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第027章 最是能殺人

騎牛的躲在竹林里,里咬著一片竹葉,蹲著看戲。說心里話,這位年輕師叔祖對世子殿下并無惡,尤其是上山練刀以后,每次搬書到武當,其中都會夾雜一兩本與武學無關的好書,山上風景當然好,否則也不會被古人稱作琉璃世界,天下五岳,前朝往上一千年,武當一直被譽為太岳,山上建筑與天接運,與地接氣,單個拎出來同樣比那小人得志的龍虎山更勝一籌,其余三岳難以與武當頡頏。

只是將這風景看了二十幾年,洪洗象沒看厭煩,也總希可以看到一些新鮮人新鮮事,世子殿下說了這喜新不厭舊,是好事。山上舊人舊事,年輕師叔祖都打心眼歡喜,不說大師兄如同慈父一般,陳師兄遍覽玉柱經書,就是嚴厲了些,每次被他翻出山下而來的書,都語重心長扼腕嘆息,習慣在洪洗象面前螞蟻轉圈,一圈接一圈,最多一次轉了三十多圈,還有那噤聲練劍的小王師兄,劍法卓絕,別人挖空心思修習劍招劍勢,尤其是吳家劍冢,恨不得將招式用到人力極致,小王師兄卻在劍道的獨木橋上獨修劍意,與那傳說很厲害的鄧太阿有異曲同工之妙,曾親眼看到小王師兄立于洗象池巨石上,用劍氣將瀑布給斬得炸開來。還有幾位更年長些的師兄則都格迥異,俱是好人,上古方士風范,對洪洗象更是呵護有加。

不過世子殿下到了上山后,就更有趣了。

洪洗象著茅屋外劍拔弩張,難免有些替世子殿下著急,那幾個京城來的家伙除去扮男裝的富貴子,其余兩人都不好對付,尤其是與大師兄對上一招的沉大叔,力修為深不可測,若不是掌教師兄修了道門百年罕見的大黃庭關,就不會如此輕松退敵了,外界只知道教里末牢關極難破關,卻不知大黃庭想要出關是難上加難,龍虎山上那些輩分極高的百歲真人,之所以在福地天里長不出,多數是修了大黃庭卻在牛角尖里出不來了。

僵持不下的微妙局勢,被瀑布那邊緩步而來的背劍一人給輕松破去。

號稱武當第一呆子的小王師兄!

小王師兄已過不之年,相貌清癯,無比瀟灑。背負一柄如紫銅的修長桃木劍,名神荼,傳說上古仙人曾用這柄劍殺了一頭禍國殃民的千年狐貍,劍上仙氣與魔障并存,非大毅力人,無法駕馭。

老道士王重樓溫言道:“山上不宜干戈,要不大伙一同去不遠的紫宮吃些齋菜便飯?”

年打哈哈道:“吃飽了才有力氣打架。”

那容只算是一般俏麗的子焦躁子冷笑道:“武當掌教親自出面護法還不夠,連山上第一劍士王小屏都拎劍觀戰來了,武當的待客之道,真讓人。這份,我記下了,下次見面,必有重禮報答。”

年沒心沒肺微笑道:“聽意思,小麻雀是不打算跟未來相公糾纏不休了,那本世子這就讓這一百持弩士卒護送小娘子你下山,到了山下,再喊兩三百鐵騎,一路送出涼地。”

咬牙吱吱,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怒極反笑道:“好好好,我一并記住。徐年,你等著便是。”

年剛想說話,姜泥已經,還是不合時宜,不懂世故,“菜圃,賠我。”

年沒好氣瞪了一眼,姜泥回瞪一眼,大眼瞪小眼,殺氣騰騰,可在某位子眼中卻是打罵俏,冷哼一聲,狠狠踩著臟死了的泥面,似乎想要把武當山給踩塌了甘心,帶領兩位侍從揚長而去。

下山途中,數次喊累停歇,顧不上份坐在石板上,捶著小,上山時一心一意想去給那世間最想挫骨揚灰的仇人好看,沒留意到腳底板生疼,這會兒去靴子,看到目驚心的跡,哇一下就哭出聲,嚎啕大哭,中氣十足,在武當山上凄厲回后兩人不敢正視的侍從雖說份超然,可面對這個主子,都如履薄冰,聽到哭聲,更是忐忑,連勸都不敢。那家世已是人間第一尊貴的子哭了會,漸漸小聲下去,頭皮穿好做工絕倫的靴子,去淚水,自言自語道:“孫貂寺,你打不過王重樓,張桓又打不過那王小屏,唉,早知道就多帶些大高手了。”

