷劫明心大法師。

猴王一見,倒下拜,磕頭不計其數,口中只道:“師父!師父!我弟子志心朝禮!志心朝禮!”祖師道:“你是那方人氏?且說個鄉貫姓名明白,再拜。”猴王道:“弟子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人氏。”祖師喝令:“趕出去!他本是個撒詐搗虛之徒,那裡修甚麼道果!”猴王慌忙磕頭不住道:“弟子是老實之言,決無虛詐。”祖師道:“你既老實,怎麼說東勝神洲?那去到我這裡,隔兩重大海,一座南贍部洲,如何就得到此?”猴王叩頭道:“弟子飄洋過海,登界遊方,有十數個年頭,方纔訪到此。”

祖師道:“既是逐漸行來的也罷。你姓甚麼?”猴王又道:“我無。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個禮兒就罷了。一生無。”祖師道:“不是這個。你父母原來姓甚麼?”猴王道:“我也無父母。”祖師道:“既無父母,想是樹上生的?”猴王道:“我雖不是樹生,卻是石里長的。我只記得花果山上有一塊仙石,其年石破,我便生也。”祖師聞言,暗喜道:“這等說,卻是天地生的。你起來走走我看。”猴王縱跳起,拐呀拐的走了兩遍。祖師笑道:“你軀雖是鄙陋,卻像個食松果的猢猻。我與你就上取個姓氏,意思教你姓‘猢’。猢字去了個傍,乃是古月。古者,老也;月者,也。老不能化育,教你姓‘猻’倒好。猻字去了傍,乃是個子系。子者,兒男也;系者,嬰細也。正合嬰兒之本論。教你姓‘孫’罷。”猴王聽說,滿心歡喜,朝上叩頭道:“好!好!好!今日方知姓也。萬師父慈悲!既然有姓,再乞賜個名字,卻好呼喚。”祖師道:“我門中有十二個字,分派起名到你乃第十輩之小徒矣。”猴王道:“那十二個字?”祖師道:“乃廣、大、智、慧、真、如、、海、穎、悟、圓、覺十二字。排到你,正當‘悟’字。與你起個法名做‘孫悟空’好麼?”猴王笑道:“好!好!好!自今就做孫悟空也!”正是:鴻蒙初闢原無姓,打破頑空須悟空。

畢竟不之向後修些甚麼道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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