唯有宮地位頂尖的大宦,才會被喊作貂寺或者太監,屈指可數,王朝里總共不過八九位,見到這些凈去勢所以面不生明須的宦首領,哪怕是與皇帝陛下私人關系再親近不過的藩王,或者一些大權在握的得勢肱重臣,都要鼻子繞道而行,與宦關系好的,說不定還要主出聲客套幾句。離王朝太祖建制,某殿立石碑十三條,明文規定宦不得干政、不得擅自京城,這孫大太監既然能夠微服出京,那子的份也就水落石出,只有無法無天的隋珠公主,才有此等逆天的待遇,才能讓當今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孫姓太監今天在武當山上可是盡了那世子殿下的辱,他已經想好了一百種法子回京后給徐瘸子穿小鞋,扳不倒固的徐家大樹無妨,惡心一下離京數千里的大柱國也好。

大樹參天。參天?與天子同高?孫太監心中冷笑。

失了一對心夜明珠的隋珠公主抬頭惡狠狠道:“張桓,我知道你要寫報給我父皇,你就寫這徐年這些年其實一直在韜養晦,那些紈绔行徑都是偽裝,這位世子心有滔天野,在涼地與我見面后,待我十分熱。”

亡國東越的前朝皇子愕然,不知答應還是不答應,不答應,眼前這一關就過不去,答應,那就是欺君大罪,東越皇族本就凋零殆盡,剩不下幾人了。

孫貂寺解了燃眉之急,如子尖聲尖氣道:“公主殿下,國家大事,兒戲不得。咱們據實回報即可,陛下還不會給殿下出氣不?若陛下誤以為徐年真是野心,豈不是更堅定要與徐瘸子做親家,到時候公主殿下?”

一陣認真思量后皺眉道:“嗯,到時候本宮可就丟臉丟大了,跟這種草包過日子,豈不是要被天下人恥笑。”

孫太監和佩犵黨雙刀的張桓默契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松了口氣。原本不對眼不對路的兩人一趟武當行,倒有些惺惺默契了。

隋珠公主一瘸一拐下山,輕輕問道:“孫貂寺,你說這徐年如何?”

孫太監嗤笑道:“無良無德到了極點,以往還以為京城那邊風言風語略有夸張,到了涼地以后,哪一州哪一郡不是在罵?今日親眼所見,更是如此。”

隋珠公主心思復雜,放低聲音道:“張桓,他耍刀還可以?都讓你出雙刀了。”

東越沒落到污泥里去的舊皇族笑道:“真要殺他,一把犵黨錦刀,十招足矣。”

公主哦了一聲,罵了一句徐草包,便沒有下文。

后遠遠吊著監視三人的一百北涼悍卒。

山上,掌教老道士帶著師弟王小屏離開,走前給了徐年一瓶丹藥,洪洗象則意態闌珊去牽青牛。只留下徐年站在凌菜圃邊緣看著菜圃中的發呆姜泥。

世子殿下笑道:“不賠,我賠你就是了。”

姜泥蹲到地上,輕扶起一顆苗,默不作聲。

年跟著蹲下去,想幫忙,卻被姜泥一手推開,一屁跌坐在泥土中。

抬頭,看到徐年即便捂住,五指間還是滲出,他似乎不想讓姜泥看到這凄慘一幕,猛地起,離開菜圃。

傷不輕的徐年在瀑布的小府吞下一顆芬芳撲鼻的墨綠丹藥,緩慢調理氣機。

與那犵黨刀客拼命,其實傷不重,只是手上外傷,這對徐年來說并不棘手,這小半年練刀,哪天不是如此?只是那個不出意外是宮大太監的家伙出手,才最致命,若非王重樓擋下大半,徐年別說踉蹌著走到這里,爬都未必爬得回來。

練刀后徐年最重吐納,無師自通將按律循環了幾個小昆侖,略有好轉,睜開眼看到帶了些齋飯過來的洪洗象。

年輕師叔祖輕聲道:“你倒是個好人。”

年搖頭笑道:“我的婢,我要打要罵要調戲,那是我的天理,別人欺負算什麼事?打掌,不是等于扇我耳嗎?”

騎牛的慨道:“這些我不懂。”

年嘲笑道:“你也就懂個屁了。”

好心好意送來飯菜的家伙也不反駁,上次世子殿下上山揍了他一頓,一沒打臉二沒打鳥,知足常樂的洪洗象很慶幸了。他突然好像是想到什麼,小心翼翼問道:“那子真是被你拒婚的隋珠公主?”

年冷笑道:“你都知道?”

最不像道門高人的年輕師叔祖傻笑道:“聽小道士和香客們講過一些山下的事。”

年靠著墻壁,修長五指著繡冬古樸刀鞘,岔開話題,語氣平淡道:“當年老皇帝要以武的江湖掀翻,要滿國武夫心悅誠服匍匐在天子腳下,做聽話的狗,可幾大藩王稱病的稱病,直言此事不妥的直言,這直言是仗義還是仗利,幾大武將一樣不不愿做這損德的惡人,到頭來,是誰做那背負天下罵名的貨?是徐驍,死瘸子才把西蜀滅國,扛著徐字大旗,就把矛頭對準了天下武人,其中不乏有北涼士卒尤其是一些將校的家族源,那時候軍心大勝過任何一次,北涼大軍不曾開戰,便有兩萬名百戰老卒請辭還家,更有無數出江湖的猛將對徐驍心生怨恨,轉投其它軍伍。可徐驍有過抱怨?”

洪洗象不奇怪世子殿下稱作自己的父親為徐瘸子,聽說一言不合世子殿下還會拿掃帚追殺大柱國,年輕師叔祖本就不懂山下的人山外的事,這對最奇怪的父子,他就更不懂了。

年平靜道:“后來當今皇上對上學宮種種不滿,學宮說西蜀滅不得,有傷王朝氣運,學宮又說西楚皇族需善待,否則會寒了天下士子的心。皇帝陛下能如何,還不是讓徐驍去做那出頭鳥,一鼓作氣,才兩個月便勢如破竹滅了西蜀,至于得民心的西楚皇族,連皇帝老兒都被徐驍給一劍刺死了,近百皇族全部被吊死在城頭,幾乎死絕了西楚,如此一來,皇帝睡覺安穩了,不說徐驍這些年如何,連我這種最多禍害涼地良家閨秀的紈绔,都被變著法兒暗殺了無數,要不是命大,早就死了,姜泥如此,我認了,一個才五歲就死了爹娘的小丫頭,要跟我過不去,說得過去。可那麼多活了幾十年一甲子的老狐貍,怎麼也不講理?拉著一群好不容易栽培起來的青年俊彥陪葬?好好活著,不好嗎?”

年臉出奇和起來,輕輕道:“死了也好,正好去陪我娘親。”

騎牛的不敢說話了,怕被打臉打鳥。

年恢復平靜,道:“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六歲便握刀,九歲殺人,那會兒我的愿便是做天下第一的高手,騎最烈的馬,用最快最大的陌刀,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以后娶一個如我娘親一般溫善良的子,才算快意人生。北涼數十萬鐵騎,與我何關?可長大以后,才知許多事,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許多人你與他講理,他偏不講理。所以當徐驍要我十年不刀,十年后再讓我游歷三年,我都照做。去年,缺門牙的老黃死了,我沒有問徐驍這是不是他要老黃死在那武帝城墻頭上,不敢問。我今日練刀,以后再練劍,即便都練不好,甚至半途而廢,我都要……”

年輕師叔祖出了一冷汗,噤若寒蟬。

年頭靠著石壁,并沒有說出最后的想法,只是向墻對面那顆夜明珠,自嘲道:“你求我姐在江南那邊過得好些,若不開心,我就對你不客氣,這不講理,是跟天下人學的。”

洪洗象苦著臉道:“可小道最是講理不過啊。”

年記起三年游歷中在水河畔,遠遠看到的一個窈窕背影,怔怔出神道:“相思刀最是能殺人。”

洪洗象剛想拍馬屁說世子殿下這話說得大學問大講究,卻被徐年先知先覺道:“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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